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的第一年,丁黎明决定,一定要考研究生。
从北京某985高校毕业后,她带着一张简历应聘与经济管理专业对口的工作。北京人才济济,“985”没有带来太多光环,成绩普通,实习经历普通,丁黎明多次碰壁后去了出版公司做编辑。
转行的想法依旧强烈,然而机会寥寥。
这时,丁黎明想到了考研。边工作边考,辞职考研,换个目标学校继续考,最终她经历“三战”,考上了研究生。
公开数据显示,从2017年起,全国考研报名人数连续上涨,从201万人增至2023年的474万人。其中除了本科应届生,像丁黎明一样工作后重新考研、甚至多次备战的“大龄考研人”也不在少数。
经过职场打磨,“大龄考研人”对于读研有更清晰的需求,有人想换赛道,有人想在本专业上继续提升,用学历换取一张理想工作的入场券。当他们成功“上岸”,读研真的带来了他们所期待的吗?
进入职场后,“我明白我就是要考研的”
大四时,丁黎明没有想清楚考研还是工作,就先找工作试试。
笼罩未来的迷雾很快散开,露出现实——学历、专业、实习经历、性别都成为进入职场的门槛。
“要找到对口的工作很难。学经管的人很多,我没有特别强的实习,要求本科以上的岗位,投递简历人多的话还是偏向研究生。”丁黎明记得,那时简历投了很多,回应很少。性别上她也感受到歧视,有银行招人,面试的20个人里只有几个男生,“他们问问题会盯着男生问,女生可能就说了几句话,‘好了,你不用说了’。”
成为一名出版编辑不到一年,考研的想法萌生了。“我不是一个特别有主意的人。从我以往的经历来看,通过考试来实现提升是我最熟悉的路,所以当时就选择了考研。”她希望通过读研提升专业能力,找到对口工作。
23岁,丁黎明开始边工作边考研,目标是“一个凡是学经济管理的可能都会想去的名校”。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初战落败。
第二年,她从北京辞职回到四川老家,全身心投入备考。父母很不理解,“你毕业了就找个工作,为什么还要考研”;她的生活作息也和父母的格格不入,“晚上我要复习到11点多,家里人就觉得你怎么睡那么晚,早上又不早起,对自己的干扰挺大的”。于是,“二战”以一分之差落榜。
成绩一出来,丁黎明就返京找回了原本的工作,并开始“三战”,目标改为北京的另一所211财经类院校,专业方向从金融学转为经济学。
“我明白我就是要考研的。”她说。
大部分时候,丁黎明6点下班,在公司附近的餐馆吃个晚饭,7点半左右回到出租屋,待在自己房间看书,11点左右洗漱睡觉。“下班回到家,自己挤时间,包括利用周末闲暇时间看书。”她觉得,“当时也没有什么负担,没有男朋友,不用谈恋爱,下班以后如果太累,睡一觉就可以开始看书了。”
有过前两年的备考经验,第三年反而是轻松的,工作和收入也让她放平了心态,“假如没考上还有工作”。最终,她凭借一个“还可以”的成绩敲开了研究生的大门。
从重庆走到北京的肖洁,一路选择的是挣脱原本的专业。
肖洁本科就读于外语类院校的人力资源管理专业,她对这个专业并不感兴趣,只是高考分数决定的。毕业后,她如愿去培训机构做了英语老师,如果工作努力带课多,月薪可以达到5万元以上。
教培与学校是互补的,这意味着她要在周一到周五晚上、周末、寒暑假补课。工作一长,她开始顾虑:“以后成家就得照顾小孩,和教培时间是冲突的。教培只是一个权宜之计,年轻的时候干几年,后面基本上都会转行或者去学校。而且工作不稳定,年纪大了,想要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她想去国际学校,最大的阻碍是本科学历。工作的第5年,她决心考师范类院校的研究生。
作为老师,她有一套复习方法——每次复习时用锁机软件锁定手机,分阶段制定学习计划,看书、理解、复述、重复记忆,她用750个小时把专业课本背了15遍,以超过分数线30分左右的成绩一次“上岸”。
“当时没有把这个当做很枯燥的复习,而是假设自己在做一个实验,看自己在三个月的时间能不能考上心目中理想的大学。”肖洁说。2021年9月,她成为北京的一名教育类专业硕士。
拒绝“瞎卷”,“我知道哪些东西对我是必要的”
当“逃避工作”成为越来越多人读研的理由,“上岸的大龄考研人”已经对研究生的两三年有着清晰的目标和规划,也更坦然面对学业压力。
成为研究生之前,林又青的工作在外人看来是很羡慕的,朝九晚四,许多假期。2012年7月从小语种专业毕业后,她进入外国驻华大使馆工作,主要负责两国间学术和文化交流活动等。
工作久了,她发现自己兜兜转转于各种琐碎事务,工作内容同质化严重,晋升空间有限。抱着“寻求专业突破、打开工作新思路”的想法,2017年,她考入上海一所211院校的新闻学研究生。
研究生为她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从语言到新闻,她接触到和工作不一样的内容,喜欢简单纯粹的学术讨论。
有次,她和室友走在校园里,碰到一名传播学同学。这个同学忽然就拉着她们开始讲论文,介绍她的研究方法、整体思路,她和室友则说出各自想法,给出建议。
这个半路上的小事让林又青记到现在,“我觉得这种讨论非常有意思,之前很久没有和别人有过这种交流了。我很喜欢大家关于一个问题做纯粹的探讨,不涉及任何利益关系或顾虑,就单纯在问题上做随心的交流。包括各种小组开会、讨论我也喜欢。”
