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城市化步伐加快,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一个个村落悄然消失……
在撤村建居的进程中,这些村庄的民俗文化留存该如何抢救、保护?
正在消失的村庄历史文化还能给后人留下些什么?
“西湖道以前是咱西青的地界儿……小稍直口村曾安葬了很多名伶……你知道杨柳青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吗……”说起西青各村的历史,谢连华就像放连珠炮一样,别人很难插进去话。
谢连华是西青区融媒体中心的工作人员,四年前被抽调加入了西青区“村村建档修志工程”,负责协助各村编写村志。
▲谢连华(左)编修村志时去村里走访
这些年来,西青区经济发展和城市化进程一直较快,全区162个村庄已经有29个村完成了撤村建居,西青区档案馆馆长、区地方志编修委员会办公室主任杨鸣起说,“‘村村建档修志工程’可以说是西青区的‘自选动作’,总书记要求‘要留得住青山绿水,记得住乡愁’,但怎么记住乡愁呢?乡愁是一种情感、一种抽象、一种非物质的思想,我们认为档案和村志是记住乡愁的最好载体。2017年3月,西青区启动‘村村建档修志工程’”。
乾隆、康熙曾来过杨柳青?
谢连华大学学的是汽车设计与制造,工作也跟历史不着边,但他偏偏对编写村志着了迷,“也许是受我父亲影响吧,他是区里的文史专家,曾主编过《西青文史》、《杨柳青镇志》,还是研究赶大营的第一人。”虽然是抽调到工作组,谢连华对待这项“临时工作”的态度非常认真。“村志都是各村先自己写,有的是村里的掌故老人、有的是村委会干部,大家对修村志热情特别高涨,但是怎么写大家不知道,比如公元怎么表达,民国怎么表达,这些时间怎么规范,再比如,传说不能入志,必须找到历史依据……”
为了把村志里的每一句话都考证清楚,谢连华经常奔波于各个档案馆和史料馆,“我们就去市里的档案馆、周边的档案馆去核实。辛口镇以前属于静海,所以编辛口镇各个村村志的时候,我们没事就跑静海档案馆去查。在杨柳青东碾砣嘴村志编修的时候,我们还跑到了位于故宫的中国第一历史馆去。” 谢连华告诉记者,杨柳镇镇有一位老人,他曾听家里的长辈说乾隆、康熙来过杨柳青,非要把这个写进村志,可这都是民间口口相传,他们查遍了天津周边的档案馆也没有任何的史料佐证,“最后,我们联系了故宫,在中国第一历史馆查阅了《清实录》和《大清高宗皇帝起居注》,确认了这段历史的真实性。老人们传说,乾隆皇帝行舟到杨柳青东碾砣嘴村,船搁浅了,后来村民杜万顺下水,把船推入水中,乾隆帝龙颜大悦,赐给杜万顺黄马褂。而经过我们考证,关于这段历史的记载是乾隆帝坐船途径杨柳青夹河湾时,河两岸百姓齐呼万岁,乾隆大悦,免去杨柳青当地一年赋税。另外我们还顺便查到嘉庆皇帝下旨在杨柳青建行宫,也把这些信息补充到村志编写当中来。”
▲村志手稿
“写好‘乡愁’抓好载体是关键。我们逐步摸索出‘以物寄情’的工作思路。”谢连华说,赶大营是西青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从渤海之滨的杨柳青到新疆的天山大漠,比闯关东更难,比走西口更险。大营客们历尽艰险创造了杨柳青人赶大营的壮举,展示了津商精神。他给记者讲述了一个“货郎皮箱归故里”的故事。“2019年10月,在伊犁,我们遇到了赶大营杨柳青人的第四代徐宁,徐宁姥姥的父亲是清宣统元年(1909)离开家乡杨柳青进入新疆伊犁的。据徐宁介绍,他姥姥当年有8只牛皮箱,其中两只传给母亲。母亲又把牛皮箱传给徐宁和弟弟,弟弟一直没把箱子取走。徐宁表示,如果牛皮箱能够进入西青区档案馆,做为“赶大营”历史的一个见证,应该是最好的归宿。在两只百年牛皮箱即将打包托运之际,徐宁又想起姥姥还有一件遗物,是她在世时穿过的旗袍。他思量再三,最终决定将旗袍一并捐出,让关注“赶大营”的人看到它也好多一些念想。”
▲徐宁捐献的两只牛皮箱子
谢连华说,在伊犁他们遇到了很多大营客的后裔,非常亲切。“他们感慨从小到大,籍贯一栏中填的都是天津,可是他们从来没到过这个城市、我们的到来让他们和老家一下子拉近了。故乡不在是个模糊的概念。”
▲编修村志过程中收集的老物件
“村里的小孩都听傻了”
在西青档案馆的特色视频展厅,副馆长范秀敏点开中北镇大梁庄口述史,大屏幕中出现了头发花白的范大爷的身影。看着视频里范大爷一板一眼地介绍大梁庄村的历史沿革,范馆长乐了,说:“这是我父亲,录制口述史时74岁了。他是村里的老干部,对村里的历史沿革和大事小情了然于胸。村志编修主笔韩老师多次登门了解村里的村史和相关情况,老爷子总是一下子打开记忆的闸门,滔滔不绝起来,韩老师常常佩服老爷子的记忆力好。当此次韩老师说明要录制大梁庄村的由来口述史来意后,他马上讲述起来,甚至忘记了录的时候应该换件衣服。”
