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孩子”都去哪了?

近日,“没有手机和WiFi”的童年”“中小学课间十分钟为何越来越安静”话题登上了微博热搜,跳皮筋捉迷藏、踢球打沙包弹玻璃珠……这些趣味小游戏对当前的孩子们来说却很遥远陌生。手机和WiFi改变了孩子们娱乐的方式;而一些学校出于安全的考虑,甚至限制学生在课间出教室去游戏、活动。“听话式”教育、“静宝宝”教育,挤压了孩子们原本应该充满趣味的自由玩耍时间。

今天的教育,需要将儿童从“乖孩子”的束缚中释放出来,做回“野孩子”。为此,我们首先需要思考这一问题:为什么我们身边的“野孩子”越来越少?“野孩子”都去哪了?

几年前,一组聚焦20世纪80年代儿童日常的照片在网络上掀起了回忆潮。照片的作者是日本摄影师秋山亮二,相比日本孩子当时忙碌地学习、补课,他在中国捕捉到令自己眼前一亮的景象:率真的眼眸、投入的玩耍、舒展的快乐。秋山觉得,这些小朋友非常活泼,可以在大街上做作业,可以和伙伴们在巷子里疯玩疯闹。

而今,阳光般雀跃的身影却越来越少。

环顾四下,想要找到一群自在、认真做自己的“野孩子”,为什么那么难?

消失的“乐园”

3月下旬,本是适合孩子户外畅游的理想时节,一封瑞吉欧·蜗牛慢步森林园园长发出的求助信在网络流传。信中称位于成都三圣乡的幼儿园因土地规划即将拆迁,并阐述了森林教育对儿童的价值,期待有关部门能一事一议。

无独有偶,北京森林早期教育的最大“集群”——七里渠农场内的森林园,由于土地性质等原因没有取得民办教育资质,此前同样面临关停的命运。短短数月,从鼎盛时期的10余家到仅剩下两家,其中5家幼儿园更是一夜间人去楼空。

作为在西方拥有较成熟模式的“舶来品”,森林幼儿园在国内被视为一种创新教育,可实践中尴尬之处在于:想保持森林特色,位置很容易遭遇政策上的瓶颈;满足选址的资质要求,又会在森林环境上大打折扣。一群孩子的“乐园”,正在城市中消失。

困境背后,除了资质认定难,还有外部环境对其教育理念的担忧——“散养”的学习形态,会不会让孩子“输在起跑线”?做回“野孩子”,能否满足升学后的需求?

质疑不单出现在森林园,也伴随着自然教育、华德福等教育模式的发展。“现在的孩子们太难了。”拥有10年媒体经验的吴娟发现,适合孩子们自由活动的场所和机会实在太少。多数时间里,学校、家庭和课外班三点一线,结交玩伴都变得困难重重。自己小时候上山下水、呼朋引伴的生活,成了物质丰富年代的稀缺品。2017年,吴娟辞职办起书店,传播自然教育理念,后来创办了叮咚荒野学堂,带着孩子们一起钻草丛、搭鸟窝、观察昆虫……让童年与野外真实连接。

高度依赖电子设备、缺少独立生活能力和现实感,已经成为一代“网络原住民”的共性问题,一小部分父母开始意识到缺乏野外历练的严重性,为了寻一方天地投入不菲。以叮咚荒野学堂的收费标准为例,观鸟、观虫活动每人100元/次;博物营300元/次,游戏营200元/次,一学期各为9次课;此外还有为期一周的暑假营,大概在5000元左右。吴娟说,因为采用家长会员制,长期跟课下来的费用在四五千元左右,而一些同行的豪华野外生存课程“过万也不罕见”。

“并非刻意抬高门槛,而是有相同理念的家庭聚集到同一个消费水平。”吴娟遗憾地解释,大多数家庭眼中,户外游历、体验自然被视为浪费学习时间,还会顾忌孩子把心玩“散”。

孩子们在自然里操作所习得的,是书本知识远远无法替代的。为了缓解家长的焦虑,吴娟将历史、写作等融入户外活动,遵循体验式学习的原则设计游戏化课程,并让家长跟着孩子于自然中一起成长,切实目睹孩子的变化。“为什么许多孩子写作时无话可写?因为孩子们没有生活,所以编得很痛苦。”调动身心接触真实媒介,唤醒了孩子天性中的感知力。一个二年级开始长期参与活动的男孩的妈妈告诉吴娟,儿子从起初不会写作文,到在观鸟活动中发现了热爱的话题,现在四年级的作文常常被老师当作范文展示,还被推介到刊物发表。

