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延之
颜延之,字延年,琅邪临沂人也。曾祖含,右光禄大夫。祖约,零陵太守。父显,护军司马。延之少孤贫,居负郭,室巷甚陋。好读书,无所不览,文章之美,冠绝当时。饮酒不护细行,年三十,犹未婚。妹适东莞刘宪之,穆之子也。穆之既与延之通家,又闻其美,将仕之;先欲相见,延之不往也。后将军、吴国内史刘柳以为行参军,因转主簿,豫章公世子中军行参军。
义熙十二年,高祖北伐,有宋公之授,府遣一使庆殊命,参起居;延之与同府王参军俱奉使至洛阳,道中作诗二首,文辞藻丽,为谢晦、傅亮所赏。宋国建,奉常郑鲜之举为博士,仍迁世子舍人。高祖受命,补太子舍人。雁门人周续之隐居庐山,儒学著称,永初中,征诣京师,开馆以居之。高祖亲幸,朝彦毕至,延之官列犹卑,引升上席。上使问续之三义,续之雅仗辞辩,延之每折以简要。既连挫续之,上又使还自敷释,言约理暢,莫不称善。徙尚书仪曹郎,太子中舍人。
时尚书令傅亮自以文义之美,一时莫及,延之负其才辞,不为之下,亮甚疾焉。庐陵王义真颇好辞义,待接甚厚;徐羡之等疑延之为同异,意甚不悦。少帝即位,以为正员郎,兼中书,寻徙员外常侍,出为始安太守。领军将军谢晦谓延之曰:“昔荀勖忌阮咸,斥为始平郡,今卿又为始安,可谓二始。”黄门郎殷景仁亦谓之曰:“所谓俗恶俊异,世疵文雅。”延之之郡,道经汨潭,为湘州刺史张纪祭屈原文以致其意,曰:
恭承帝命,建旟旧楚。访怀沙之渊,得捐佩之浦。弭节罗潭,舣舟汨渚,敬祭楚三闾大夫屈君之灵:
兰薰而摧,玉贞则折。物忌坚芳,人讳明洁。曰若先生,逢辰之缺。温风迨时,飞霜急节。嬴、芊遘纷,昭、怀不端。谋折仪、尚,贞蔑椒、兰。身绝郢阙,迹遍湘干。比物荃荪,连类龙鸾。声溢金石,志华日月。如彼树芬,实颖实发。望汨心欷,瞻罗思越。藉用可尘,昭忠难阙。
元嘉三年,羡之等诛,征为中书侍郎,寻转太子中庶子。顷之,领步兵校尉,赏遇甚厚。延之好酒疏诞,不能斟酌当世,见刘湛、殷景仁专当要任,意有不平,常云:“天下之务,当与天下共之,岂一人之智所能独了!”辞甚激扬,每犯权要。谓湛曰:“吾名器不升,当由作卿家吏。”湛深恨焉,言于彭城王义康,出为永嘉太守。延之甚怨愤,乃作《五君咏》以述竹林七贤,山涛、王戎以贵显被黜,咏嵇康曰:“鸾翮有时铩,龙性谁能驯。”咏阮籍曰:“物故可不论,途穷能无恸。”咏阮咸曰:“屡荐不入官,一麾乃出守。”咏刘伶曰:“韬精日沉饮,谁知非荒宴。”此四句,盖自序也。湛及义康以其辞旨不逊,大怒。时延之已拜,欲黜为远郡,太祖与义康诏曰:“降延之为小邦不政,有谓其在都邑,岂动物情,罪过彰著,亦士庶共悉,直欲选代,令思愆里闾。犹复不悛,当驱往东土。乃志难恕,自可随事录治。殷、刘意咸无异也。”乃以光禄勋车仲远代之。
延之与仲远世素不协,屏居里巷,不豫人间者七载。中书令王球名公子,遗务事外,延之慕焉;球亦爱其材,情好甚款。延之居常罄匮,球辄赡之。晋恭思皇后葬,应须百官,湛之取义熙元年除身,以延之兼侍中。邑吏送札,延之醉,投札于地曰:“颜延之未能事生,焉能事死!”闲居无事,为《庭诰》之文。今删其繁辞,存其正,著于篇。曰:
