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鱼联文
第59场
不死者
我从坟墓中复活
书鱼联文第58期-盲选-A1
一罐咸鸭蛋
by 爪木
限定词：鸭蛋没油了
“小花！小花！我家缺角儿又要下蛋了！”豆苗带着一阵风旋进小花家，小花正蹲在炉灶边发呆等早饭，听见豆苗的声音蹭得一下起了身，撒腿便往外跑：“苗儿我来啦！”结果在厨房门口正撞上了豆苗的脑门，两人跌坐在地上，扶着脑门“哎呦，哎呦”叫唤起来。
小花妈噗嗤一声笑出声：“让你俩着急，你俩盯着缺角儿，它就能下得更快吗？”
小花瘪了瘪嘴，差点哭出来，豆苗给她揉了揉额角才噎住了眼角的泪花，委委屈屈地开口：“可是等它今天下完，我们就攒够一瓦罐的蛋了，妈妈你可跟我们说好了，攒够就可以做咸鸭蛋了。”
小花妈在围裙上揩了揩手，从堂屋的柜子上摸下一小罐红花油，给两个孩子分别揉上一点，拍了拍小花的屁股：“那就快去吧。”
缺角儿是豆苗家养的一只大白鸭，因为招惹村头的大黄狗，翅膀上缺了一个口子，从此便被豆苗和小花叫做缺角儿，现在它正蹲在豆苗家院子里的杂草堆里憋着一股劲，绿豆大的眼睛瞪得老大，豆苗和小花赶到时，一个圆溜溜热烘烘的蛋正从它的屁股上的那撮白毛里挤出来。豆苗小心翼翼地把蛋捧在手心里，小花屏气凝神看着他将蛋安进瓦罐里，嘴里不自觉地念叨着：“小心小心小心……”
突然远处传来尖锐的鸣笛声，吓得豆苗小手一抖，那颗蛋“啪叽”落到了地上，磕裂了一个口子。
小花眼泪立马包不住了，簌簌直往下落，今天清早便磕到了脑袋，现在期待已久的最后一颗蛋也裂开了。豆苗见状也跟着哇得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引来了屋里的豆苗爸和隔壁的小花妈，看到地上那颗裂口的鸭蛋便了然了，豆苗爸急忙捡起地上的蛋吹了吹灰，安慰两个孩子道：“别哭啦，今天中午给你们打个蛋花汤喝。”
豆苗一听，哭得更大声了：“可是本来今天小花妈说好了给我们做咸鸭蛋，这下蛋又不够啦！缺角儿又不是天天下蛋，我们，我们，哇——”
豆苗爸给院门口的小花妈使了个眼色，小花妈心领神会：“没事，李姨看到这个蛋了，在李姨这你们已经算攒够啦，豆苗不要哭了，小男子汉快把罐子抱过来，等我今天闲了就做。”
两个娃娃一听今天能做，相视一笑，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泪，高高兴兴地抬起罐子朝小花家走去。
傍晚，小花妈趁着夕阳，领着两个孩子一同和泥，给蛋一个个裹上泥和盐，再一个个码回罐子里，一趟忙下来，天边只剩下最后一丝光，“好了，再等一个月，就有咸鸭蛋吃啦。”说完，小花妈抱着罐子放到床底下。
小花看着豆苗疑惑的眼神，凑在他耳边悄悄说：“一个月有30天。”
“啊？30天啊，那要等好久好久呢！”豆苗长叹了一口气，他从没数过这么长的日子。
隔壁传来豆苗爸的声音：“豆苗，该回家了！”
“好嘞！”夜色终于彻底降临了。
待豆苗、小花以及全村的孩子和牲口都睡下了，村长挨家挨户地敲门，告诉了大家西城区已经被攻破了的消息。
“今天的警报声，听见了吧？最多三日，小日本就会扫荡到我们村。”村长对小花妈说，“今天我来找你，是有事要拜托你。”
“什么事，你说，我能办到肯定办。”
“明天，上头要求我们村里组织妇女儿童离开村子，分散到山林里去躲一躲，村里的男丁估计都会被抗日部队吸纳，他们会随大部队撤到下一道防线，死守住下一道关。对付这小日本鬼子，我相信大家都没话说，但这样的话，豆苗妈走得早，他爸再去抗日，家里就没大人了。”
“村长，您的意思是？”
“得麻烦你带上豆苗一起走，我把你们安排在后山半腰，你周叔过世前为打猎搭的小草棚那，你周叔也算是豆苗的二大爷，他在底下也不会反对的，这事你说成不成？”