做研究、写论文的痛苦时刻当然也有,但工作过后,她觉得自己承压能力更强、面对问题的心态更平和。林又青说,刚开始参加工作时遇到不顺心或解决不了的事,就会很焦虑暴躁;25岁以后看待事情的角度有了变化,读研反而没有太大的压力,“我没有给自己设定特别远的目标,我只是想找一些新的思路、新的想法拓展自己。”
想进国际学校的肖洁,按照自己的计划走得有条不紊。
“研究生期间,我没有和很多人一样去瞎卷,到处去考一些证书,不管自己需不需要。”她说,“和20出头的人不一样,我知道哪些东西对我来说是必要的。”
刚入学,她就报名了高中数学教师资格证。“如果去国际学校教书,只会英语是不可以的,你得用英语去教其他学科,最好是数理化等理科。我的本科是经管类专业,要学习数学,我的数学成绩还是挺不错的,所以就想拓展这个科目。”
专业课学习外,她的课余时间都在图书馆备考教师资格证,“运用考研时的学习方法,拿出考研的态度,老老实实地在图书馆复习”,2022年1月她的笔试、面试都通过了。此前她也考取了国际教师资格证,“这些证书是有帮助的,(国际学校)面试的时候,能够让校长或者学科组组长觉得这个人是很用心在准备的。”
专硕2年,一年上课,第二年就可以实习。在公立学校实习2个多月后,她进入上海一国际学校教授数学和英语,“觉得还挺满意的,同事关系比较好,助教团队比较完善,只需要认认真真地上课备课就行了。”
“读研给了我一个转型的机会。”肖洁很庆幸,考上研究生没多久,教培行业就遭遇了“双减”,考研给予她充分的转型余地。明年6月毕业,她将和现在的实习学校签约,研究生学历也可以直接落户上海。
多了学历筹码,然后呢?
无论读研的初心,毕业时在期望的领域谋得一份工作是基本诉求。不过,新问题总是不断产生。
读研之前,丁黎明想去的是银行或券商。入学以后,她发现路有很多,可以搞研究,可以去企业,“选择一下多了起来”。
在30岁的关口,她当初择业时面临的性别问题依然存在,还多了年龄问题。
她想报考北京的公务员,挑了一个专业对口的职位。交材料时,对方询问了年龄,她刚好在限定年龄的上限,然后没有收材料就让她走了。“研究生班上有很多工作以后想转换赛道或想晋升再考进来的,年龄在读研时没有什么影响,但在应聘某些职位时限制会比较大。”她说。
不过,凭借财经名校的研究生学历,她的选择范围终究宽了许多,三年收获的知识、结识的师友、学校提供的资源为她带来丰富的机会,投出去的简历有了更多回音。最终,她进入一家国企做数据分析工作,解决了北京户口,收入也比在出版业翻几番。
考研时,丁黎明在研友群里听说了很多消息,学校情况、读研经历、考研成功案例等等,这些一直激励着她考研。如今,她充分肯定自己的选择,但仍建议其他人考虑性价比:“做这个事之前,你得先了解这个事儿最终给你带来什么样的收益,了解信息是很重要的。”
毕竟,不是每个研究生都有丁黎明的工作好运。
2020年求职季对林又青而言是漫长的。正值新冠疫情暴发时,她投出去的简历要么没有回应,要么面试好好的却没了音信,要么不是想要的工作。“我对读研没有质疑,但还是会有些焦虑和压力。我觉得我认准了一个未来可以发展的方向,但是我始终进不去这个行业的门。”
虽是应届生身份,但她无法回避她已30岁了,比普通应届生大出很多。“面试时都会问为什么读研,看起来我们解决问题的经验多,实际上很多单位会认为没有工作经验的人可塑性更强。”年龄和身份在她身上产生了矛盾。
7月毕业时,她被划入“灵活就业”,而真正的工作还要再等3个月才来,在一家事业单位做研究工作。一年后,她跳槽到另一个单位做新闻舆情分析,工作紧凑但还算规律。
“和以前的工作相比,我没有觉得哪个更好。但现在这个,我觉得更有方向性,工作中获取的信息可以带来思考,某些领域的问题可以深入研究,未来也许可以启发不同的职业发展路径。”林又青说,本科毕业那几年,她觉得能做的事情有很多;读完研,她感到可以确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在一个能够长期发展的方向上深耕下去。
接受采访的还有周盈。她有丰富的工作经验,从陕西宝鸡的二本院校毕业后,抛开公共事业管理专业,自学设计,在西安一家工作室给儿童插画填色,在苏州做服装,后来又去深圳的互联网公司做新媒体运营。
2018年,工作遇到瓶颈期,手里也攒了些钱,周盈决定去读研,学自己喜欢的专业——西安某211高校的美术学学硕。对她来说,读研是弥补对本科学历的不满和没有学习艺术的遗憾,同时也希望获得专业能力上的提升。
周盈想过,“当初选择学硕,因为想坚持一下,一口气读到博士,然后去找个大学当老师。一口气就到位了。”现实是,她好像稀里糊涂进入了校园,应该选择设计学而不是美术学,读研期间只发表过1篇论文,家庭的经济压力让她对申请博士感到犹豫。
2022年7月毕业后,工作难找,她去了厦门,跟着以前认识的老板做起市场营销工作,几乎和专业所学无关。她甚至有些懊恼:“我不应该来做这个,我不想抛掉这几年所学。”
现在,她在等待一个家庭教师的工作机会,因为薪资可观。如果一直没有回复,她计划年底回家,再看看下一步怎么走。
(应受访者要求,丁黎明、肖洁、林又青、周盈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