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张彩凤下了夜班，白眼珠织着红色丝纹，换下护士服后匆匆去卫生间解内急，刚蹲下就听到门外同事闲言碎语，一句句轻描淡写的话语让她心惊肉跳。
“听说十七年前，我们院有个护士，孩子刚生下来就被拐了，其实孩子好好活着呢！”
“听说孩子在泉水镇一户人家。”
“那会全国拐卖成风，丢孩子的多了去了，谁知道真假。”
张彩凤心脏止不住颤动，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待众人散去后，在洗脸台掬了冷水，往脸上浇去，鬓发尽湿，她缓缓抬起头，聚目凝视镜中憔悴松垮的脸庞，思绪飘到了十七年前那个雪夜。
十七年前，张彩凤产生前后，在她身边悉心照料衣食起居的只有她表姐，儿子出生后，张彩凤身体虚弱，费力睁开眼皮看了一眼孩子，觉得孩子的腿似乎跟正常孩子有点不一样。
张彩凤双眉连城一条直线，心沉了下去，她是护士，因为职业原因会接触X射线，莫不是这个原因影响到了儿子？
表姐也忧心忡忡，弓身细细打量孩子蜷曲双腿，跟张彩凤说：“这孩子不健康，腿似乎有残疾。”
张彩凤急了，立刻让表姐抱着襁褓中的儿子去了省城大医院求医，表姐点头如捣蒜，一刻不敢耽搁，抱着孩子当晚就出发了。
表姐独自抱着孩子在火车站熬夜等车，凌晨两点多，她已疲惫不堪，在候车厅椅子上沉沉睡了，猖獗的人贩子从她怀里轻轻抽走了孩子，她睁开惺忪睡眼，拼了命追，人贩子是团伙做案，早坐上了摩托车扬尘而去。
张彩凤得知消息后，当时就晕了过去，丈夫接受不了刚出生的儿子被拐现实，一气之下跟张彩凤离了婚。
家散了，儿子没了，张彩凤一下苍老不止十岁，整日泪水涟涟，脸颊浮肿，腮肉坠下，把自己关在家里半个月，足不出户，寝食难安。
事情已经发生，她再怨恨表姐也无用，因为孩子回不来了，整整半年，她才走出失子之痛，重新回到工作岗位。
但她并没有放弃寻找，登报，发帖，在人流密集的车站，宾馆，广场，张贴寻人启事，她一直苦苦找寻了十七年，岁月流转，她青春不再，皱纹白发悄悄出现，但孩子却依旧了无音讯，仿佛人间蒸发。
张彩凤从痛苦回忆抽离，对着镜子缕了缕头发，用袖口擦干脸上水渍，她敢肯定同事嘴里的那个护士就是说的她自己，她颤抖着手掏出了手机，拨打了表姐号码，自从表姐弄丢儿子后，她跟表姐鲜有往来。
“彩凤，你别听那些谣言，我是你亲表姐，难不成还会把孩子藏起来，让你骨肉分离？”
张彩凤挂了电话，但心里那团火却怎么也熄灭不了，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会追查到底，她闭上眼苦苦思索，如果谣言是真的，孩子并不是被人贩子拐骗，那表姐会把孩子安置在哪里？
突然张彩凤一个激灵，猛睁开眼，泉水镇？表姐有个不孕的妹妹就住泉水镇！
张彩凤辗转一夜未眠，脑袋里千头万绪，睡不着就坐在床上，掰开这十七年间写的日记，一本本泛黄日记本，记录了她寻找儿子的艰苦心路历程。
她跟父母关系恶劣，无人诉说，只能通过文字疏泄内心悲苦。
天蒙蒙亮，她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踏着露水，去了泉水镇，她必须要弄清事实真相。
002
张彩凤见到了表姐的妹妹汪美娟，汪美娟听她说是来要回孩子，下巴几乎碰到胸前，瞳眸里满是惊恐，怒张鼻孔，矢口否认了这件事，并且毫不留情把张彩凤轰出家门。
