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观特约记者 孟鹏
看着手机中银行发来的信用卡催缴账单，校长张鹏程犯了难。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收到这样的信息了，工资还没有发，明早还要早起去买孩子们吃饭的食材，这一夜，他没睡安稳。
周口市太康县清集镇二郎庙小学是一个乡村学校。张鹏程是在2012年来这里任教的，杂草丛生的校园、破败不堪的教室、三三两两的留守儿童是张鹏程从这里毕业后时隔十几年后对母校的再次印象。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再想想一个月只有1100元的微薄工资，张鹏程萌生了退意，本来家庭就不富裕，留下来，困难肉眼可见。
“鹏程，孩子们是二郎庙村最大的希望，而希望往往是需要坚守才能换来”，曾经的启蒙老师王再荣的一番话让张鹏程动了心。
看着不被重视的学校和与学校境遇相似的留守学生，他决心留下来，在这所破落的学校里通过自己的双手为孩子们营造一个温暖的家，让他们更好地长大。
张鹏程在上课（图片来源：受访者）
“年近不惑，恁不成熟”
在优优（化名）的印象中，家里好像总是有很多烦恼，比如姐姐的脑瘫后遗症，比如欠下的钱。
手术室白亮亮的灯晃得人眼疼，姐姐却是这里的常客，六七次的手术开销让家里有些喘不过气。
“能不能借点钱……”妈妈的这句话优优很熟悉，叔叔伯伯婶婶，妈妈从很多地方筹钱，给姐姐治病、给她交学费，却始终不舍得给自己买个鸡腿。
优优还小，很多事情帮不上忙，但是她能做的事情也有，比如把学校今天午饭中的鸡腿带给妈妈，让她也开心一下。
小心翼翼地用纸将鸡腿包好，将它和两个橙子一起打包装进塑料袋。没想到这一幕被一旁的校长张鹏程发现了并随手拍下，“我想带给妈妈吃。”面对校长的镜头优优明显有些害羞。
“你吃吧，你吃吧，我再给你拿一个！”看着优优，张鹏程的内心也温暖得一塌糊涂。
优优是二郎庙小学的一名学生，而张鹏程是这里的校长。像往常一样，他随手将这些发在自己的社交平台，可没想到这个视频火了，优优火了！之后不断有媒体和好心人前来联系他。
在采访和温暖交错袭来的时候，张鹏程有点没反应过来，之后人们发现了“鸡腿女孩”背后的他的故事。
登上各大平台“热搜”榜单那天是2021年4月14日，但当时的张鹏程并不知情。作为校长，张鹏程的繁忙像应了鲁迅先生的那句话“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愿意挤，总还会有的”。
所以当媒体的聚光灯对准他的时候，他有点懵，怎么突然就开始宣传了呢？
张鹏程有一个社交账号——“鹏程校长”，里面都是他记录的日常。
笑一笑，闹一闹。有时候，张鹏程好像不像一个校长。校长该是什么样子呢？威严的办公室、紧闭的大门、开不完的会议，从这种意义上说，他确实不算校长，相比之下他好像有点“闲”。
早上三点要起床买菜，还要给孩子们做饭。切茄子、和面、炸茄子，他在厨房忙得不亦乐乎，芹菜炒鸡块、豆皮、卤鸡腿……他大展身手。除了做饭，他还“闲”到充任学校的维修师傅和保洁大叔。窗台、门把手、宿舍，没有张师傅搞不定的；巨大的绿色垃圾桶，两手各拉一个装上小三轮，摇摇晃晃地运到垃圾场倒掉，他习以为常，毫不在意。
而在孩子们面前，他更不像个校长。歌曲张口就来，跑调的旋律、夸张的表情，惹得旁边的学生哈哈大笑，他将之称为“治愈系画面”。抢孩子们手中的零食再还回去，用手捂着在孩子们耳边说悄悄话，他称自己“年近不惑，恁不成熟”，但乐在其中。
