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廉黄五岳先生省曾

黄省曾字勉之,号五岳,苏州人也。少好古文辞,通《尔雅》,为王济之、杨君谦所知。乔白岩参赞南都,聘纂《游山记》。李空同就医京口,先生问疾,空同以全集授之。嘉靖辛卯,以《春秋》魁乡榜。母老,遂罢南宫。阳明讲道於越,先生执贽为弟子。时四方从学者众,每晨班坐,次第请疑,问至即答,无不圆中。先生一日彻领,汗洽重襟,谓门人咸隆颂陟圣,而不知公方廑理过,恒视坎途;门人拟滞度迹,而不知公随新酬应,了无定景。作《会稽问道录》十卷。东廓、南野、心斋、龙溪,皆相视而莫逆也。阳明以先生笔雄见朗,欲以《王氏论语》属之,出山不果,未几母死,先生亦卒。钱牧斋抵轹,空同谓先生倾心北学,识者哂之。先生虽与空同上下其论,然文体竟自成一家,固未尝承流接响也,岂可谓之倾心哉?《传习后录》有先生所记数十条,当是採之《问道录》中,往往失阳明之意。然无如仪、秦一条云:“苏秦、张仪之智也,是圣人之资,后世事业文章,许多豪傑名家,只是学得仪、秦故智。仪、秦学术,善揣摸人情,无一些不中人肯綮,故其说不能穷。仪、秦亦是窥见得良知妙用处,但用之於不善耳。”夫良知为未发之中,本体澄然,而无人伪之杂,其妙用亦是感应之自然,皆天机也。仪、秦打入情识窠臼,一往不返,纯以人伪为事,无论用之於不善,即用之於善,亦是袭取於外,生机槁灭,非良知也。安得谓其末异而本同哉?以情识为良知,其失阳明之旨甚矣。

陈晓问性

陈晓问曰:“性可以善恶名乎?”曰:“不可。性犹命也,道也。谓之命也,命即其名矣,不可以善恶言命也;谓之性也,性即其名矣,不可以善恶言性也;谓之道也,道即其名矣,不可以善恶言道也。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孔子但以不可离言道,而未尝以善恶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明目倾耳,不可得而睹闻者也,而可名言之乎?上天之载,无声无臭,是诚非睹闻可及也。故曰:‘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言其所言,至精至微,仰高钻坚,瞻前忽后,虽欲从之,末由也已。其不可得而闻者如此。非若文章然,威仪可瞻,文词可聆,可得而闻者也。孔子之言性与天道,且不可得而闻,而儒家者流,兢兢然以善恶本原气质种种诸名而拟议也,然而道心惟微,虽欲闻之,不可得而闻也,是以人心拟议之也。”曰:“然则性无善恶乎?”曰:“有善恶者,性之用也,岂特善恶而已矣。善之用,有万殊焉,恶之用,有万殊焉,皆性之用也,而不可以名性也。犹之阴阳之用,万殊焉,皆天道之用也。刚柔之用,万殊焉,皆地道之用也,而阴阳不可以名天,刚柔不可以名地也。仁义之用,万殊焉,皆人道之用也,而仁义不可以名人也。善恶者,非用而不可得见者也,如天道寒暑雨暘之愆,地道山崩水溢之患也,皆用之而见焉者。何以有是也?顺则善,逆则恶,生则善。剋则恶,不外二端而已,皆出乎所遭,不可以前定也。如二人之相语也,其语之相契也,顷刻而德之;其或语之相戾也,又顷刻而仇之。民之为道,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不可得而定者,故君子贵习至於死而后已者也。习与性成,功在习,不在性也。若徒恃性所成也,何孔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圣人兢兢焉,其重习也,言习善则善,习否则否也。世儒终身谈性之善,而未尝一措足於善,终身谈性之无恶,而未尝一时有离於恶,是性越南而习冀北也。天下之昧是久矣,予不得不申乎仲尼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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