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沂没有网戒中心,杨永信却卷土重来

日前,有网友在自己微博上曝出一张照片:临沂市精神卫生中心召开大会,杨永信以临沂市精神卫生中心副院长的身份出席,并主持精神科培训开班仪式。

被轰下神坛的杨永信,却还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以一个张扬的方式粉墨登场,这难免让人旧梦重忆,浮想联翩。

十三号室

十三号室,没有什么高级配置,有的只是一张普通医用床、一张椅子、一台仪器。

声称每个进入十三号室的孩子,出来就像换了个人,变得乖巧懂事。

为何十三号室有如此大的魔力?这都源于杨永信那一台低频电子脉冲治疗仪,杨永信叫它为稻草人。

只要小孩“有问题”,往那张床一送,电击一伺候,马上还家长一个好孩子。

这在外界看起来神奇的事情,其实只是恶魔弄虚作假罢了。

每个孩子被送进来,往往都不是自愿的。

他们先是被父母骗上车,强行带进医院,接着杨永信会招呼几个孩子把他绑在床上,摁住他的手脚,捂住他的嘴巴。

杨永信坐在那张椅子上,拿着那个仪器,“亲切地询问”孩子:“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吗?”

“不知道……”

杨永信马上将仪器连接孩子的太阳穴,一股强大的电流让孩子忍不住全身震颤。

这时,杨永信会再给孩子一次修正的机会:“你现在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了吗?”

“因为我有网瘾。”

“你觉得你爸做得对吗?”

“对个屁……”

孩子话还没说完,就再次被杨永信的仪器宠幸了一把。

电完之后,杨永信再次问:“你觉得你爸爱你吗?”

“爱爱爱……”孩子激动得不得了,他害怕自己这个答案不正确,会引来再次的电击。

一轮下来,孩子逐渐摸清楚了规律,如果自己的答案让杨永信不喜欢,自己便会被电击,直到说出他满意的答案。

每次电击的强度逐渐递增,从5毫安到10毫安,不乖的孩子甚至能享受一次70毫安的电击大礼包。

但研究表明,人最大承受程度不到3毫安。该仪器的适用人群是狂躁型精神病抽搐型患者。

但出于人道主义,医学上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使用这仪器,如果操作不当,很容易葬送患者性命。

2007年12月13号凌晨两点半,在临沂市四院接待室,22岁女孩武旭影狠狠打了父亲一巴掌,对他拳打脚踢。

嘴里还不停辱骂父亲“贱人、恶心”。

之后,一个医生笑容可掬地从人群中走出来,招呼几个身穿迷彩服的少年,把女孩架到二楼的十三号室进行治疗。

四十分钟后,女孩从十三号室走出来,对父亲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见到父亲扑通一下跪地,流着泪跟父亲道歉。

