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光绪三十年秋,天津北门外估衣街兴隆老号,与萃丰绸缎庄竞争营业,两家买卖斗了足有半年,最终兴隆老号因为财力不支而倒闭。
兴隆老号主人徐启泰,憎恨萃丰绸缎庄主人李宝库,常在饮酒后在朋友面前咬牙切齿痛骂李宝库,并豪言:“姓李的不实在,赢得不光彩,老子非杀了他才能解心头之恨!”
一日,徐启泰在醉酒后再次拍案而起,将李宝库上至祖宗八代,下至子孙五服骂了个遍,扬言不杀李宝库不是男子汉。
酒友们听多了他这些话,全都认为只是醉话,其中一个酒友笑着说:“二哥别吹大牛了,就你那两下子,杀鸡都不敢,还敢杀人,你真把自个儿当成混混儿了。”
醉酒之人,本就神志不清,最怕有人激将。徐启泰遭人一激,顿时气冲牛斗,大步冲下楼去,径直跑到后厨,将一柄劈柴的利斧拿起,狂奔至萃丰绸缎庄,堵在门口怒骂叫嚣,要李宝库出来受死。
那些酒友见他发疯,担心他真的干出糊涂事,赶紧撂下酒杯追赶而至,先将他手中利斧夺下,再将他拖到一旁,这时候萃丰绸缎庄主人李宝库才敢出来见人。
那些酒友从中“和稀泥”,故意当着徐启泰的面数落李宝库的种种不是。李宝库知道那些人是在帮他圆场,只为让徐启泰好有个台阶顺坡下驴。于是连连赔罪,不住作揖。
众人拖拽着徐启泰离开后,李宝库瘫软在椅子上,好似历经过一场大病一样,汗透衣衫,疲惫不堪。他本以为事情就此过去,可没看到那柄利斧被徐启泰离开的时候带走了。
再说徐启泰,被人送回家后呼呼大睡,醒来之时已经是深夜,他口渴难耐起床喝茶,无意中看到墙角丢着一柄斧头,这才想起白天自己去找过李宝库。他一边喝着茶一边寻思过往,越喝茶越淡,越想越生气,遥想过去买卖兴隆,受人尊敬,如今让萃丰绸缎庄折腾的生意倒闭不说,还栽了跟头丢了脸,这口恶气实在咽不下去。
一直坐到四更天,徐启泰再也坐不住了。一把抄起斧头,趁着家人都在熟睡,他悄悄出了家门,直奔萃丰绸缎庄。
李宝库的家就在萃丰绸缎庄,前面是铺子,后面是住宅。徐启泰到了门上,用力拍打门环。李宝库在后院酣睡,听到拍门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常拍门应该轻缓,只有官差抓贼或有人报丧,才会急促拍打门环。
深更半夜有人如此紧急拍门,难不成亲戚家中出了白事?李宝库立即披上衣服穿上鞋去开门。
就在李宝库打开门的瞬间,徐启泰双手举起斧子,劈头砍来。
李宝库尚未有所反应,利斧已经到了头顶,登时死于非命,吭都没吭一声。
徐启泰见仇人已死,顾不得拿斧头,转身匆匆逃离。
此事当夜便惊动官府,吩咐北门保甲局头目于德彪捉拿凶徒归案。
于德彪到了命案现场,拿起杀人的利斧仔细端量。见斧柄上刻有惠兴店光绪二十九年三月一日置几个字,既然斧柄上有店铺名字,那么理应抓捕利斧拥有者归案。
可怜惠兴酒楼大掌柜郭宝仁,被于德彪带到衙门之后,吃尽苦头,无论如何审问,郭宝仁坚称自己无辜,他承认利斧确系他酒楼所有,但他跟李宝库无冤无仇,更没有经济往来,怎么会无端端去害李宝库的性命。再者说了,若真是他行凶,何至于还把自家店铺的斧头留在现场,这样做且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又把酒楼的伙计拿到公堂审问,伙计说见过喝醉了酒的徐启泰拿走了斧头,并且听说徐启泰拿着斧头到萃丰绸缎庄“闹砸”,还威胁要劈了李宝库。但后来又听说他被一帮酒友给劝走了,也许是他黑天之后再去萃丰绸缎庄行凶。
如此一说,徐启泰嫌疑最大,命人将徐启泰抓到公堂,连打带吓唬,徐启泰承认为泄私愤而怒杀李宝库,利斧是他从惠兴酒楼拿来的,跟惠兴酒楼大掌柜郭宝仁无关。
既然招认,自当按律治罪,先行关进大牢,等候结案后出红差砍脑袋。
徐启泰的妻子赵氏不忍见丈夫身首异处,于是将首饰全部卖掉,又把地产也全部卖掉,拿到钱后到英租界去见津门有名的恶讼师,外号“邬铁嘴”的邬良仁,恳求邬良仁设法营救徐启泰。
邬良仁说:“杀人偿命,古今一律,纵使诸葛孔明在世,恐怕也难保你家丈夫不死。”
赵氏叩头不断,只要能救出丈夫,什么要求她都能够答应。
邬良仁又说:“刚才那些话都是套路话,既然你真心救你家丈夫,我倒真有心帮你,多了我也不要,把你家宅子给我如何?”