以世界为舞台,释放了局促于室内所压抑的天性和情感,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吴娟的儿子从小参与自然活动,成为爬野山的“高手”,偶尔不小心滚到水沟里摔破了皮,赶紧浑身湿漉漉地跑来包扎。“他受伤时也会疼哭,但不会畏惧野外的环境,知道怎样处理类似情况。”远离包办和束缚,孩子们在试错中成长,掌握了克服困难的勇气和办法。

一些家长发现,本来有点娇惯的孩子经过持续的野外历练,变得没那么“挑剔”,还懂得了照顾他人。吴娟觉得,特别是疫情之后,亲子矛盾凸显出来,家庭成员间的坏情绪遍寻纾解空间而不得,自然课开班时,甚至有家庭从珠海驱车一个多小时来参加。而在日常中,商场里充斥着“淘气堡”,城市中可见的是修葺一新的公园——处处是精致的人造空间,孩子们缺少机会接触“野性”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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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失的自我

每个孩子都有尝试新事物、释放真实自我的天性,看似“野起来”的表象,正是生命力的张扬。物理空间的匮乏,实则是观念的冲突,从校园外延伸到校园内。在广大的幼儿园、中小学,安全几乎成了一道“紧箍咒”。幼儿园离园时不允许孩子在游乐设施上玩耍或者逗留,已经成了普遍现象。教师们担心如若发生意外,家长会就事故责任与园方纠缠。

“是否安全”“能否适应循规蹈矩的校园生活”,诸多念头盘桓在许多成人的脑海中,增加了几分掌控欲。“听话、不闹腾、不挑战权威”是他们的潜在要求,其教导更近乎“驯化”,养出了只知顺从的“乖孩子”。

可是,“乖孩子”不等于“好孩子”。2016年,中国青年报社社会调查中心联合问卷网针对2000人的调查显示,48.4%的受访者有“配角综合征”。所谓“配角综合征”,是指在群体的社会角色分配中,有些人“不喜欢向前闯,甘当团队的配角”。此外,53.9%的受访者认为,从小接受“乖孩子”理念不去争取是导致“配角综合征”的主因。

鲜少有人能给孩子阐释“乖”的定义。在广东省佛山市华材职业技术学校心理教师、佛山市心理名师姚晓琳看来,“乖孩子”概念具有两种维度。一种是孩子主动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发自内驱力实现自我价值,这种“乖”值得肯定。另一种是自我压抑,完全听从成年人的指引。据她观察,该类孩子往往老实听话、心地善良,或者沉默寡言、压抑情感,迎合成人,不敢表露真实想法。“乖”变相为操控的魔咒。久而久之,认知不成熟的孩子们误以为只有“乖”才能被认可。当他们长大后,会遭遇种种困境:缺乏自信、没有主见和自我,也可能由于长期压抑而出现心理问题。

一味地用成人刻板的标准要求孩子,包办孩子需要自己决策和完成的事情,剥夺了孩子的自我效能感,更遗憾的是扼杀了天性,使他们从小失去儿童最珍贵的创造性人格。带队去中山周边村庄探索时,吴娟设计了一个给围墙涂鸦的环节,有的孩子告诉她,自己不会画。“那个瞬间让我觉得特别悲哀,绘画是孩子的语言,如果说不会,意味着这种语言可能被家长或者老师剥夺了。”令她感慨的,还有家长在侧时,孩子们就会将画面设计得“精明”,画成“老师口中应该的样子”。吴娟让老师带着家长“离场”,留下孩子们独立发挥,不拘一格的创意就渐渐跃然墙上。

姚晓琳在工作中也碰到过类似情形。在组织学校心理协会活动时,有一次,她将心理游园的宣传海报工作委派给一位平时工作配合度很高的男生。没想到,工作进度非常慢。这位男生不敢做决定,部员们设计的海报,他也不知道怎么筛选,连公众号推文的字体颜色都要请示老师。

鼓励男生大胆尝试的同时,姚晓琳应他的要求与其母亲沟通,为他放学后做海报“请假”。渐渐地,她觉察到这个“乖孩子”家庭的特点:管理严格,母亲强势,要视频确认孩子并非撒谎,还会反复询问学科学习外的活动对孩子有何益处。而家长凭借单一认知维度对学习内容的筛选,非常容易限制孩子的眼界,“慢慢地,创新思维的发展也就萎缩了”。

