在媒体待了10年,你知道我最想采访谁吗?不是所谓的名流或公知,而是路上那些闯红灯的人、横穿马路的人……我想一一询问他们,你们这么赶,有什么急事吗?有什么了不起迫在眉睫的事,值得你冒着生命危险去提速?
你发现了吗?
很多人急急火火地闯了红灯之后,到了马路对面,又放慢速度,慢悠悠地踱起方步来。很多人在游乐场翻过排队的栏杆公然插队,十万火急的样子,只是为了早一分钟坐上小缆车。很多人在超市排队等买单,非常焦虑,精确比对哪一队排队最短,然后选了其中一队,立即后悔,总觉得其他队伍更快。
《新周刊》做过一个专题,“急之国”,反思中国人为什么丧失了慢的能力?看剧想快进;上网狂刷新;评论抢“沙发”;寄信选特快专递;拍照要立等可取;坐飞机要直航;坐火车选高铁;做事要速成;创业想一夜暴富;开车痛恨红灯和斑马线……我们都很赶时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每一个大人,都像被装上了快进键,同时潜意识觉得快进键是个好玩意,恨不得给自己孩子也立即装上一个。
《南方都市报》做过“小孩不懂大人的事”的调查,小孩最讨厌大人说的一句话,就是“快点吃饭、快点写作业、快点上床睡觉!”最让他们觉得困惑和难过的就是,大人带着他们去抢出租车、插队、闯红灯……
孩子们真的很讨厌大人这样盲目地赶时间,对他们来说,部分大人就是催促机器、赶路机器、插队机器、抢时间机器。
我跟幼儿园老师聊天,她说,中国小孩为什么到四五岁还要大人帮着喂饭、帮着穿衣服穿鞋子、帮着擦屁股吗?因为他们不够耐心,没办法等待宝宝慢慢学会自己做这件事,尤其是最开始的阶段,宝宝吃一顿饭,可能要2小时,穿一件衣服,可能要半小时,擦一次屁股,可能要一刻钟……他们没法等,大人帮忙做,会更快,为了方便和快捷,他们索性剥夺小孩学习的权利。
我妈妈就是个急性子,每次跟她出门,她总是不停地催宝宝。比如我们一起去超市买东西,宝宝看到门口卖金鱼的,就想停下来慢慢观察,每种金鱼爱吃什么、怎么睡觉,我妈妈就会在一边焦躁地催促:快点!快点。我问妈妈,为什么要快?我们只是去买东西,晚点买菜、晚点回家、晚点吃饭,都不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所以,我们就让他慢慢看,我们在旁边慢慢等,多好。
有一次带宝宝去万象城的H&M买衣服,本来我赶着给他买几件T恤,才好一起去吃饭,但是宝宝临时发现有一处飘窗很漂亮,他说,妈妈快来,我们可以站在这里看风景。我们两个,就这样神经兮兮地在服装店里,望着窗外,看外面的行人、汽车和树,竟然产生了一种别人都在拼命赶路而我们在理直气壮虚度光阴的幸福感。
我也是从宝宝身上才观察到,慢才是人类的天性,虽然每次饿了困了想上厕所了他会着急,但除了这些生理急迫之外,他可以跟一只蜗牛玩一小时;可以趴在地上花半天时间观察蚂蚁怎么搬东西。有时候我们两个出门,通常10分钟的路程,我们要走半小时以上,经过一堆工地,我们要探讨一下工程车在忙什么;经过一片草坪,我们要听听小草在说什么悄悄话;经过一栋房子,我们会猜里面有没有住着小松鼠。
我知道,“时间就是生命、效益就是金钱”才是至今依然流行的价值观。我们快速吃饭、快速开车、快速工作、快速睡觉———那什么时候享受人生呢?我想给孩子,也给自己慢条斯理的权利,这个快时代,快人类已经超载,我们就做慢人类吧。
就像我喜欢的作家刘亮程,当所有人急着赚钱、急着成名、急着升官的时候,他在新疆的小荒村里,晃晃悠悠地当一个农民。《一个人的村庄》就是农民卖萌指南,也是人类卖萌指南,其中有一段我非常喜欢的话:
我没有太要紧的事,不需要快马加鞭去办理。
那时要紧的事远未来到我的一生里,我也不着急。要去的地方永远不动地呆在那里,不会因为我晚到几天或几年而消失;要做的事情早几天晚几天去做都一回事,甚至不做也没什么。我还处在人生的闲散时期,许多事情还没迫在眉睫。也许有些活我晚到几步被别人干掉了,正好省得我动手;有些东西我迟来一会儿便不属于我了,我也不在乎。许多年之后你再看,骑快马飞奔的人和坐在牛背上慢悠悠赶路的人,一样老态龙钟回到村庄里,他们衰老的速度是一样的。
时间才不管谁跑得多快多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