《庭诰》者,施于闺庭之内,谓不远也。吾年居秋方,虑先草木,故遽以未闻,诰尔在庭。若立履之方,规鉴之明,已列通人之规,不复续论。今所载咸其素畜,本乎性灵,而致之心用。夫选言务一,不尚烦密,而至于备议者,盖以网诸情非。古语曰得鸟者罗之一目,而一目之罗,无时得鸟矣。此其积意之方。
道者识之公,情者德之私。公通,可以使神明加向;私塞,不能令妻子移心。是以昔之善为士者,必捐情反道,合公屏私。
寻尺之身,而以天地为心;数纪之寿,常以金石为量。观夫古先垂戒,长老余论,虽用细制,每以不朽见铭;缮筑末迹,咸以可久承志。况树德立义,收族长家,而不思经远乎。曰身行不足遗之后人。欲求子孝必先慈,将责弟悌务为友。虽孝不待慈,而慈固植孝;悌非期友,而友亦立悌。
夫和之不备,或应以不和;犹信不足焉,必有不信。傥知恩意相生,情理相出,可使家有参、柴,人皆由、损。夫内居德本,外夷民誉,言高一世,处之逾默;器重一时,体之滋冲。不以所能干众,不以所长议物,渊泰入道,与天为人者,士之上也。若不能遗声,欲人出已,知柄在虚求,不可校得,敬慕谦通,畏避矜踞,思广监择,从其远猷,文理精出,而言称未达,论问宣茂,而不以居身,此其亚也。若乃闻实之为贵,以辩画所克,见声之取荣,谓争夺可获,言不出于户牖,自以为道义久立,才未信于仆妾,而曰我有以过人,于是感苟锐之志,驰倾觖之望,岂悟已挂有识之裁,入修家之诫乎!记所云“千人所指,无病自死”者也。行近于此者,吾不愿闻之矣。
凡有知能,预有文论,不练之庶士,校之群言,通才所归,前流所与,焉得以成名乎。若呻吟于墙室之内,喧嚣于党辈之间,窃议以迷寡闻,妲语以敌要说,是短算所出,而非长见所上。适值尊朋临座,稠览博论,而言不入于高听,人见弃于众视,则慌若迷涂失偶,黡如深夜撤烛,衔声茹气,腆默而归,岂识向之夸慢,祗足以成今之沮丧邪!此固少壮之废,尔其戒之。
夫以怨诽为心者,未有达无心救得丧,多见诮耳。此盖臧获之为,岂识量之为事哉!是以德声令气,愈上每高,忿言怼议,每下愈发。有尚于君子者,宁可不务勉邪!虽曰恆人,情不能素尽,故当以远理胜之,么算除之,岂可不务自异,而取陷庸品乎。
富厚贫薄,事之悬也。以富厚之身,亲贫薄之人,非可一时同处。然昔有守之无怨,安之不闷者,盖有理存焉。夫既有富厚,必有贫薄,岂其证然,时乃天道。若人皆厚富,是理无贫薄。然乎?必不然也。若谓富厚在我,则宜贫薄在人。可乎?又不可矣。道在不然,义在不可,而横意去就,谬生希幸,以为未达至分。
蚕温农饱,民生之本,躬稼难就,止以仆役为资,当施其情愿,庀其衣食,定其当治,递其优剧,出之休飨,后之捶责,虽有劝恤之勤,而无沾曝之苦。务前公税,以远吏让,无急傍费,以息流议,量时发敛,视岁穰俭,省赡以奉己,损散以及人,此用天之善,御生之得也。
率下多方,见情为上;立长多术,晦明为懿。虽及仆妾,情见则事通;虽在畎亩,明晦则功博。若夺其常然,役其烦务,使威烈雷霆,犹不禁其欲;虽弃其大用,穷其细瑕,或明灼日月,将不胜其邪。故曰:“孱焉则差,的焉则暗。”是以礼道尚优,法意从刻。优则人自为厚,刻则物相为薄。耕收诚鄙,此用不忒,所谓野陋而不以居心也。
含生之氓,同祖一气,等级相倾,遂成差品,遂使业习移其天识,世服没其性灵。至夫愿欲情嗜,宜无间殊,或役人而养给,然是非大意,不可侮也。隅奥有灶,齐侯蔑寒,犬马有秩,管、燕轻饥。若能服温厚而知穿弊之苦,明周之德;厌滋旨而识寡嗛之急,仁恕之功。岂与夫比肌肤于草石,方手足于飞走者,同其意用哉!罚慎其滥,惠戒其偏。罚滥则无以为罚,惠偏则不如无惠,虽尔眇末,犹扁庸保之上,事思反己,动类念物,则其情得,而人心塞矣。
