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问我,比考上清华更牛逼的事情是什么?
我会告诉你,是从清华退学。
真的有这样的人么?
有。
19年前,有一个学生,他成功地考取了清华的博士研究生,却从这座无数人憧憬的学府退学,成为清华历史上第一个退学的博士。
不仅如此,他还称在清华读博士是“枷锁”、是“浪费青春”。
一篇1.7万字的《清华梦的粉碎》,曾令无数人咋舌。
他的名字,叫王垠,是我们今天故事的主角。
小时候,王垠的妈妈曾经指着一个大哥哥的照片,对王垠说:“这是爸爸的学生,考上了清华大学,是我们学校的骄傲。长大后,你也要进入清华大学读书,为我们家争光!”
王垠听完后呆呆地应允了。他其实不知道“清华大学”是什么样子,但他小时候常听牛顿和爱因斯坦的故事,所以他理解为:“清华,大概就是可以把我造就成他们这种人的地方吧。”
年幼的王垠对很多东西都充满热情。
小时候,他可以一整天在门口的空地上,观察蚂蚁在屋檐下来来去去,用触须接吻然后再四散走开;王垠总是揣测,想知道它们到底在说什么。曾经为了找到传说中的蚁后,他选择“水漫金山”,然而水都渗到地底去,他一次也没有成功。
那个时候,王垠喜欢做实验,倒腾倒腾蚂蚁、电池和线圈。他说:“鲁迅有他的百草园,我也有我自己的实验田。”在家门口的空地,做实验探索各种奥秘原理,这是王垠的童年。
王垠的妈妈要他学书法、绘画,但王垠不喜欢,他喜欢物理,总是在开学的前几天就把物理书里的实验先全部挑出来实践一番。
上了高中之后,课业压力陡增,为了清华大学,王垠每天清晨都早早起床,然后来到饭桌前,嗦下母亲为自己准备好的满满一大碗面条,之后,到课室里开始阅读、做练习。曾经的那些蚂蚁、电池、线圈,渐渐远去,而他小时候家门口那块空地,也早已被夷平。
高二那年,妈妈拿回来一份前一届的高考试卷让王垠做,王垠轻轻松松地做了一个当时可以上清华的分数,前途霎时一片光明。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王垠有点烦了,每天的生活都是习题、习题、习题,做不完的试卷和上不完的复习课,每个人都在拼了命地努力,像是准备打一场赌上性命的战役,生命的缝隙突然被全部塞满。
王垠喘不过气。
他开始赖床、装病请假、甚至得上了强迫症。他开始怀念过去家门口那块空地,那些曾陪伴他的电池、蚂蚁和线圈,他想重拾他的实验爱好,然而当他请物理老师跟他一起制作一个磁悬浮陀螺的时候,物理老师不耐烦地回他:
“王垠,你让我先回答别的同学的问题好不好?你的问题对考试没有好处。”
渐渐,离高考的日期越来越近。
老师们不停地劝王垠要“沉下心来做题”。
母亲不停地激励他:“你看某某某这次模拟考数学成绩比你高,多努力一下吧!”