张彩凤自然不甘心，她悄悄跟汪美娟邻居打听，从邻居嘴里她得知了事情首尾。
“他家十七年前确实收养过一个孩子，这孩子现在读高中，叫宋晨晨。”
张彩凤谢过邻居，马不停蹄奔赴宋晨晨学校，当她第一眼见到宋晨晨时整个人颤栗般颤抖，心脏突突乱跳，宋晨晨的八字眉，国子脸，招风耳，简直跟前夫一个模子出来的。
她激动得口齿不清，眼泪鼻涕混在一起，紧紧抱住宋晨晨一个劲嚎啕大哭，引得众人纷纷瞥下纳罕目光。平复心情后，张彩凤告诉了一头雾水的宋晨晨：“我是你亲生母亲，我找了你十七年。”
宋晨晨一脸诧异，皱起眉骨，鼻翼翕动，一时间手足无措，面对突然冒出来的陌生女人声称是自己生母，他根本不信，转身欲望回教室上课，张彩凤一把拉住他，带他去做了亲子鉴定。
鉴定结果宋晨晨确实是张彩凤亲生儿子。
宋晨晨蒙住了，他已经跟养父母生活了十七年，一时间难以接受事实，对张彩凤嗫嚅道：“你当初为什么要抛弃我？”
张彩凤不知如何解释这十七年的心酸历程，胸中有千沟万壑，却难以吐出一字，激动得双手紧紧攥着那张鉴定报告，瑟瑟发抖，泪如雨下，她想等宋晨晨放假，好好跟他推心置腹谈一次话。
汪美娟这边知道张彩凤去找了宋晨晨，当机立断让宋晨晨转了学，并且跟宋晨晨坦白了他的身世。
“你确实不是我们亲生的，是你父母当年不要你，我们好心收养了你，收养你后，我们又生了你妹妹，但这十七年我们对你视如己出，这一点，你心里能感知到。”
宋晨晨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花，点了点头，就算跟养父母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们苦心养育自己十七年，这是事实，宋晨晨选择相信养父母，不再纠结这件事，安心读书。
张彩凤这边得知宋晨晨转了学，心急如焚，又找上了汪美娟讨要亲生儿子，汪美娟铁门一关，不予理睬，她觉得自己辛辛苦苦养育了十七年的孩子，怎么可能拱手相让？
走投无路的张彩凤一纸诉状将表姐和汪美娟夫妇告上了法庭，母亲要回亲生儿子天经地义，她对打赢官司十分有把握，但事实却让她大跌眼镜，因为过了十年诉讼期，法院没有受理。
苦苦寻了十七年，怎么可能就此罢休，张彩凤四处走访，磨破了嘴皮，走烂了鞋底，终于打听到宋晨晨转学的高中，她努力控制情绪，苦口婆心求宋晨晨见自己一面，在她再三卑躬屈膝的哀求下，宋晨晨垂着头跟她去了学校附近的肯德基。
003
张彩凤小心翼翼从蓝色布袋里拿出了整整八本泛黄笔记本和一张离婚证。
宋晨晨喉结耸动，哆嗦着手打开了笔记本，年代久远，纸张已泛黄，因为有泪水滴在上面，纸张有皱褶，上面写道。
“今天又下雪了，儿子，你出生到时候也是这样的天气，你现在在哪里，冷不冷？腿上的病好了吗？如果你还在妈妈身边，你也一岁了，妈妈一定治好了你腿上的病，教会了你喊爸爸妈妈，如果你还在爸爸妈妈身边，爸爸妈妈也不会分开了，我们一家三口就能幸福的在一起，儿子，你现在过得好吗？你想妈妈吗？你可以到梦里来陪妈妈说说话吗？妈妈真的好想你。”
宋晨晨又翻了几页，心里默念纸上文字，真情实感的文字记录了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沉甸甸的思念，他鼻头一酸，眼窝热热的。
张彩凤合上笔记本，和盘托出了当年的事情：“我当初真的是被骗了，我表姐说你被人拐了，我根本不知道她是把你送给了她妹妹，我苦苦找了你十七年，这十七年，我孑然一身，度日如年，经常一夜枯坐到天亮，你爸为这事跟我离了婚，我还......''