抃博蒱塞,会众之事,谐调哂谑,适坐之方,然失敬致侮,皆此之由。方其克瞻,弥丧端俨,况遭非鄙,虑将丑折。岂若拒其容而简其事,静其气而远其意,使言必诤厌,宾友清耳;笑不倾妩,左右悦目。非鄙无因而生,侵侮何从而入,此亦持德之管龠,尔其谨哉。
嫌惑疑心,诚亦难分,岂唯厚貌蔽智之明,深情怯刚之断而已哉。必使猜怨愚贤,则颦笑入戾,期变犬马,则步顾成妖。况动容窃斧,束装滥金,又何足论。是以前王作典,明慎议狱,而僭滥易意;硃公论璧,光泽相如,而倍薄异价。此言虽大,可以戒小。
游道虽广,交义为长。得在可久,失在轻绝。久由相敬,绝由相狎。爱之勿劳,当扶其正性;忠而勿诲,必藏其枉情。辅以艺业,会以文辞,使亲不可亵,疏不可间,每存大德,无挟小怨。率此往也,足以相终。
酒酌之设,可乐而不可嗜,嗜而非病者希,病而遂眚者几。既眚既病,将蔑其正。若存其正性,纾其妄发,其唯善戒乎?声乐之会,可简而不可违,违而不背者鲜矣,背而非弊者反矣。既弊既背,将受其毁。必能通其碍而节其流,意可为和中矣。
善施者岂唯发自人心,乃出天则。与不待积,取无谋实,并散千金,诚不可能。赡人之急,虽乏必先,使施如王丹,受如杜林,亦可与言交矣。
浮华怪饰,灭质之具;奇服丽食,弃素之方。动人劝慕,倾人顾盼,可以远识夺,难用近欲从。若睹其淫怪,知生之无心,为见奇丽,能致诸非务,则不抑自贵,不禁自止。
夫数相者,必有之征,既闻之术人,又验之吾身,理可得而论也。人者兆气二德,禀体五常。二德有奇偶,五常有胜杀,及其为人,宁无叶沴。亦犹生有好丑,死有夭寿,人皆知其悬天;至于丁年乖遇,中身迂合者,岂可易地哉!是以君子道命愈难,识道愈坚。
古人耻以身为溪壑者,屏欲之谓也。欲者,性之烦浊,气之蒿蒸,故其为害,则熏心智,耗真情,伤人和,犯天性。虽生必有之,而生之德,犹火含烟而妨火,桂怀蠹而残桂,然则火胜则烟灭,蠹壮则桂折。故性明者欲简,嗜繁者气惛,去明即惛,难以生矣。其以中外群圣,建言所黜,儒道众智,发论是除。然有之者不患误深,故药之者恆苦术浅,所以毁道多而于义寡。顿尽诚难,每指可易,能易每指,亦明之末。
廉嗜之性不同,故畏慕之情或异,从事于人者,无一人我之心,不以己之所善谋人,为有明矣。不以人之所务失我,能有守矣。己所谓然,而彼定不然,弈棋之蔽;悦彼之可,而忘我不可,学颦之蔽。将求去蔽者,念通怍介而已。
流言谤议,有道所不免,况在阙薄,难用算防。接应之方,言必出己。或信不素积,嫌间所袭,或性不和物,尤怨所聚,有一于此,何处逃毁。苟能反悔在我,而无责于人,必有达鉴,昭其情远,识迹其事。日省吾躬,月料吾志,宽默以居,洁静以期,神道必在,何恤人言。
谚曰,富则盛,贫则病矣。贫之病也,不唯形色粗黡,或亦神心沮废;岂但交友疏弃,必有家人诮让。非廉深识远者,何能不移其植。故欲蠲忧患,莫若怀古。怀古之志,当自同古人,见通则忧浅,意远则怨浮,昔有琴歌于编蓬之中者,用此道也。
夫信不逆彰,义必出隐,交赖相尽,明有相照。一面见旨,则情固丘岳;一言中志,则意入渊泉。以此事上,水火可蹈,以此托友,金石可弊。岂待充其荣实,乃将议报,厚之篚筐,然后图终。如或与立,茂思无忽。