图片来源：受访者
而由于他一头白发，虽然年纪不大，孩子们也称他为“白发爷爷”，动情时还会喊”白发爸爸“。
“回家要把作业写好，明白？”在看似嬉闹的背后，他对这群孩子也有操不完的心。乡村小学的老师不够用，他干脆自己上阵，英语老师、数学老师、体育老师，用自己的方式对孩子们循循善诱。
在张鹏程的认知里，他应该为孩子们多做一些，再多一些，因为他懂得这群孩子缺的是什么。张鹏程说，二郎庙小学是一个乡村小学，也是一个留守学校。在他们学校，像优优这样的孩子还有很多。140多名学生中，80%都是留守儿童，还有不少单亲家庭，多数跟着爷爷奶奶生活。
你当个校长净是贴钱
张鹏程说，在来这所学校任教之前，他也曾是这所学校的学生。1982年，张鹏程出生在周口市太康县清集镇二郎庙，兄弟姐妹4人，“家里穷得要命，我到十四五岁都没见过水果。”
由于家庭贫困，他直到九岁才到村东头的二郎庙小学上学，在这里，他遇到了他的启蒙老师王再荣。
“像久旱的秧苗得到了甘霖滋润，王再荣老师把我当亲儿子一样看待，学习上悉心指导，生活上给与很多照顾。”老师的无私关爱在他幼小的心中埋下一颗种子：希望自己长大了也能成为一名老师，给予他人帮助。
初中毕业后，张鹏程考取西华师范学校，顺利地读上了师范专业，但毕业后，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入校机会，“在浙江开了食品店，收入不错，一年能挣近20万，但其实内心里的老师梦想从未熄灭。”2012年，得知家乡小学招教考试的信息后，张鹏程再也坐不住了，通过考试，他顺利回到了魂牵梦萦的母校——二郎庙小学。
像几乎所有乡村小学遭遇生源流失一样，二郎庙小学也不例外，2018年7月，二郎庙小学的学生锐减至27人，校舍也年久失修。“教学楼斑驳的外墙裸露着水泥，一下雨雨水从二楼渗透到一楼，教室里门窗破损四处漏风。”此时上级教育部门有了撤点并校的意向，张鹏程如坐针毡、火急火燎：“要是真的裁撤了学校，村里的娃上学岂不是更难了！”两年前被调往外校担任校长的他主动申请调回二郎庙小学。
为了留住学校，他开始带领老师修缮楼顶、粉刷墙壁、硬化操场……一学期3万元的办公经费勉强能够维持硬件设施的基础翻新，随后他又把多出来的教室改造成了食堂和宿舍，一番“折腾”，破庙似的学校旧貌换新颜，再加上跟领导“软磨硬泡”，上级终于同意了二郎庙继续办学。
学生为什么会严重流失？张鹏程在走访中发现，缺少幼儿园是一大因素，“很多私立学校幼儿园直升小学，提前抢走了生源。”但与此同时，私立学校高昂的学费，也给并不富裕的家庭增加了负担。
为了留住生源，同时减轻家长的负担，张鹏程决心创办幼儿园。想法虽然美好，可办幼儿园又要请老师，又要添设备，钱从哪来？
为了孩子，没有顾虑。张鹏程拿出多年积攒的原本用于自家建房的14万元办起了幼儿园，幼儿园建起来了，可孩子们的日常生活开支又成了难题。最初每学期只收600元学杂费，可要负责幼儿园老师的工资和孩子们的吃喝拉撒，这点经费实在捉襟见肘。“那段时间是我人生最艰难的时候，为了给幼儿园的老师发工资，借遍了亲戚邻居，最急时连信用卡都刷到还不上！”也是在那个时候，从不抽烟的他几乎靠烟来打发无尽的焦虑，而至今，他的欠款还没还完。
看到丈夫一头青丝变白发，妻子田丽歌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别人当校长赚钱，你当个校长净是倒贴钱！”嘴上虽然埋怨，但牵挂丈夫的他，二话没说放弃了在外待遇优厚的工作，也来到二郎庙小学当了一名“义工”老师，三年来，未曾领过一分工资。