张彩凤掩面而涕，缓缓捋起袖子，露出一道道触目心惊的疤痕，那是她在孤苦无望日子里，熬不下去时自杀的痕迹。
宋晨晨凝视张彩凤手腕处那一道道疤，呼吸都乱了节奏，他瞬间沦陷在张彩凤深沉的母爱中，体会到了张彩凤苦寻他十七年的心酸，同时他对养父母生产了深深的厌恶，他俩为什么要骗我？说是父母当初抛弃我？
“妈，我想跟你一起生活，你找了我十七年，太难了。”宋晨晨瞳眸闪烁着坚定，语气决绝。
张彩凤登时一怔，旋即笑了，笑过之后是哭，她无法用语言表达此刻的心情，只感觉全身毛孔全部舒展，说不出来的畅快。
宋晨晨带着对养父母深深的怨愤，一声不响离家出走了。
汪美娟跟丈夫在家抱头痛哭，一夜之间俩人嘴上起了一溜泡，村里人也对夫妻俩指指点点，说俩人昧着良心抢别人孩子。
汪美娟心里苦得连叹息都没有了，她跟丈夫当初是好心收养晨晨，怎么成了让别人母子分离的元凶了？她打了五十六个电话给宋晨晨，却一个都没打通，短信也得不到回复，十七年的养育之恩瞬间烟消云散，没留下一丝痕迹。
汪美娟气急之下，把张彩凤告上了法庭，既然她铁心要回宋晨晨就必须支付这十七年的抚养费，总共三十万。
一时间舆论哗然，亲生母亲历经千辛万苦寻回孩子，还要倒贴钱？
法院工作人员走访采集证据时，汪美娟跟老公声泪俱下：“十七年前，我姐姐抱着孩子告诉我，这孩子父母不要他了，但不忍心看着孩子被扔掉，没人养，当时我两没孩子，就收养了他，第二年我就怀孕了，有了自己孩子后，我依旧对晨晨视如己出，想不到如今落得这个下场！”
在场人员面面相觑，十七年前的真相到底怎样，必须找到张彩凤表姐问清楚了。
004
表姐一听张彩凤已经跟宋晨晨相认，表情复杂，止不住唏嘘。
庭解上，表姐说出了十七年前的真相：“是张彩凤她爸让我把孩子送走的，他不认这个孩子，让我丢到路边，或者孤儿院门口，我看着襁褓中粉粉嫩嫩的孩子，大冬天滴水成冰，哪里舍得？我也是母亲，当时我妹妹不孕，我就想到了她，怕她心里生疑，所以我才编撰了孩子父母不要孩子的谎言。”
表姐的话一出，汪美娟失声痛哭：“晨晨，我们没有欺骗你，当初她确实是跟我说你父母不要你的。”
面对歇斯底里的养母，宋晨晨产生了深深愧疚感，脸红到耳根，双手不停摩挲，张彩凤一听表姐提到父亲，转了转眼珠，若有所思垂下脑袋回忆起了那段过往。
事情要追溯到张彩凤和前夫的那段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上，张彩凤家境比前夫优渥许多，当初张彩凤不顾父母强烈反对嫁给了前夫，导致双方父母关系很僵，前夫家不仅穷，婆婆还极度重男轻女，在张彩凤怀孕七个月时，就因为怀的女儿，婆婆凶神恶煞，残忍逼迫张彩凤引产了孩子。
张彩凤父母得知后暴跳如雷，当即带着本家兄弟把婆婆狠狠打了一顿，两家就此水火不容。
张彩凤父母逼迫张彩凤离婚，张彩凤不愿意，后来张彩凤又怀孕，父母急了，逼她打掉孩子离婚，婆家如此冷血，怎可还给他家生孩子？张彩凤觉得两家父母恩怨不应该牵扯无辜的孩子，所以坚持生下了儿子。
父亲得知消息后，气急败坏，赶到了医院，从张彩凤表姐手里夺过孩子，龇牙咧嘴说不会认这个孩子，更不会让张彩凤婆家人如愿续上香火，当即要把孩子处理掉，表姐见此情况，苦苦哀求才夺回孩子，说她去处理，这才有了后面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
事情真相大白，在场所有人无不悚然动容，如果一定要找个人对这件事负责，那就是宋晨晨外公。
上辈人根深蒂固的“门第”观念，让张彩凤父母坚决反对女儿婚姻，婆婆重男轻女的思想和逼迫张彩凤引产的行为，更是引发两家人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导致张彩凤父母坚决让女儿打胎离婚，引发后面悲剧。
虽然只是闪烁在脑袋里的观念，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是实实在在的“杀人”工具。
宋晨晨知道真相后，哭得气息都喘不匀，原来自己身世如此多舛，亲生母亲和养父母都没有错，而罪魁祸首的外公已经去世，这出悲剧该如何收场？
汪美娟见宋晨晨哭得如此伤心，产生了恻隐之心，低下头深深叹了口气，张彩凤跟她都是蒙在鼓里的受害者，同为母亲她能体会张彩凤内心的悲苦，她当庭决定放弃索求三十万抚养费的要求，只要张彩凤日后真心待宋晨晨，守护他健康成长。
汪美娟并不是真心想要钱，只是面对宋晨晨的误解，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心有不甘，明明自己是好心收养，怎被颠倒黑白？
宋晨晨一听这话，破涕为笑，左手搂张彩凤，右手搂汪美娟，在场工作人员也为汪美娟的理解大度点赞，如果所有事情都能从善良和爱的角度出发，事情的结果也会是充满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