校长也苦口婆心地劝他要沉下心来。不然,考不上清华。
高考前夕填志愿,王垠本打算只填清华大学,后来跟妈妈研究了一下,加了一个天津大学在第二志愿,余下的全是空白。
高考的第一科是语文,考试那天,神经紧绷的王垠觉得老师在怀疑他作弊,握笔的手开始发抖,冷汗开始大颗大颗地往外冒。
但偏偏监考老师还就来到了他身后,结果语文这个科目王垠发挥失常,只考了96分。
高考成绩放榜的时候,他离清华的最低录取分数线还差2分。天津大学第一志愿学生也招满了,不要王垠。
王垠瞬间成了一个“弃子”。
“昔日的好学生,居然到了落榜的下场。我真的那么好吗?”那个时候,王垠老是这么问自己。
后来,川大计算机系录取了王垠。
军训在一个森严的炮兵基地里进行,高压让王垠一度想要退学复读,然而当妈妈真的到川大帮他办手续时,他却反悔了,因为一想起那些“好好复习,沉下心来”,就一阵阵头疼。
川大的老师第一节课就跟王垠们说:“我们学校就是落后啊。外面公司里都用C, C++了,我们还在教Pascal……”
这让王垠的同学们一下子有了很重的危机意识,有些同学开始抱着一本本“XXX圣经”之类的书狂啃起来,一开口就是比尔盖茨、世界首富一类的话题,辅导员也一个劲儿夸他们动手能力好。
王垠受到了触动,但当他也拿起一本DOS大全打算从头啃起的时候,他偶然地接触到了Linux(一种操作系统内核)。
他猛然发觉,课堂上讲的东西原来是那么“低级”,许多东西早已过时,根本用不上,整个课堂就是一个大型考古现场,最大的功能就是让学生得到毕业需要的那几个学分。看到这些,王垠又开始放飞自我了,整个学期基本不去上课,计算机等级考试也不去参加,对微软的认证完全不屑一顾。
等期末划重点的时候王垠也没去,却考了个8、90分,同学们见状,都管他叫“怪才”。
当时他一心想的是“毕业就离开这个地方,进入清华大学上研究生”。
大四那年,王垠听说清华有一种学生叫“直博”,就是连着读硕士和博士,5年就能拿到学位。
更重要的是,这种“直博”不用考试,只要面试就可以。
王垠知道后非常高兴,他联系老师,得到了一次面试的机会。
在面试现场,王垠侃侃而谈,但老师们都顾着低头看他的成绩单,有一个老师突然发问:
“你体育怎么才80多分,你的身体能不能胜任繁重的学习任务啊?”
听完,王垠回答:“我们学校打分比较严,难道清华的学生体育都考90?”
然后,被录取。
他终于来到了魂牵梦绕的清华园,那个妈妈从小让他一定要考进去的学校,那个他在高考时的第一志愿,那个他在川大熬度困窘时光用的精神支柱。
进清华搞研究的梦想,似乎终于实现了。
但来到这儿后,王垠“居然”发现,清华的老师授课方式和川大几乎没有区别,略有不同的是老师会频繁地突击点名。
一到考试前夕就万籁俱静,晚上常一起玩滑板的同学可以一夜之间消失无踪,只留王垠孤零零一人。
进清华第一年,王垠就把功课全部修完,他计划选修一个法语课,然而等将“培养计划”交给导师签字时。老师说:“第二外语还是自己学学就行了吧,旁听也行啊,我主要是怕你课太多了考试不通过就麻烦了。”
后来王垠总结:“导师并不是真的为我们好,而是不喜欢我们上课。因为上课不但会花掉研究(或者干活)的时间,而且让他们眼界太开阔,这样学生会很容易有别的选择而走掉。
所有的活动:助教,实习,都必须有导师签字。而大部分导师就会找借口不让学生干这些事情。不给他们助教和实习的机会,让他们以后不好找工作,只能为自己服务,或者为自己的熟人服务。”
后来,王垠看了电影《A Beautiful Mind》,这片子是数学天才John Nash的传记。当他看到影片里,20世纪那些科学家们一起生活、科研的情景时,眼前浮现了一个房间,在房间里,所有有才识的人汇聚一堂,他们喝茶、下棋、讨论问题,时而哈哈大笑,时而高声辩论,乐而忘情。
王垠神往不已,这是理想。
后来他在网上看到国外的大学都有讨论组,于是向老师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老师回复他:“好吧,反正师兄师姐各自有自己的事,你要讨论什么就跟我和你副导师讨论吧。”
后来研讨会果然开始了,然而讨论的东西都毫无新意,很多都是从论文上看过来的,有些人参加研讨会,基本就是在说读完论文的感想。
后来,王垠又提议成立一个类似国外大学的Common Room。(可供学术研讨的房间)
得到的回复是:“这样一个房间,天天都要有那么多人在里面待着。谁来出这个钱?”
这些经历,让王垠觉得,清华和他之前想象中的,好像不太一样。
但更要命的是论文。
在王垠看来,自己专业出来的很多论文都是“炒冷饭”,在别人的成果、别人的论文之上修改整理,缝缝补补,根本毫无新意。
曾经他的一篇论文拿了“最佳论文奖”。
当天,清华发布了喜报:“我校王垠同学获得XXX会议最佳论文奖。这是大陆学者首次在如此高级别的会议上获得如此高的奖项。”
王垠知道后说:“这个“高级别”的会议,在我看来就是个垃圾。美国人都把最差的论文投到这里,就是为了来旅游一圈而已。”(论文得中者可以到希腊开会)
再之后,老师又要求王垠写一个专利,他说:“要像教小学生做这件事一样,一步一步的把算法写清楚,举出实例。”
王垠终于克制不住,爆发了情绪。
“我觉得快不行了,再这样折腾下去,我到博士毕业也许也就只搞出这些小儿科东西吧!”
