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中科院2021年公布数据,青少年抑郁症检出率高达24.6%,相当于每5个孩子,就有1个可能抑郁。但我国全职儿童精神科医生可能不足500人,父母成为抑郁孩子的最后堡垒。
因为少年抑郁的诊断尤其复杂,理论概括往往以偏概全,所以本书首度从故事切入,收录了17个抑郁孩子的自述,从这些宝贵的一手资料中分析少年抑郁的症状、病因与治疗。北京回龙观医院原主治医生于宏华担任医学顾问,对书中的每个故事进行专业分析,提出了全新的教养理念“心理养育”。
“与其改变孩子,不如改变教养方式”“家长好好学习,孩子才能天天向上”“因为父母难过得要死,又怕父母难过不敢去死”。
提前预警:本书故事扎心,很多人看完表示“哭得停不下来”。
如果你的孩子有失眠、厌学、易怒易哭、甚至自残自伤等症状,他很可能患有抑郁症。
我丢掉医生开的药
去了女性保护中心和警察局求助
文 | 小金
本文节选自《少年抑郁症》一书
初二时,我开始遭到继父家暴,甚至性骚扰,直至抑郁。最终我和妈妈将他告上法庭。
01
我第一次感到那么害怕
怕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2011年母亲再婚,后爸是个韩国人,我被接到国外生活。环境陌生,语言不通,那时候我和妈妈唯一的依靠就是后爸。他在外面总是很和蔼,和所有人都能谈笑风生,对我和妈妈也是照顾有加。但在家里的时候,他却总是板着脸,生起气来原本细长的眼会瞪得很圆。
刚来到异国他乡,十二岁的我每天被迫在家学习语言,没有手机、电脑,联系不了国内任何亲戚同学。因为语言不通,也没交到新朋友,除了家唯一的去处就是附近的小公园。
我学完语言后终于去了学校,之后我渐渐发现后爸很在意我的成绩,每次考完试只要成绩不理想他总会关上门和妈妈大吵一架。
初二那年,我从年级第三掉到了十一名,他第一次当着我的面和妈妈吵了起来。他先是恶狠狠地抢走了我的手机砸在地上,手机被摔得稀碎。接着他又捡起来将手机掰成两半丢到了垃圾桶里,接着又抢来妈妈的手机重复同样的行为。
之后他把我和妈妈喊到了屋里,开始对我们动手。我当时吓傻了,如今已经想不起来具体过程了。只记得满地的头发,妈妈身上被撕坏的衣服,红肿的脸颊,嘴里流出来的血,肿得比萝卜还粗的手臂以及后爸手中的棍子。
奶奶住在我们旁边一户,听到了动静喊来了姑姑。两个人在外面一直敲门,让他把我放出来,说孩子还小。他站起来拽着我走向门口,门打开的瞬间我看到妈妈疯了一样从屋里跑出来。她眼睛盯着门,喊着“救救我”,但还是被后爸狠狠地踹倒了。之后他把我推出门外又锁上了门。
我一直在门外哭。我哭着求姑姑和奶奶把妈妈带出来,她们只能无能为力地捂上我的耳朵。我又求她们报警,她们还是没帮我。最后我拍着门要进去,我第一次感到这么害怕,我怕我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我不知道在外面哭了多久后,门终于开了。我看着妈妈靠在门上瘫坐着,一动不动。我轻轻摸了下她,喊了声“妈”,她只说了句“疼,别碰我”。
那之后,家暴的次数越来越多。不仅如此,随着身体渐渐发育,后爸开始对我动手动脚。
他会趁着我晚上睡觉进到我的房间,假装给我盖被子然后摸我。他还不让我锁门,理直气壮地说,我只有在家里做见不得人的事情才会锁门。我开始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觉,生怕自己睡着后会发生一些不可挽回的事情。每到晚上,我都假装睡着,把自己缩成一团,幻想着这样他就摸不到我了。
家里厕所的门从我刚来的时候锁就坏了,他也从来不找人修理。我洗澡的时候,他就总是找各种借口进来,尤其是妈妈不在家的时候。我不敢洗澡,不敢回家,总是在公园坐着发呆,等到天黑了才回去。
02
诊断出抑郁症
我把药扔在地铁站的垃圾桶里
初二下学期,我得了神经性胃炎、神经性肠炎、失眠症还有抑郁症。