幼儿园办起来了，并且为留守儿童提供三餐和住宿，收费又比私立学校少了一大半，越来越多的家长把孩子送了过来，三年时间，学生人数从27人到目前的近150人，增长了5倍多。“这些年来全镇乡村小学都呈现学生流失的趋势，唯独二郎庙小学是个例外，而且还在全县开了公办小学承办幼儿园的先河，给我们的乡村教育探索出一条出路。”提起二郎庙小学，太康县清集镇中心校校长王中振流露出赞许的目光。
最对不起的是儿子
和许多农村留守儿童学校一样，在这样一个偏僻的乡村小学里，命运没有给这群孩子过多的关怀，但张鹏程在努力着。哪个孩子爷爷奶奶年纪大了需要格外操心，谁家里有残疾人等特殊情况，孩子们都在哪儿住，谁上学需要接送……张鹏程一清二楚。
为了更好地照顾50多个寄宿孩子，给留守儿童更多的陪伴与关爱，张鹏程直接把家搬到了学校，他的妻子也跟着他在学校安了“家”，但因为要分别照看男女生宿舍，却成为了距离最近的“两地分居”。
“两个孩子都愿意在校和他们的‘校长爷爷’一起睡，却怎么都不肯回家住，孩子说在学校吃得好、住的好、更开心，连周末得空都要往学校跑。”并未外出的家长王嘉贺谈起自己两个‘把校当家’的孩子，一脸无奈又心生感激：“孩子遇到这样的好校长太幸运了！”
张鹏程几乎把全部的心血都倾注在学校、把全部的热爱都给了学生，但对自己的孩子，却满怀歉疚。“小儿子现在跟着我读二年级还可以照顾他，可对于上初三的大儿子，陪伴他的机会很少，看到其他孩子都有家长送饭，心里总会感到很难受。”谈到大儿子，张鹏程叹了一口气，每次放假基本上都是其他孩子全部回家了，他才抽空去接孩子。“感觉对不起他，在面临中考的关键时刻，却不能为他加油鼓劲。”
谈起留守儿童的教育话题，张鹏程总是唏嘘不已。“他们太缺爱了，许多孩子一年才能见一次爸爸妈妈”“有些孩子想妈妈了会躲在被窝里暗自抹眼泪”“特别是一些父母离婚的单亲家庭，给孩子幼小的内心带来一生都无法愈合的创伤”“缺爱的孩子容易内向和不自信”……这一切，张鹏程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一些孩子还十分敏感懦弱，课堂上老师的一句评语或者同学间无意识的玩笑，都可能让他们情绪瞬间低落，甚至大哭不止”。
“幸运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来治愈童年”。在张鹏程看来，对于这些孩子，“育人”的意义可能远大于“教书”，一些留守儿童缺乏父母教导，而跟爷爷奶奶有着很深的“代沟”，不利于形成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因此，他选择尽自己的温情来守护留守儿童的绚烂童年，用真情去感染每一个幼小的心灵。
“鹏程校长就是一个‘孩子王’，村里能有这么一位好校长是我们全村人的福气！”二郎庙村主任张方方说起张鹏程总是赞不绝口。
对张鹏程而言，家便是校，校便是家。同事们都说，鹏程校长是又当校长老师，又当保姆管家，想尽办法一点一滴为孩子们创造更好的学习条件，哪里有需要，哪里就有他的身影。
作为一个老师，遇到这群孩子们，张鹏程不觉得累，相反他很开心；作为一个劳动者，在五一劳动节，他有很多的话想说给大家听。
“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张鹏程说，没有体会到爱的孩子一生是不会幸福的，真情感染真情，真爱传递真爱，希望尽自己的青春岁月，用温情给孩子们的童年点燃一道温暖的光，照亮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