“行，豆苗和小花都不是小娃娃了，他们自己能爬山，带上豆苗这个小小子还能多个帮手。”
“哎，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谁家都不富裕，谁家都有困难，这孩子安给谁我都过意不去，来，这一小袋稻你收下，多少算点口粮，明天一早，你就带着两个孩子上山。”
“这，这多不好意思。”小花妈嘴上这么说着，还是收下了。
“不过，这上了山，尽量不要开火，一缕炊烟能把山上的大家都暴露了。家里能弄熟的东西都连夜做成干粮，明早去村头领包袱皮和小推车，多备点，等我们的战线推回原来的地方，大家就能下山了。”
“知道了，我今晚就不合眼了，村长你忙去吧。”
那夜，周村家家户户升起了烟。
第二天清早，小花是被炒米的香味唤醒的。
“妈，我要吃炒米。”
“小花乖啊，我们要去山上你周爷爷的小棚里住一阵，这是上山上吃的东西。”
“那咸鸭蛋可以去山上吃吗？”
这时，豆苗爸拎着睡眼惺忪的豆苗出现在小花家门口：“李大姐，我家豆苗……”
“进来吧，快进来吧，我们一会就出发。”小花妈没有回答小花的问题，伸手接下了豆苗爸手里的一小包衣物，坚决推回了他手里的一大包干粮，“你这是做什么，怕我饿着豆苗吗？你带着路上吃，打仗才有劲！”
“小花妈，李姐，豆苗平日皮得很，托付给你我就放心了，小子吃得多，你不要客气。”
“说不要就是不要，你要是打不赢这仗，我们可得在山上躲一辈子，到时候多少干粮都白搭！”
一边豆苗已经迷迷糊糊爬上了小花的床，小花推了推他，又踹了他一脚，见他眼睛终于睁开了，说：“我们一定要带上咸鸭蛋。”
一听咸鸭蛋，豆苗便清醒了，两个小朋友手挽着手去找小花妈讲理去。
小花妈正和豆苗爸搭手把行李装进小推车里：“你们自己看看我们要带多上东西上山，想带什么你们就自己扛吧。”
毕竟咸鸭蛋需要煮食，带这样沉重又没法吃的东西，实在不划算。
“好，小花，我们一起把罐子抱上去。”
去后山的路并不长，可是那装得满满当当、沉甸甸的瓦罐，把这段路拖得越来越长，两个孩子必须一同发力才能将瓦罐抬起来，任何一个人累了就必须停下来歇歇，豆苗一会数着路边小白花的数量，一会喊小花仰头看天上的小鸟，小花一路唱完了所有自己会唱的儿歌，等花儿数尽了，鸟儿也都惊走了，他们终于走到了小木棚。
周爷爷的小木棚是个有趣的地方，除了一张板床和一张桌子，墙上还挂着一把猎枪和一只鹿头，孩子们高高兴兴把瓦罐塞进了床底，小花妈开始收拾行李，这间小棚年久失修，但基本是个可安身的地方。
对小花妈来说，不管在哪，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同，总是劳作个不停。她每天花上一点功夫在山上采摘可以直接吃的果子，再花一点时间寻找合适的木材对小木棚修修补补——她年轻时跟着长辈学过一点木工的手艺，现在正好用上了，甚至偷出闲空来，给两个孩子制了几块积木。两个星期一晃就过去了，木棚不再是破败的模样，这个地方已经成了他们舒适的家。
直到那天中午。
她刚刚和孩子们一起吃了午饭，日头正好照在山顶上，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吃完饭，又咕咚咕咚给两个孩子各喂了一瓢凉水，打算让他们睡一会，突然一个醉醺醺的日本兵晃悠到了他们的木棚前。
他似乎是个落单的逃兵，腰间插着一支匕首，没有枪，当他推开木门时，正和小花妈惊惧的眼神打了个照面。
“哟，姑娘！好看！”他操着不熟练的中文说。
小花妈眼疾手快摘下了墙上的猎枪端在胸前，颤抖着声音对身后的两个孩子说：“快，从窗子里爬出去。”
“哎，小朋友，叔叔有糖吃。”难得的，这句话他竟然说得如此熟练。