父亲惊呆了,自己的孩子花了三四年的时间都没教育好,反倒被这位医生用40分钟治好了,他对这位医生感恩戴德,称他为“杨神仙”。

杨神仙依旧笑着跟家长打招呼,并承诺四个月后一定归还一个健康没病的孩子给他。

治疗方案

杨永信有一整套治疗方案,一套“心理+药物+物理+工娱”的网瘾治疗模式。

物理治疗便是电击治疗法,心理治疗就是心理点评课。

每天被电击后,下午四点到六点每个孩子需要待在房间写日记,虽然是自己写,但内容也由不得自己。

内容必须是正面积极向上,必须要感谢爸爸妈妈的陪伴,感谢杨叔帮自己治病,自己在这里收获了快乐与幸福。

因为六点后,杨永信会挨个检查大家的日记,进行点评修改,一旦孩子在日记里透露了一丝丝悲观、求救的信号,这个孩子便会被送回十三号室进行二次矫正。

每周都有一次心理点评课,课上父母坐在一边,孩子坐在另一边,中间站着杨永信,由杨永信引导孩子对父母念出自己的日记。

孩子念得泪流满面,父母听得泣不成声,父母见到自家孩子终于知道感恩自己了,感动得不得了,与孩子抱头痛哭。

然而,私底下孩子们窃窃私语,被问到今天是否真的是发自内心的哭,大家都默契地笑了。

父母以为戒网瘾中心还给他们一个健康的孩子,然而杨永信只是培养了一个个迎合父母的“傀儡”,父母、杨永信喜欢什么样的,他们就自动调出那样的模样。

只是为了能够活着走出戒治网瘾中心。

害怕孩子精力过剩,杨永信还会给小孩吃一些安眠药、镇静药之类的药物,让孩子时常处于迷糊状态。

所谓的工娱治疗法,无非就是唱一唱杨永信编写的歌,歌曲中杨永信“歌功颂德”,将自我功劳彰显无疑。

每个人必须唱,谁唱得不大声,后面的看管人员一脚踢上来,或是再次扭送到十三号室。

在这里,在网戒中心治疗的孩子被叫做“盟友”,走上邪路,染上网瘾等不良行为叫“走偏”,被改造成功的孩子叫“精品”。

与豫章书院不同,这里的网戒中心是父母全程陪同孩子改造,同吃住。

实行加减圈和点现钱制度,家长犯错,在家长名字上画圈,每个圈折合成10元人民币,小孩犯错,在其名字上画圈,集满5个圈接受一次全天候治疗。

简单来说,家长犯错,罚钱,孩子犯错,电击伺候。

杨永信其人

1962年,杨永信在山东省临沂市河东区出生,孩子的到来让父母开心不已。

杨永信家境一般,父母是普通农民,父亲一份微薄的工资勉强能养活一家三口。

原本的杨永信自信开朗,他常嚷嚷着以后要好好孝敬爸妈,也喜欢翻墙爬树,就是一个调皮的男孩。

他曾以为上学后的时光别无两样,或许比独自一人玩耍更精彩。

到了上学年纪,杨永信却融不进同学的群体,他们时而在玩游戏,时而玩捉弄杨永信的小把戏。

据说村里有个人与杨永信父母关系不好,私底下老是造谣中伤他家。

只要杨永信路过别人家门口,各种伤风败俗的话就会像子弹瞄准靶子,对着杨永信一顿乱扫。

“呐呐呐,贱人的种放学了,我家崽估计也放学了。”

“他妈不干净,儿子生出来也邋里邋遢,造孽……”

有的甚至觉得独角戏不好玩,拉拢着杨永信参加:

“喂,你不是老杨的儿吧,一点都不像,野种吧……”

村头村尾,一传十十传百,谣言便成了“真相”,而当真相浮出水面时,总需要一些“仁者”伸出援手,将“真相”打捞上岸,反复“观摩”。

小孩们便充当了这样的角色,戴着仁义的帽子,替上天处罚坏人。

家长们常常在孩子面前嚼舌根,久而久之,孩子们便也记住了。

他们想着,大人们都能唾弃的人,我们为什么不能?

在学校里,他们喜欢在杨永信的鞋子里放小细针,丢掉杨永信的作业本,在他椅子上涂满口水等等,这些都是小事。

最让杨永信难以接受的是,他们经常趁杨永信不注意,拉开他的裤裆,扔小虫子进去。

杨永信要是折腾一下,虫子便会顺着腿部,爬上肚皮,被几十只虫子独宠的感觉,杨永信难以忘怀。

当众被脱下裤子,更是将杨永信的自尊踩在脚底下,可杨永信苦不堪言。

不敢求助老师,如果让老师知道,杨永信会得到一份大礼—被脱光衣服绑在沙地旁的小柱子上。

告诉了爸妈,可大人不相信这么小的孩子能坏到哪里去,便对杨永信的哭诉无动于衷,反而觉得他无理取闹。

无人依靠之时,人最能感觉得到自身力量的强大。

杨永信巴不得马上跑出这个村子,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于是他努力读书,立志当一名医生。