起初是肠胃不好,总是感到胃疼,且总会闹肚子。直到严重影响日常生活后,我才决定去医院检查。医生先给我开了一些药,然后说过几日做胃镜肠镜检查。
检查那天妈妈上班,后爸带着我去了医院。医生建议采取无痛检查,而后爸跟医生说“不用了,也不疼,直接做就好”,为的是省下那几百块的差价。当时我躺在检查台,看着医生护士在那忙来忙去。与后爸讲的相反,内窥镜检查的管子一点也不纤细,在清醒的状态下检查简直太痛苦了。
导致神经性胃炎的原因是精神压力过大,医生很严肃地问我:“校园生活不顺利吗?为什么这个年龄会有这么严重的炎症?”他显然误会了,以为我正在遭受校园暴力,其实我时刻都在担心后爸的侵犯,但是他就在我身后,我只得含糊地说了句:“不是,学习压力大。”
后爸听到后很生气,大喊大叫:“才初中生,小屁孩一个,能有什么压力?不用查了,回家。”说完拽着我就走了。
之所以后来又查出失眠症和抑郁症,是我妈听我说完医生的话后,偷偷请假带我去的医院。她带我去了精神科。我做了常规检查、心理测定,又和医生进行了谈话,医生告诉妈妈诊断结果:我得了失眠症以及中度抑郁症。
我并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什么话也不愿意讲。从医院走出来后,妈妈提着医生开的药追来,我把药放到书包里去了学校。半路上,我把药扔在地铁站的垃圾桶里,我并不觉得自己需要这些。
03
这种人生会不会死去更好些?
始料不及的是,我整个人开始变得不正常。上课的时候,同桌突然问我:“你怎么哭了?”我拿手摸了摸脸才发现自己居然在哭。随着这种事情发生的次数越来越多,我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活在世界上,这么累地活着是为了什么,如果是这种人生会不会死去更好些?
我分不清身边人的好坏。同学朋友对我的关心,只会让我觉得恐惧。我没法像同龄人一样去笑去闹,总是装着很多心事,我和同学们有些格格不入。但是我还是喜欢上学,因为不用看到后爸。每次过了午休,我都会越来越紧张,因为离回家的时间越来越近。
在这种情况下,我遇到一个跟我特别合拍的朋友,也就是我的同桌。她是我来韩国后的第一个朋友。与我不同的是,她的成长环境非常好,家庭和睦,每周末一家三口都会去附近的城市旅游。可是她也不愿意和同学们打交道,性格非常内向。有一次同班半年的同学惊讶于她会讲话,说是自己一直误会她不能说话。
但很奇妙的是,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性格就会特别开朗,总有说不完的话。上学那几年,她家成了我放学后的避风港,我每天放学后会和她一起回家。有时会睡一觉再回家,有时会和她做些东西一起吃,有时我们不讲话各自玩着手机。在外面她总是更依赖我一些,因为她不爱和陌生人讲话,而在家的时候就会反过来。
她知道我家里发生的事情,从不主动打探,知道后也没有流露出怜悯的眼神。即使如此,我还是找不到活下去的动力。大家总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可是我觉得为什么要这么痛苦的活呢?我想过自杀,可是每次我都会想起妈妈,失去我她一定会非常难受。
04
没办法杀人,没办法逃跑
我是妈妈的第三胎,却是家里的独女。第一胎是个女儿,快要出生的时候,亲爸却不在家,姥姥发现后送去医院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孩子没能保住。
后来我妈才知道那时候亲爸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妈妈耳根子软,选择了原谅。可是第二胎的时候,他又出轨了。妈妈一气之下打掉了孩子,可最后还是被他哄好了。直到后来怀了我,亲爸还是一切如常。妈妈已经舍不得再打掉自己的孩子了,于是选择了离婚,自己把我生了下来。
我很佩服妈妈,同样身为女人,换作是我,恐怕会比她过得更糟。怀着对前两胎孩子的歉意,她生下了我。如果我就这么丢下她,那太不孝顺了。随后我想,如果是后爸死了,我和妈妈岂不是能过得好了?