禄利者受之易,易则人之所荣;蚕穑者就之艰,艰则物之所鄙。艰易既有勤倦之情,荣鄙又间向背之意,此二涂所为反也。以劳定国,以功施人,则役徒属而擅丰丽;自埋于民,自事其生,则督妻子而趋耕织。必使陵侮不作,悬企不萌,所谓贤鄙处宜,华野同泰。
人以有惜为质,非假严刑;有恆为德,不慕厚贵。有惜者,以理葬;有恆者,与物终。世有位去则情尽,斯无惜矣。又有务谢则心移,斯不恆矣。又非徒若此而已,或见人休事,则勤蕲结纳,及闻否论,则处彰离贰,附会以从风,隐窃以成衅,朝吐面誉,暮行背毁,昔同稽款,今犹叛戾,斯为甚矣。又非唯若此而已,或凭人惠训,藉人成立,与人余论,依人扬声,曲存禀仰,甘赴尘轨。衰没畏远,忌闻影迹,又蒙之,毁之无度,心短彼能,私树己拙,自崇恆辈,罔顾高识,有人至此,实蠹大伦。每思防避,无通闾伍。
睹惊异之事,或无涉传;遭卒迫之变,反思安顺。若异从己发,将尸谤人,迫而又迕,愈使失度。能夷异如裴楷,处逼如裴遐,可称深士乎。
喜怒者有性所不能无,常起于褊量,而止于弘识。然喜过则不重,怒过则不威,能以恬漠为体,宽愉为器者,大喜荡心,微抑则定,甚怒烦性,小忍即歇。故动无愆容,举无失度,则物将自悬,人将自止。
习之所变亦大矣,岂唯蒸性染身,乃将移智易虑。故曰:“与善人居,如入芷兰之室,久而不闻其芬。”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知其臭”。与之变矣。是以古人慎所与处。唯夫金真玉粹者,乃能尽而不污尔。故曰:“丹可灭而不能使无赤,石可毁而不可使无坚。”苟无丹石之性,必慎浸染之由。能以怀道为人,必存从理之心。道可怀而理可从,则不议贫,议所乐尔。或云:“贫何由乐?”此未求道意。道者,瞻富贵同贫贱,理固得而齐。自我丧之,未为通议,苟议不丧,夫何不乐。
或曰,温饱之贵,所以荣生,饥寒在躬,空曰从道,取诸其身,将非笃论,此又通理所用。凡养生之具,岂间定实,或以膏腴夭性,有以菽藿登年。中散云,所足与,不由外。是以称体而食,贫岁愈嗛;量腹而炊,丰家余餐。非粒实息耗,意有盈虚尔。况心得复劣,身获仁富,明白入素,气志如神,虽十旬九饭,不能令饥,业席三属,不能为寒。岂不信然!
且以己为度者,无以自通彼量。浑四游而干五纬,天道弘也。振河海而载山川,地道厚也。一情纪而合流贯,人灵茂也。昔之通乎此数者,不为剖判之行,必广其风度,无挟私殊,博其交道,无怀曲异。故望尘请友,则义士轻身,一遇拜亲,则仁人投分。此伦序通允,礼俗平一,上获其用,下得其和。
世务虽移,前休未远,人之适主,吾将反本。三人至生,暂有之识,幼壮骤过,衰耗骛及。其间夭郁,既难胜言,假获存遂,又云无几。柔丽之身,亟委土木,刚清之才,遽为丘壤,回遑顾慕,虽数纪之中尔。以此持荣,曾不可留,以此服道,亦何能平。进退我生,游观所达,得贵为人,将在含理。含理之贵,惟神与交,幸有心灵,义无自恶,偶信天德,逝不上惭。欲使人沈来化,志符往哲,勿谓是赊,日凿斯密。著通此意,吾将忘老,如固不然,其谁与归。值怀所撰,略布众修;若备举情见,顾未书一。赡身之经,别在田家节政;奉终之纪,自著燕居毕义。