2005年,9月22日下午3点,清华东主楼导师办公室,王垠的导师和副导师并排地坐着,面色凝重,不停地对坐在跟前的王垠训斥着:
“要是你不能再为实验室作研究,我们就不能支持你了,前两个月实验室发的钱我收回……”
渐渐,其中一位老师开始咆哮:“你瞧不起我们。我们是没有你聪明,可是我们勤勤恳恳!”
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以至于音调拔高,动作张扬,和他形成反差的是王垠脸上的平静。等他的情绪稍微冷却,王垠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再见”,然后转身离去。
之后,他成了清华历史上第一个退学的博士。
在那篇洋洋洒洒1.7万字的《清华梦的粉碎》中,他说:“我不能再为他浪费我的青春,他是我的枷锁。”
曾经魂牵梦绕的清华,如今已变成了他的“枷锁”。
他拼了命逃离。
这一次,他将目光锁定在了国外。
是的,出国,只要出了国,就好了。
于是,离开清华之后,王垠先进入康奈尔大学计算机系、又进入印第安纳伯明顿分校。
可这两所美国名校,也没能留住他。
进入这两所学校后,他得出一个结论:“所谓的西方 critical thinking(批判性思考),只不过是一个笑话。”
原来国外并不是天堂,王垠心中的理想国,始终没能降临。
终于,在2012年,他发表了一篇《对博士学位说永别》,正式放弃了攻读博士的计划,这个从清华、康奈尔、印第安纳伯明顿三度退学的才子说:
“为了思想的自由,我不能生活在学术界。”
而抽离学术界,王垠的职场生涯,似乎也并不圆满。
他进入了世界一流的网站谷歌,却与自己直属领导闹得很不愉快。
他认为的高效工作方式,上司却觉得不可思议。
在谷歌的那个夏天,王垠总觉得自己跟他人没有共同语言。他感兴趣的东西,别人一点也不了解,他认为不以为意的东西,别人却吹上了天。
在见识了谷歌低效的工作方式以及溜须拍马的打鸡血的内部文化后,王垠又进入了另一家巨头公司——微软。
结果,微软向他展示了罕见的“丑恶”嘴脸:压工资、压职称、离职的霸王条款(不得加入微软以及其下属企业、附属公司和股份超过50%的合作公司,也正是因为如此,网络上才会传言王垠被微软“封杀”了)。
见识过这些后,王垠再度转身离去。
“从美国到中国,没有任何一家公司的管理层,是值得我跟他们工作的。”
后来,王垠打算建立一个“世界最高水准的教育机构”,将教育做成武林高手式的“人传人”,老师不仅要传授知识,还要懂得学生的心理及认知状态。
他说:“我要把我的学识传授一些给那些追求真知,人品过关,并且尊重我的人。一传十,十传百,逐渐地我将拥有一支我自己训练出来的队伍。”
然而就在他在自己的网页上写出这些蓝图的时候,很多人已经对他这位曾经的“中国乔布斯”,发出了伤仲永式的感慨:
“好好读个博士出来找个工作多好,太可惜了……”
王垠的故事严格来说不是一出悲剧,而是一出闹剧;
有人说,是当下的学术环境逼得王垠转身离去,他是个英雄,是敢于向世界发出一声怒吼的勇者;
有人说,是王垠自己过于天真,他要的是19世纪贵族式的科研环境,这怎么可能呢?这小孩太幼稚、太狂妄、太任性。
孰是孰非,难以一言蔽之。
很多人都听过这句话:“个人是无法改变环境的。”
然而,在无法改变环境的前提下,我们是不是就应该默然忍受,直到被这个世界磨平棱角呢?
遥想数年前,四川大学散伙饭上,一个学生端着一杯啤酒来到王垠面前,跟他说:“我敬你一杯,大牛人。听说你被清华大学录取作了博士。我干了,你随意。”
片刻后,刚咽下酒水的学生又开口:
“我很仰慕你,你是真正喜欢研究的人。没有多少人可以跟你一起研究的,你去了必定很孤独。”
本文作者:谢必安
责任编辑:柳叶叨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