于是我每天都在想要怎么下手,思索着杀人后是自首还是带着我妈逃跑?可是我想不出好的方案,在网上也查不到什么有帮助的建议。每晚,我都会在房间失声大哭到凌晨,边哭边用拳头使劲捶胸口,我闷得喘不上气来。
我跟闺蜜讲了心里的想法,她不了解全部的事情,但是听完后很严肃地和我说:“我知道你肯定很累,我也知道杀人是不对的。但是如果你真的一定要这么做,那你跑吧,我不想你下辈子呆在监狱里。你跑得远一些,越远越好。”
听了她的话,我哭得一塌糊涂。我那么多年的委屈,终于有人能体谅了。她的话给了我很大的鼓励,不是鼓励我去做什么,而是告诉我她理解我,她知道我的累。我当时太需要一个人无条件地站在身边,肯定我的选择。这么多年过去了,每每想起这件事情,我还是非常感激她。
有一天,与往常一样,我在网上查着这些问题,我看到了个回答是这么说的:“如果你想杀人,就先杀只鸡或者猫,你如果有杀这些的胆量,再去考虑杀人的问题。”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下午第一节课——美术课,我看完这段话在教室里哭出声音。我觉得自己太没用了,我什么都不敢,我杀不了他,我和妈妈没办法自由。我哭了很久,大家不知道我为什么哭,可是没有人打扰我。
哭完后,我意识到了自己病态的心理。有一天,我翘课自己跑去医院,没告诉任何人。我一坐下,和主治医师讲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有病”,“我心理不正常”,语气非常平淡。随后,我自言自语般把那些我觉得恐惧又耻辱的事情讲了出来。意外的是,医生没给我任何安慰,而是很理性地告诉我接下来的思路以及我该怎么去解决这个事情。医生开的药,我还是丢掉了。我知道去面对抑郁症、克服抑郁症会很难,而我为了保护妈妈,一定要去这么做,但是并不是靠药物。
主治医师说过的很多话我都不记得了,唯独有一句,我到现在都受用:“如果你觉得生活太糟糕了,简直没法更糟了,那就只剩下好事等着你了,因为没办法比现在更差了。”医生还给过我很多建议,我尝试去女性保护中心咨询,也去过警察局求助,可是这些并不让我放心,因为一旦失败我和妈妈很可能会被活活打死。
我又开始了新的计划——想办法带妈妈逃离这个家。但是她不敢逃跑,她害怕被抓到,也害怕会耽误我的学业。她总是说:“我什么都没能帮你,怎么能拖你后腿,逃跑的话我们东躲西藏你还怎么上学。”她还总露出担心的眼神看着远处和我说:“他如果抓到我们怎么办?那会比现在还要惨,况且他不是说了吗,如果抓不到我们就会去找你姥,他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啊,妈不敢。”我的计划就这么暂时搁置了。
05
我和妈妈终于自由了
班里新转来个女生,也是中国人,是朝鲜族,家里人都用韩文,但是她上的汉族学校,所以她是不会韩文的。吃午饭的时候,我坐在最角落,她挨着我,吃着吃着拿出手机打开短信并和我说:“能不能帮我翻译一下,我爸给我发了短信,但是我看不懂。”
我知道她爸来韩国很多年了,应该是和我妈一样已经把中文忘的差不多了,拿来手机边看边念:“秀妍,是爸爸。爸爸妈妈对不起你,不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庭,听说你来韩国了,所以尝试联系你。爸爸在这里已经结婚了,你周末可以过来一起吃顿饭吗?你的零花钱够不够花?要是不够偷偷和爸爸讲,爸爸给你。”短短的几句话,我念完后将手机还给她,开始埋头吃饭,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在饭里。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总会和妈妈争吵,我总会跟她大喊大叫,质问她“你为什么要和他结婚?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如果不是你,我就不会出生在这种家庭!”并且也告诉了她这么些年后爸经常对我动手动脚的事情,且非常埋怨她的懦弱。“你都不能保护好我,我自己一个人忍了这么久,如果你稍微多给我些关心,就能发现这些事情。”可是她却总是不给我任何回应,只是低着头不讲话。