他觉得,什么职业都不可能改变人,只有医生,他能决定人的生死。

1982年,20岁的杨永信考上了山东沂水医学专科学校,成为河东区那年少有的大学生,也逐渐与父母断绝了来往。

大学四年里,他学临床专业,研究精神病人,钻研心理学。

凡认识他的老师,都说他“好学、嘴甜”,见到老师就会打招呼,不管这个老师有没有教过他。

毕业后,他进入临沂市第四人民医院工作。

可由于大专文凭,杨永信在医院最初只是一个普通医生,没有资历没有关系,没有机会上手术台,只能给老教授打打下手。

杨永信不甘心,又自考上了济宁医学院,拿着本科学位大摇大摆地回到了临沂市四院。

杨永信知道,要想在医院里站住脚跟,自己必须有一番作为,有看得见的成果,于是他天天埋头于精神疾病研究,结果研究了20年依然毫无头绪。

电击休克法

但由于杨永信勤奋工作,他在医院也混到了一定的位置,但他依然觉得生活平平无奇,没啥乐趣。

直到有一天,诊室来了一位哭丧着脸的家长,拉着12岁的男生,扯着医生的裤脚哭个不停,嘴里念叨着“医生你看看我儿子得了什么病,怎么医,你救救吧……”

杨永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走上前探了一下口风,才知道这个孩子“染上网瘾”。

由于当时医疗技术及文化水平有限,家长对“网瘾”闻风丧胆,医生对“瘾君子”束手无策。

被视为救命稻草的医生无奈地解释,自己没办法救,这种病他也第一次见,根本查不到病源。

杨永信原本也只是围观凑热闹,刚走回办公室,听到桌子上的仪器没放稳,砰的一声。

这一声,打醒了杨永信的脑子,也震碎了千万孩子的未来。

杨永信灵机一动,觉得自己或许可以试试看,到网上一查,跟老朋友一聊,才发现网瘾的市场这么大。

在朋友的撺掇下,杨永信跃跃欲试,2006年1月,杨永信自立门户,成立了网络成瘾戒治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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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第一次使用“电击休克法”,是在1930年的欧洲屠宰场。

工人们熟练地把电击设备套在牛或猪的脑门上,开关一摁,牲口们就变的“温顺”无比,任人宰割。

这种看似残忍的操作,极大地避免了屠宰工人在屠宰时,被狂奔的牲畜踢到脑袋。

但是对食材格外挑剔的老饕们,能够品尝出牲畜死前肌肉里充血的腥味。

在中国大部分肉联厂和美国少数私人牧场,经验老道的屠夫们会精确地摸到畜生身上动脉,手起刀落,鲜血顺着倒挂着的躯体流到桶里。

在中国,这是火锅店的热门单品,台湾省街头甚至还有猪血糕这种黑暗料理。在英国,猪血被做成血肠黑布丁。

感受着生命流失的牲畜,会发出世界上最凄厉的尖叫。在很多国家,这种不人道的杀生方式被明令禁止,违者重罚。

所以,电击这种神奇的手段在被冠以“人道主义屠宰”后,从欧洲推广到了全世界。等传到我国,除了用来杀猪宰牛,一些人还开发出了比杀猪宰羊更挣钱的用途,那就是“戒网瘾”。

记者刘明银

准确地说,把“电击治网瘾”做成一个上亿的产业,并不只有杨永信教授一人的努力,记者刘明银同样功不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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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明银1990年毕业于临沂师范学院,96年拿到北大中文系博士文凭,后来他进了央视做编导,一上来就主攻我国的“少年性问题”。

什么叫做“少年性问题”?不墨尝试着解释:只要把大部分中国家庭的教育失败,家庭矛盾,归咎于“肮脏社会环境”和“邪恶的网瘾”就行了。

有问题,那一定是环境的问题,和家长的教育没有一点关系。

历史教育我们,“少年性问题”其实是个年经问题。

70年代的少年性问题是武侠小说,全国上下偷偷传阅,老师家长却把武侠小说视为洪水猛兽。

但是,等70年代生人掌握了话语权,做了爹妈,武侠就变成了他们的时代记忆,金庸先生去世时一个个都在朋友圈痛哭流涕。

80年代的少年性问题是游戏厅和游戏机,全国上下蒙着黑布的游戏厅千千万,老师家长把游戏厅里的拳皇和恐龙快打视为“青少年暴力犯罪诱因”。

但是,等80年代生人掌握了话语权,做了爹妈,游戏机就成了他们的童年回忆,2017年任天堂最新推出的掌上游戏机Switch,最主力的消费者就是这批80后。

刘明银很清楚,只要站在话语权掌控者的角度去批判下一代,把教育的责任甩出去,就能获得成功。

到了2006年,刘明银遇上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来自临沂精神病院的杨永信医生。