“你不要过来，不然我就一枪崩死你！”小花妈狠狠拉了一把枪栓，心中暗暗祈祷周叔的在天之灵，让这枪里的弹药不要受潮成了哑弹。
“姑娘！”日本兵从腰间抽出匕首，在空中胡乱挥了两下。豆苗吓得一机灵，托着小花钻过窗户，自己紧接着翻过了窗台，他们手拉着手朝山顶跑去。
“妈妈，妈妈会不会有事啊……”
“快跑，李姨有枪呢，只是枪太大声了，我们跑远点才不会被震聋耳朵。”
正说着，他们听见了一声枪响，林子里的鸟儿们扑棱棱，飞了满天。
一周后，豆苗爸找到了蜷缩在山顶一处山洞里的三个人。
“我们去木棚里找到了一个半疯半傻的日本人，但屋子里一粒干粮都没有，我就知道，你们一定逃出来了。”
“你们，胜利了？”
“是的，村子被日本鬼子扫了一空，但我们夺回来不少战利品。”
“对不起，孩子这几天受委屈了。”
“你这是说得什么话，孩子还活着就不容易了，倒是你，受伤了吗？”
“没什么大碍，周叔的猎枪里装的虽然是个空包弹，但那个日本兵好像喝了酒，又被枪声一吓，就晕倒了。我这才有空抓上干粮包袱，逃上山去找孩子们。”
豆苗爸抱起仍在熟睡的豆苗，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颗鸭蛋。
“啊，这个怪我。”小花妈笑了，“那枪的后坐力把我冲摔倒了，撞坏了那个瓦罐，苗儿带着小花逃跑之前竟然还记得一人摸上了一颗蛋，便只剩这两个了，这几天两个孩子天天捧得像个宝似的。”她抱起了小花，果然她怀里也搂着一颗鸭蛋。
“好家伙，回去赶紧洗洗吃吧，没有盐腌着别放坏了。”
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听说咸鸭蛋会冒油，吸溜一口可香了。”
“听说里头蛋黄会变成金色。”
“听说蛋白也会变成金色。”
“听说磕开来它自己会平分成两半。”
两个小家伙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
几年后，十六岁的豆苗翻过好几道战壕，给十四岁的小花带来一颗咸鸭蛋：“快吃，吴哥偷偷塞给我的，会流油的那种。”这时，他们总会想起那个金黄色的下午，他们磕开了两只宝贵的鸭蛋，蛋黄不是金色的，更没有流出油来，甚至味道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咸，他们在心里悄悄地叹了一口气：“原来听说的都不是真的呀。”脸上却闪着金色的阳光和金色的笑容。
★★★★★
评阅语：
评阅语：
A，本周最佳候选，文字灵气逼人，真实细腻，看得想哭，孩子们对“国难当头，家破人亡”没有什么概念，但一枚鸭蛋就能映照出那个时代的细节。
stan：写得很有童趣，有点美丽人生的意味。
海带猫:以小见大，把苦都放在乐里面写了，但结尾总感觉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许是我想多了，爪木老师强强！
白泽生：有关那个艰难的年代的故事，每每读到，都难忍泪花，终于是挺过来了。两个小孩子并不明白战火，家国，只是惦念着一颗咸鸭蛋，而大人提起枪保卫家国，也顾全了孩子的童心。
花璃果儿呀：爪木老师yyds！！！这篇好棒啊啊！！是很典型的以小见大，从孩童的视角写出了抗战的故事，充满了率真自然的童趣。孩子们虽然对于抗战没有多大的概念，但这毕竟和每个人的生活息息相关。孩子们对于一刻普普通通的咸鸭蛋的渴望，在那个时代，也许能够代表全民族对于抗战胜利的渴望。写得太棒了！！！
End
书鱼联文第60场预告
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撰文 爪木
编辑 书鱼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