▲范秀敏在看自己父亲录制的口述史
范秀敏所说的口述史,是一种以搜集和使用口头史料来研究历史的一种方法,也是这次西青区编修村志工作获取历史资料的一个重要途径。“因为很多村子隶属关系多次变化,文字记载少,编修村志工作难度很大,幸好村里的老人儿们还在,我们就要求每个村都交出30个口述史和村庄影像来,这也是一种抢救性保护。”范秀敏说。
做口述史,对于口述人的选择很关键。谢连华说:“我们下到村里培训,我跟他们说,咱就记得,有80岁的就先别找70岁的,有90岁的,咱就先不找80岁的。”
正是这朴素的标准,让他们在2017年修小稍直口村志时,找到了当时已经94岁高龄的刘宝光老人。“这个小稍直口村在哪呢?它就是地铁二号线芥园西道站,裕达欣园、裕达家园两个小区。”谢连华说,“看着就是小区,可追溯它的历史,可以算到在元大德八年(1303年)之前,是个历史悠久的古村。道家名观——福寿宫曾坐落在这,很多名伶也在此安葬,这些都是史料记载的。但是这些事情,不过是资料上的寥寥几笔。福寿宫到底什么样?谁也不知道,但是刘老知道,他亲眼见过呀。”
▲刘宝光老人录制口述史
刘宝光当时已是94岁高龄了,可说起话来还中气十足。谢连华回忆说:“提到福寿宫,老人滔滔不绝,告诉我们这个道观是明朝建的,规模和气势都不亚于天后宫。庙门就对着运河河堤,庙前有个石头牌坊,门口还蹲着两个高大的“铁吼”。开法会的时候,盛况空前,十里八乡都赶过来……老人这么一说,村里的小孩都听傻了,都说真不知道咱们村还有这样的历史,觉得很骄傲。”
▲福寿宫老照片
▲福寿宫仅剩的大树
录制口述史,不仅见证了村庄的传承,还挖掘出很多红色印记。谢连华说:“白滩寺的郝金才大爷,90岁,挖掘出白滩寺红色历史,我们又查阅了《天津民政局184号文件》,确定白滩寺村是抗日根据地;还有抗美援朝的老战士,辛口镇当城董高生大爷,高射炮部队的一测手,给我们讲述抗美援朝保家卫国那激情燃烧的岁月。这些口述史,你别说年轻人受感动,我们修志的都很受教育。这样,我们修志工作又跟“四史”教育结合起来了。”
▲边秀文在看抗美援朝史料
口述史录像弥补了村志只是纸质资料没有图像表达的不足。3年时间,西青区各村共录制了4800多份特色视频。但是这些录像资料要真正变成存档的档案资料,还需要做很多繁复的工作。边秀文说:“4800余份特色视频,来自全区9个街镇162个村,要想规范整理好这些视频,就需要对每个视频进行一一校对,并进行编目,形成档号,确保这些视频档案内容准确无误、方便利用。”
“一期关于西湖道的视频忽然火了”
今年,西青区全区162个村已全部完成村志终审,其中,两部村志入选中国名村志,两部入选中国名镇志。西青区档案馆馆长、区地方志编修委员会办公室主任杨鸣起说:“我们这种政府主导,‘村村建档修志’在全国尚属首例。在完成所有村志修编工作,我们开始积极探索特色志书的编写,今年,开展了对赶大营文化、杨柳青年画文化的抢修挖掘,准备第9次深入新疆挖掘赶大营史料。”
修编村志工作圆满完成,谢连华也回到了西青区融媒体中心。修志四年后,他再看区里的一村一镇都有了不一样的理解:“我对这些村志有感情,经常去区档案馆去看这些村志。但是我就发现,有人感兴趣,去看,但还是少。”
▲谢连华去区档案馆翻阅参与编修的村志
怎么才能让这些村庄的发展印记让更多人了解,真正发挥作用呢?谢连华想到了短视频:“我在媒体工作,做视频有经验,就想试试看。去年6、7月开始,我就把编修村志时候搜集的资料,做成短视频发平台上。”
开始的时候,效果并不好。“我又拍视频,又放照片,又放史料,弄得挺费劲,可点赞的寥寥无几。“这让谢连华有些失去信心了,直到一期关于西湖道的视频忽然火了,给了他启发:“没想到呀,也没说什么,忽然就火了。我自己也挺惊讶,高兴过后就分析,为什么这期能火。我发现你不能胡子眉毛一把抓什么都想说,要找到人们关心的点。西湖道是著名的小吃街,可人们不知道这以前是西青的村子。要发跟人们息息相关的,身边的事情才更吸引人,你比如发杨柳青的三不管,比单独说整个杨柳青,面面俱到的效果更好。”
▲谢连华介绍小稍直口村的短视频
琢磨出门道的谢连华一发不可收拾,一年多点时间,连着发了200多个短视频,收获了几万的赞。他现在出门都带自拍杆,拍短视频宣传村志已经是他生活的一部分。“最有成就感的事是,很多粉丝留言,有的说自己早已离开了老家在外地打工,我发的这些旧事、旧人、旧景,让他一下子回到了家乡,什么是乡愁,‘乡愁’就依附在这些看得见摸得着听得到的具体事物中。一部村志、一段视频缩短了人们和故乡的距离。我计划,接下来把126个村庄的来历做成故事,用浓缩的语言介绍村庄的来历,让更多的村庄留住记忆,让更多的人记住乡愁。”
记者 | 宋震 王瑞
编辑 | 韩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