北大博士刘明银丝毫没有看轻这个专科毕业的小医生,因为他知道,眼前的这位“网络成瘾治疗中心主任”,很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机遇。

杨永信作为山东省沂水医学专科学校毕业的大专学生,本来是没有资格做主任医生的,好在他足够努力,在济宁医学院拿到了本科文凭,后来成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二本学院,排名第一的杰出校友。

在临沂市第四人民医院工作24年后,杨永信终于找到了自己事业上的小目标,在研究精神疾病多年未果后,他成立了“临沂市第四人民医院网络成瘾戒治中心”,开始把电击当作“治疗网瘾”的神技。

在此之前,除了用来人道宰杀家畜,国外对所谓的“电击疗法”做出了极大的研究和牺牲,各种奇葩疗法层出不穷,比如号称可以“拯救同性恋”的“快乐电击疗法”,号称可以治疗“精神分裂”的高压电过脑疗法。

而成果是什么呢?同性恋在电击之下屈打成招,出院后依旧是同性恋。精神分裂在电击后被引发癫痫,失忆,本来还能有幻觉,被电之后什么感觉都没了。

到了1975年,美国精神病学协会终于在烧掉了不少脑子后达成一致:电击疗法应该收到严格监管。目前,电击在西方医院近乎绝迹,基本只出现在屠宰场。

但在杨永信的世界里,西方人的电击没有起作用只有一个原因:电的还不够。

2006年临沂网戒中心成立,刘明银开始了对杨永信长达两年的采访,拍摄,并在2008出品了著名的《战网魔》,节目在央视播出,把杨永信塑造成拯救网瘾少年的救世主,把游戏视为毒品,把“网瘾”归结成一种精神疾病。

杨永信在医院地位水涨船高,临沂市第四人民医院从此变得不同。

刘明银准确地抓住了90年代的少年性问题,此后他的著作,专题片,都严格围绕“网瘾”展开。其他栏目都还苦苦挣扎着收视率,刘明银的专题片却能傲视群雄,稳居收视率榜首。

当年网络不发达,电视台是国人获得信息的重要途径,央视的地位在人们心中更是首屈一指,《战网魔》更成了央视历史上重要的纪录片,家长们像追连续剧一样追这部中国网络发展血泪史,后来甚至还出版了DVD,大受市场欢迎。

在多方造势后,杨永信被推上了“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的宝座。就像是当年风靡中南海的气功一样,老领导们也被杨永信的电击闪了眼。

质疑

刘明银和杨永信葫芦里的药,一直到节目播出一年后才开始被质疑。但这时候的杨永信早已“黄袍加身”,不仅拿着特殊津贴专家的头衔大肆宣传,还入选了山东省道德模范候选人。

媒体对杨永信的第一次公开质疑是2009年5月,《中国青年报》对杨永信进行专题报道,杨教授对采访非常重视,对记者非常客气,一见面就送给中青报记者当年《战网魔》的光碟和刘明银的同名著作。

在那本《战网魔》里,刘明银很得意地写出了治疗过程:

杨永信拿起仪器的两个端子,对着少女的太阳穴轻轻地点了一下。

“难受吗?”他盯着少女的脸问道。

“不难受!我没有网瘾!”少女说。

“那好,再来一下。”杨永信又点了一下,少女颤抖了一下,可她咬紧牙关,不说难受。杨永信在两个太阳穴上同时点了一下,少女受不了了,叫起来:“我难受,我难受,医生,你用的什么东西,我的脑袋为什么这么难受?”