赵氏当即答应,救出丈夫,宅子立马归邬良仁,可立即写字据。
邬良仁让赵氏回家听信,不用再来找他,他自有营救方案,只是不便对外人诉说。
赵氏十分知趣,乖乖回家听信。
邬良仁遂找到在“捕署”当差的老朋友张六,未曾让张六办事,先给了张六一些好处,这才问张六最近有没有抓到什么十恶不赦之徒。
张六是捕快署的班头,更是弹压地面的“老架”,专跟道上的朋友打交道,并且有辖制混混儿的权利,他说昨天刚抓到一个从河间府逃到天津的“大杆子”,名叫孙二猛,是个杀人放火的惯犯,手上有好几条人命,这人有些脓水,为了抓他没少费劲。
邬良仁让张六带自己去见见孙二猛。张六拿了邬良仁的好处,自然要替邬良仁办事。于是引着邬良仁见到孙二猛,并很识趣地回避,让邬良仁单独跟孙二猛说话。
邬良仁带着酒肉而来,面对孙二猛的凶恶表情毫无惧色,请孙二猛吃肉喝酒,等到套够了近乎,邬良仁才问:“兄弟听说了孙二爷的英雄事迹,不知道孙二爷为嘛要干‘杆子’的行当?”
孙二猛说:“兄弟我家里穷,老爹老娘想吃口饱饭,可是我又没有一技之长,天生有膀子力气,索性拉拢了几个穷哥们儿,干起来打家劫舍的买卖。”
邬良仁笑着问:“孙二爷在江湖上混了有些年头,不知道有没有靠着这个行当发家致富啊?”
孙二猛哈哈大笑:“我倒是真得攒了不少好东西,结果走了风声,让官府全给充公了。这就叫天生穷命,到多会儿都富裕不了。”
邬良仁又问:“如今孙二爷身陷牢狱,令尊令堂该怎么过活呢?”
孙二猛叹口气:“我现在放不下的就是我的老爹老娘,我本想着让二老过几天好日子,如今可好,不但好日子没过上,连个养老送终都没有了。一想起爹娘来,我这心里就不是滋味。”
邬良仁看看左右没人,小声说:“要是我能替你孝顺父母,并给二老养老送终,我要让你帮我办件事,你能办到么?”
孙二猛拍着胸脯说:“只要能让我爹娘过上几天好日子,让我去死我都心甘情愿。”
“那好!”邬良仁说,“那我就要麻烦孙二爷了。”
接着,邬良仁凑过去,在孙二猛的耳根子下嘀咕了一通。
孙二猛连连点头,打包票这事他干了!
第二天过堂,孙二猛直言不讳,招供出所有罪行,其中一项,居然是杀死萃丰绸缎庄主人李宝库。他说八月十三日晚,他去徐启泰家想要干一票,没想到被人发现,情急之下他抄起一柄利斧防身。逾墙逃走之后,他一路来到萃丰绸缎庄,正要劈开店门进去抢东西,突然出来一个身材肥胖的男人,他情急之下一斧子劈了过去,那人立即断了气。他担心被人发现,于是丢掉利斧逃命,转天才听说被他杀死之人是萃丰绸缎庄主人李宝库。如今他自知已是将死之人,有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不想无辜好人受牵连,因此请求释放徐启泰。
既然孙二猛招供承认李宝库系被他所害,那么徐启泰一定是屈打成招。只好释放徐启泰,并给予十块银元作为补偿,同时销案。
邬良仁说话算数,买了一个使唤丫头专门侍奉孙二猛的爹娘,并提前买好寿枋,以备葬礼之用。
赵氏说话也算数,宅院全部送给邬良仁,她跟丈夫搬进一个只有三间破房的老院子里,夫妻俩靠着干点力所能及的小本生意勉强度日。
过了几年,改朝换代,民国初建,李家的萃丰绸缎庄由于经营不善而转让,李家后人拿钱之后离开津门,再没有回来。徐启泰咸鱼翻身,靠着头脑再次振兴了买卖,再一次成为大阔爷。而邬良仁则因为帮一位赫赫有名的寓公老爷打官司而惹上麻烦,为保全性命丢掉房产地产逃到上海,不敢再回津门。
既然换了朝代,徐启泰也就不再避讳当年之事,常常在酒后跟人提及过往,很快便传遍津门,以至于茶馆的说书先生还将他的经历编成段子,笔者便是借着一位津门评书老前辈的笔记,写下今天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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