值得注意的是,许多家长往往认为自己的亲子关系非常理想:孩子很乖,不会反抗父母的安排,家庭氛围和谐,从不争吵。“实际上跟孩子交流的时候,就会发现孩子的内心存在矛盾和冲突,很早就恨不得吵,但多年来的生活习惯和所受的教育,又提醒自己不能顶撞父母。”姚晓琳担心地说,如果心理问题长期缺乏疏导,不排除酿成极端事件的可能;而一些小时候比较“聪明”的孩子,或许会成为“双面人”——在成人面前表现出特别的顺服,成人一旦不在身边,便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之举,“比如有些虐待动物的当事人被发现后,家长老师怎么也想不到会是那个平时乖巧的孩子。严重的话,还会形成偏执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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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则的边界

在学校中,一些成绩不突出而又调皮好动、敢于质疑的孩子,往往并不讨老师喜爱,还经常会被批评、处罚。他们的“力比多”以及活在自己世界的表达方式,不让人“省心”,同部分老师家长心中的“规矩”发生了冲撞。

多年的一线经验让姚晓琳看到:昔日稍许调皮的孩子,毕业后往往会对良师念念不忘,经常回校探望老师。“调皮特质的背后是自我意识的发展、独立性的体现,只是由于年龄小,大脑发育还不够完善,自控力差,容易冲动。当他们步入社会,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冲动得到缓解,独立判断、多元思考等素养就逐渐显现,也会更理智、更全面地思考、理解当年教师的行为。”成人以包容的态度给他们营造一个宽松、适宜的教育环境,呵护其宝贵品质持续发展,显得必要且重要。

说来容易做来难,姚晓琳提示可以用情绪管理作抓手,修炼自身惠及孩子,当然也要注意区分孩子的气质特征。对于粘液质、抑郁质儿童来说,内向、慢热是其先天特点,强迫他暴露于“聚光灯”下来锻炼所谓的勇气,只会使其更加胆小抗拒。面对天性柔顺安静的孩子,成人需要同样以一颗包容心匹配良好的教养模式,姚晓琳建议,可以提供小范围展示的机会,用由易到难的分层任务更合理地促进孩子发展。

敢于反抗和遵守规则之间是否存在矛盾?实际上,“野”不等于“熊”,关键是找到规则内化的衔接点。吴娟的经验是将一套完整的标准教给孩子,同时让孩子掌握主动权,进行自我约束。在一次自然活动时,分组后孩子们自行推选组长,并商讨相应的岗位权责。一个男孩当了组长,由于缺少管理经验,显得自娱自乐缺少担当,于是组员联合“罢免”了他。事后他觉得沮丧,就发微信跟吴娟交流,吴娟引导他思考当组长需要做哪些工作,男孩一步步提出了规划。下次选组长时,团队便再给他一个机会,“满足孩子自身成长的需求”。

道德准则、公民规范是姚晓琳眼中必须树立的底线,从小培养规则意识,家庭责无旁贷。在此基础上,自我管理和学习能力强的孩子往往是将规则内化,懂得尊重他人,而前提是成人给予孩子尊重感。

“当孩子满足了爱和尊重的需要,才能获得真正的安全感,身心健康地发展。家长和教师需要终身学习,形成科学的教育理念。”姚晓琳强调“行动导向”,特别是对低龄段儿童,用行动替代说教事半功倍。“有的幼儿早上出门前喜欢反复挑选衣服,家长要送他们去上学,自己又要赶着上班,情急之下可能会恶言相向,甚至一顿打骂,强迫孩子接受。雷同的情形多了,也就将孩子逼上了‘乖孩子’的路。”而用行动说话的办法,是提前一天晚上就商量好,并将衣物摆放整齐,既尊重了孩子的意见,又培养起良好习惯。

想要孩子有条理,父母就要做讲究逻辑、有规则的人,用行动营造条理性强的生活情境。当孩子得到足够的尊重,也就会潜移默化地懂得尊重他人。归根结底,成人要放下面对孩子高高在上的心理,心中那条标准线的画定,可以多给“野孩子”们一点空间,让其体会尊重和信任感,把责任和自我意识妥帖地融合。

带着孩子们观看蝉在大自然中完成蜕变时,吴娟看到,这群活力满满的儿童专注得非比寻常,连四五岁的孩子都能静静守候。从平平无奇的一条幼虫,进化出宝石般翠绿的躯干,生命绽放的神奇力量吸引着所有人。令吴娟感动的是,在打开自然的过程中,儿童身上天然的野性得以安放,而非一定要吵吵闹闹。他们或许能从中捕获到未来的兴趣所在,迈向更深广的探究领域,找到内在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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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本文系光明教育家原创

作者 | 谷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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