“不是仪器的问题,是你有网瘾,有网瘾就难受。”杨永信开始心理引导,“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想告诉你,我想离开这个地方,我想去找我未婚夫……”

杨永信又点了两次,少女终于挺不住了,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来……

杨永信又亮剑了……

上面这位被记载的少女武旭影,被电时是大三心理系学生,根本没有什么网瘾,只不过是她父亲不同意她与男友交往,就把她绑架到杨永信这里接受“治疗”。

收了“礼”的中青报记者从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受访者,怎么还把证据往记者手里塞?在那篇最著名的《一个网戒中心的生态系统》中,记者写道:

按照杨永信的说法,他每次使用的是1~5毫安的微弱电量,但记者注意到,这台治疗仪的最小刻度值为10毫安,最大电流能达到200毫安。

一直到柴静的节目播出之后,记者才知道,杨永信嘴里的“1~5毫安”,其实是30~40毫安。

柴静当面问杨永信:如果孩子们一直不“承认”有网瘾,你要怎么办?

杨永信喜笑颜开地回应:你要循循善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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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道路不自信,被快钱迷晕眼的“网戒”,肯定不是家长们想要的,不能满足客户需求,也难怪陶宏开教授的生意做得不好。

明明和电击一样危险,但中国家长们就是觉得体罚和吃药都会“对孩子未来不好”,体罚会留下外伤,药物则“是药三分毒”。

为什么?

很简单,因为电击这种酷刑,人类是扛不住的。

这种类似邪教的组织,让原先在孩子面前受气的家长们找到了面子,一旦有家长清醒过来,想要夺回自己对孩子的控制权,都会有其他家长派出代表进行“谈判”,排除万难说服你,苦口婆心让你服从杨教授的管理和治疗。

“因为唯一的办法”

外国人在电坏了不少脑子后,终于知道了人的脑袋是不能通电的,而杨教授却能在一次又一次电击青少年后,收获金钱和崇拜。

逃离监狱

也许你会疑惑,既然父母和孩子吃住,为什么不向父母求助呢?

或许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在经历此等特殊的治疗方式。

当然,在夜深人静时,孩子通常会叫醒父母,向他们控诉杨永信的罪行,可父母不相信,一个受过国家津贴的优秀医生,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

于是,父母催促孩子快点睡觉,明天还要接受治疗,倒头就睡了。

有的谋划逃跑,有人扮成家长逃走,但成功概率太低了。

被抓回来的人,直接被送进十三号室,往穴位上扎针电击,此后还会成为杨永信重点关注对象,时不时拉进诊疗室电一电,让他不敢再逃跑。

逃跑不成,自杀求死更是难上加难。

有人喝洗衣液,被抓回来洗胃;有人咬舌自尽,被杨永信扇嘴巴;有人想割腕,找不到利器割。

有人计划不进食,饿死自己,可杨永信会安排人“喂”他们吃饭。

他笑眯眯地对孩子说:“在这里不会让你饿死,我们给你输液,实在不行给你灌肠......”

在这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甚至有的家长知道了杨永信所做的一切,他们依然选择无条件支持杨永信。

“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

“我们信任杨医生,无论他采用什么方式,只要让我孩子变好。”

“我们只要结果,谁有好方法,拿来!”

有的家长知道自己的孩子要逃跑,还帮忙抓孩子回去,举报孩子。

面对家长的拥护,杨永信乐得合不拢嘴,他手下的电击也丝毫没有降低力度,60毫安、70毫安、80毫安……只要能治好孩子,杨永信绝不手软。

杨永信说:“哪怕只救治一个孩子,都是功德无量的事情。”