我一度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不会有所改变了,慢慢的放弃了逃跑的想法,久违的去了医院,我对主治医生讲:“我认了,人都有各自的命,我的命就这样,没办法只能忍了。”她问我:“你为什么不去争取一下呢?”我既生气又委屈:“我要怎么办?我该怎么办?那是我妈,我亲妈,我怎么能丢下她?”医生和我说:“你的人生,不该因为任何人的错误而毁掉。”
我听懂了她的话,于是我尝试着去做一些事,能让妈妈对逃跑少一些顾虑。到了高二,我辍学上了班,做销售,很累,心理压力大,家里的事情、工作的事情堆在一起,我每天会提前从家出来,到网吧找个角落哭一小时再去上班。工作稳定后,我给了妈妈最后的考虑时间:“我已经不上学了,你不需要担心影响我的学业。我给你最后两个月的时间,你如果不跟我走,我自己也会跑,但是不会再联系你了,如果你跟我走,我们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妈妈最终同意了,我们偷偷的把一些需要的东西一点点的搬出去,又悄悄地去看房,之后我们提前辞了职,领了工资和退职金。2018年8月,趁着后爸不在家,我和妈妈紧忙又收拾了些东西,顺利从家里跑了出来。妈妈不敢留在这里,想和我一起去别的城市,而我拒绝了她,我为了工作自己一个人留在了首尔,心里的恐惧不少于妈妈,但是我没告诉她。
我的失眠症更严重了,因为担心会被后爸抓到。他后来去警察局报案了,理由是妈妈多年来盗取他的钱以及我的抚养费,警局介入调查,因为证据不足给否决了。妈妈知道后特别生气、难过,她没想到后爸会这样做。其实这些年来在我身上花的钱除了学费基本没有其他的,反倒是妈妈经常给他掏钱,他欠的钱也是妈妈帮忙还的,姥姥和大姨小姨也帮了我们很多。
2019年妈妈回到了首尔,我们通过亲戚的介绍,找到了一名有名的律师,决定打官司离婚。这几年来每次家暴后后爸都不让我们出门,自己也不工作,就在家里盯着我们,我们没有任何医院开的证明及照片,我们以为会比较棘手,但是律师说官司很简单,有打赢的把握。我下班后熬夜写了六七张证词,回顾着这些年大大小小所有的事情,要去详细地回顾所有的事情,整理出来对我来说很痛苦。
收集了我的证词及妈妈家亲戚的证明,两场官司打了半年,两次我们都没去法院,均由律师代替出庭。我们不要任何东西,只想和他断绝关系,最后官司胜诉,离婚成功,我和妈妈终于自由了!
有一天,听妈妈说远亲家我的一个表妹和表姨起诉了表妹的后爸,理由是多年来的性侵。表妹只比我小几个月,表姨是开饭店的,总是不在家,家里只有表妹和她后爸,从上学起就有过性侵的行为,并持续了多年。
我理解表妹为什么没有一开始就讲出来,也许很多人会觉得她们这种人是不是傻,报警不是可以解决吗?但是我经历了所以我知道,在那么小的年龄,根本没办法说出口,不是自己的错却觉得自己不干净,觉得是件丢人的事情。所以身边亲近的人应该一直去教育孩子这是不对的,应该很确定地告诉她们,这种行为是错的,是对方的错。大人越是极力告诉孩子,孩子越会在遭遇的时候去向她们求助。
显然我和妹妹都没有这方面的意识,表姨因为工作忙没有给予她太多关心及教育,妈妈则是因为自顾不暇已经顾不得我。
妈妈听完表妹的事情后很感慨,我却是一半玩笑一半认真地说:“如果当年我没那么保护自己,我也会这样的,只差最后一步。”
(本文节选自新书《少年抑郁症》,真故图书授权发布)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