刘湛诛,起延之为始兴王浚后军谘议参军,御史中丞。在任纵容,无所举奏。迁国子祭酒、司徒左长史,坐启买人田,不肯还直。尚书左丞荀赤松奏之曰:“求田问舍,前贤所鄙。延之唯利是视,轻冒陈闻,依傍诏恩,拒捍余直,垂及周年,犹不毕了,昧利苟得,无所顾忌。延之昔坐事屏斥,复蒙抽进,而曾不悛革,怨诽无已。交游阘茸,沈迷曲蘖,横兴讥谤,诋毁朝士。仰窃过荣,增愤薄之性;私恃顾盼,成强梁之心。外示寡求,内怀奔竞,干禄祈迁,不知极已,预燕班觞,肆骂上席。山海含容,每存遵养,爱兼雕虫,未忍遐弃,而骄放不节,日月弥著。臣闻声问过情,孟轲所耻,况声非外来,问由己出,虽心智薄劣,而高自比拟,客气虚张,曾无愧畏,岂可复弼亮五教,增曜台阶。请以延之讼田不实,妄干天听,以强凌弱,免所居官。”诏可。
复为秘书监,光禄勋,太常。时沙门释慧琳,以才学为太祖所赏爱,每召见,常升独榻,延之甚疾焉。因醉白上曰:“昔同子参乘,袁丝正色。此三台之坐,岂可使刑余居之。”上变色。延之性既褊激,兼有酒过,肆意直言,曾无遏隐,故论者多不知云。居身清约,不营财利,布衣蔬食,独酌郊野,当其为适,傍若无人。
二十九年,上表自陈曰:“臣闻行百里者半于九十,言其末路之难也。愚心常谓为虚,方今乃知其信。臣延之人薄宠厚,宿尘国言,而雪效无从,荣牒增广,历尽身雕,日叨官次,虽容载有途,而妨秽滋积。早欲启请余算,屏蔽丑老。但时制行及,归慕无赊,是以腆冒愆非,简息干黩耗歇难支,质用有限,自去夏侵暑,入此秋变,头齿眩疼,根痼渐剧,手足冷痹,左胛尤甚。素不能食,顷向减半。本犹赖服,比倦悸晚,年疾所催,顾景引日。臣班叨首卿,位尸封典,肃祗朝校,尚恧匪任,而陵庙众事,有以疾怠,宫府觐慰,转阙躬亲。息{大}庸微,过宰近邑,回泽爰降,实加将监,乞解所职,随就药养。伏愿圣慈,特垂矜许。禀恩明世,负报冥暮,仰企端闱,上恋罔极。”不许。明年致事。元凶弑立,以为光禄大夫。
先是,子竣为世祖南中郎谘议参军。及义师入讨,竣参定密谋,兼造书檄。劭召延之,示以檄文,问曰:“此笔谁所造?”延之曰:“竣之笔也。”又问:“何以知之?”延之曰:“竣笔体,臣不容不识。”劭又曰:“言辞何至乃尔。”延之曰:“竣尚不顾老父,何能为陛下。”劭意乃释,由是得免。
世祖登阼,以为金紫光禄大夫,领湘东王师。子竣既贵重,权倾一朝,凡所资供,延之一无所受,器服不改,宅宇如旧。常乘羸牛笨车,逢竣卤簿,即屏往道侧。又好骑马,遨游里巷,遇知旧辄据鞍索酒,得酒必颓然自得。常语竣曰:“平生不喜见要人,今不幸见汝。”竣起宅,谓曰:“善为之,无令后人笑汝拙也。”表解师职,加给亲信三十人。
孝建三年,卒,时年七十三。追赠散骑常侍、特进,金紫光禄大夫如故。谥曰宪子。延之与陈郡谢灵运俱以词彩齐名,自潘岳、陆机之后,文士莫及也,江左称颜、谢焉。所著并传于世。
竣别有传。竣弟测,亦以文章见知,官至江夏王傅义恭大司徒录事参军,蚤卒。太宗即位,诏曰:“延之昔师训朕躬,情契兼款。前记室参军、济阳太守{大}伏勤蕃朝,绸缪恩旧。可擢为中书侍郎。”{大},延之第三子也。
史臣曰:出身事主,虽义在忘私,至于君亲两事,既无同济,为子为臣,各随其时可也。若夫驰文道路,军政恆仪,成败所因,非系乎此。而据笔数罪,陵仇犯逆,余彼慈亲,垂之虎吻,以此为忠,无闻前诰。夫自忍其亲,必将忍人之亲;自忘其孝,期以申人之孝。食子放鹿,断可识矣。《记》云:“八十者一子不从政,九十者家不从政。”岂不以年薄桑榆,忧患将及,虽有职王朝,许以辞事,况颠沛之道,虑在未测者乎!自非延年之辞允而义惬,夫岂或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