而整个疗程下来,四个多月,一个月6000块,治愈率达96%,两万四就能将孩子变优秀变乖,太值得了。

家长纷纷交钱,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监护权交给了杨永信。

父母花钱消灾,杨永信拿钱后,孩子被迫成为牺牲品。

从网戒中心出来的孩子,一方面开心于终于脱离魔爪,一方面费尽心思往外爬,想要彻底远离父母。

他们害怕自己再有什么惹得爸妈不开心的,就再次被送回“监狱”。

而有的小孩在里面遭受了千万种痛苦,他们心中不仅恨极了杨永信,更恨在外面逍遥快活的父母。

16岁女孩陈欣然,在网戒中心待了100天后,回到家一开门,马上用从网戒中心带回来的绳子捆绑了自己的母亲,刺伤父亲,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

那根绳子原本是她偷来上吊的,可几次都没有成功,索性留下来,留给“更需要它”的人。

小A在东北网戒中心住了几年后,第二天又进了监狱,因为他烧了家里的饭店,捅了自己的爸爸十几刀。

当朋友到监狱里探监,问他有没有后悔,他笑得很开心,说:“不后悔,我在网瘾中心这几年能熬过来,为的就是这几刀,我太爽了”。

父母到死都没想到,自己的性命会断送在自家孩子身上,他们也没想到“为孩子好”,最后害了孩子。

记者曾私底下采访过这些孩子,有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有了工作,事业一帆风顺,然而却迟迟不结婚生子。

“不敢结婚,感觉自己有病还要去招惹一个正常人,太不厚道了……”

“哪敢生小孩,我都还没长大,哪知道怎么养另外一个小孩?”

对他们来说,他们早就在那一年停止了成长,永远“死”在自己的十三岁、十六岁、十八岁了。

面对自己的父母,他们说不恨,恨一个老人有什么用?

有的孩子甚至觉得父母没有错,“如果自己面对这么不听话的孩子,估计也会没招也会烦躁吧。”

被问到如何缓解那段黑暗的回忆,他们一致说道:“不去想它,别去想它,假装它过去了。这才是大家想要的结果。”

从网戒中心出来,孩子变乖了,父母开心了,可他们不知道,不是孩子变好了,只是他们学会了顺从与迎合。

孩子不是商品,不会变质,也没有好坏之分,孩子本有权利自由发展,往上拢着自己的枝丫,可父母一声不吭地把它剪了。

上天为了孩子关上了地狱的门,家长又开了一扇窗。

庞大的市场

这件事最让人难过的,不是所谓的临沂市四院,而是这样的“网戒中心”遍布全国各地,它的背后是400亿市场。

江西省南昌市戒治中心,16岁的王伟喝洗衣液自杀,被抢救成功,后死于电击台上;

安徽省合肥市正能教育中心,18岁的李敖白天在阳光底下罚站,晚上被用手铐吊挂在窗户上,持续40个小时,最后因水电解质紊乱身亡;

广东省广州市青年教育中心,13岁的李毅清在一次劳动教育过劳死。

网戒中心遍布各地,恶魔在阳光底下摇旗呐喊。

有“市场”正因为有需求,需求来自于父母,有人说,人生底色是绝望,可最后才发现人类的底色是愚蠢。

因为本性愚蠢,所以我们需要学习,提升自己。

父母能一股脑地将孩子推进十三号室,给杨永信“递刀子”,就是因为愚蠢。

当记者采访临沂市网戒中心时,借助心理点评课,在课上问在场的父母:“你们觉得孩子是自己的,可以随意支配的,请举手。”

台下几乎所有的父母都举起了手,有的父母脸上甚至挂满骄傲的神情。

认知能力不高的父母,总觉得孩子从我身体里出来,就是我的东西,你必须对我言听计从,我也有权改造你。

当遇到“问题”孩子,他们从没想过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反而觉得孩子有问题,孩子需要矫正。

自始至终,网瘾不是问题,最根本的问题是产生网瘾的原因。

记者私底下采访过这些孩子,问他们为什么要打游戏?

有的孩子说,“他们一吵架动不动就打我,我有苦说不出,只能打打游戏发泄情绪”。

有的孩子说,“他们太忙了,回到家没人陪我玩,不玩游戏玩什么?”

有的孩子哭着说道,父母老是无缘无故言语辱骂他们,只能通过打游戏缓解压力。

原本问题出在父母身上,可父母觉得自家孩子满身问题。

于是试图矫正孩子行为,摆道理打孩子,越打孩子越拒绝父母说教,于是父母绝望了,对孩子无能为力,开始求助外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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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杨永信们”的生意来了。各种荣誉加注在他们身上,各种镜头转向他们。

他们在镜头面前,对自己的行为大夸,炫耀自己治愈了6000多个网瘾少年。

媒体疯狂报道,歌颂杨教授为青少年做出的贡献,可没人想过,这6000多个孩子,到底过得怎么样。

网戒中心

在去临沂市第四人民医院的路上,我问司机:“您听说过杨永信吗?”

师傅回答:“听过,少林寺的嘛!现在的和尚啊……”

我告诉他,他说的是释永信。他恍然大悟:“哦对,对,那你说的是谁啊?”

在到临沂的第一天,我很想知道本地人怎么看待网戒中心,于是几乎逢人就问,但我常常挫败在第一步:许多人并不知道本地有一家医院的科室全国闻名,他们不知道杨永信是谁,也不了解第四医院曾开设戒除网瘾的专门科室。

这和我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我来临沂是想亲眼看看网戒中心是不是关了。

“网络成瘾戒治中心”曾经是临沂市第四人民医院(以下简称“第四医院”)的下设的“特色科室”。第四医院是一所三级甲等精神病专科医院,前身是临沂地区精神病医院,后改为现名。精神心理专科是第四医院的特色专科,在许多市民的观念中,第四医院是“专治精神病的”。但其实,现在它有多个科室,比如内科、外科、儿科等,或许它更应该算是一家综合性医院。

和所有医院一样,第四医院最显眼的建筑是门诊部所在的大楼,从南门进去就能看到它。尽管是工作日,而且已经临近中午休息的时间,进出的病人仍然络绎不绝。与其他医院稍显不同的是,在门诊楼右边,有一栋极为显眼的建筑,上面写着“心理咨询”,这是医院的康复病区。在以前,这栋大楼还是网戒中心的“教室”,网瘾中心的课堂在此展开,传闻中恐怖的“十三号室”也在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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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网戒中心的教室位于二楼和三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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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照片或许和上面的照片很像,但它来自两年前,我的同事就是在拍这张照片时受到家长们的阻拦

后来,我的同事在夜晚偷偷来到门口,拍了几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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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的晚上,网戒中心仍在上课,有的孩子在窗前站成一排,有的房间窗帘紧闭

我围着医院转了4圈,在夜间又来了一次,却没有看到家长们——无论是陪同的还是抗议的家长都没有看到。在此前,如果细心寻找,尤其是表现出对网戒中心的兴趣后,总是不难发现这些家长的(更多可能的情况是家长们先发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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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的康复病区,这张照片拍摄于近期

2009年,由于孩子网上控诉,才让杨永信的真面目得以呈现,网戒中心被勒令关闭,扣留杨永信的仪器。

自2016年开始,杨永信便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2018年,临沂网戒中心也已经关闭了。大家原以为杨永信会受到惩罚,然而他如今还混得风生水起。多年以来,在当年被迫接受过杨永信电击过的孩子,一个又一个站出来揭露这个“恶魔”,但杨永信依然屹立不倒。

到底是谁在杨永信背后推波助澜?让他的网戒中心在当年能够成为治疗网瘾少年的“救世主”!又是谁在杨永信背后充当“保护伞”?让他现在依然混得风生水起!

著名教育学家洛克曾说,“孩子的心灵就像一张白纸,可以随心所欲地塑造成任何样子”。

然而有的家长,以为他们就是画画的人,画坏了就撕碎它,殊不知,只有孩子才能决定往上面添加什么色彩。

有人说,我们花一辈子等着父母给我们道歉,可他们花一辈子在等我们说谢谢,最后我们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每个人都有权决定自己要活成什么样,这个决定,杨永信做不了,父母也做不到。

我们能做的就是,对孩子的成长少一些“为你好”,多一些“真正的温暖关怀与陪伴”。

因为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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