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声“姥爷”,让郝文峰义务抚养服刑犯的仨孩子4年。初见时,一个4岁、一个2岁、一个还在襁褓中。为了养活毫无血缘的三个嗷嗷待哺的娃娃,54岁的他花光了所有积蓄,打起两份工,白天做电工,晚上做保安,“连轴转”了两年,为了让孩子上学他又奔走了一年。
如今他蹒跚的步履追不上嬉戏奔跑的孩子,腰板也没那么硬朗了,却仍坚持要将三个孩子抚养成人,“我什么都不求,只想看着他们成长。”
陌生人敲门送进来仨孩子 一句“姥爷”让他甘愿为别人养娃
郝文峰本是河北涿州人,儿女在北京定居,他也在北京租下一套房子生活。
2019年冬,窗外绵绵雪花飘下,郝文峰刚刚做好的饭还没来得及端上桌子,就有人在敲门。
“谁呀?”郝文峰在围裙上随意地抹了两下,打开门,三个素未谋面的人伫立在门前,怀里抱着三个孩子,最小的一个还裹在襁褓里。
“您是郝文峰?”站在最前面的女子轻声问道。此时郝文峰有些发蒙,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后三人不由分说,便迈了进来,将熟睡的孩子塞到了他的怀里。
“您认识王某某吧?”听到这个名字,郝文峰瞬间想到了自己一位旧友。那是在更早时候,他的这位旧友身患绝症,善良的郝文峰在11个月里倾尽家财为她求医问药,可最后还是没能挽救旧友的生命。
而经过介绍,郝文峰知道,这三个孩子正是那位旧友的外孙。孩子的父母因罪获刑,因认为郝文峰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于是托人辗转才将三个举目无亲的孩子交他代为照顾。没等郝文峰来得及问更多细节,三个人便转身离去。
“他们从进来到走,连半个小时都没有。”如今回想起当时三个孩子被抛下的场景,郝文峰还是有些心酸。
这三个孩子一个4岁,一个2岁,一个抱在怀里的刚刚6个月,郝文峰看着三人临走时留下的半罐奶粉犯起了愁,“我一个糙老汉,养仨孩子行吗?”正当郝文峰自言自语时,4岁的女孩怯生生地用奶音唤出那一声“姥爷”,瞬间,他那粗糙的心柔软起来。一咬牙,一跺脚,“我管!有我一口饭吃,就不能让孩子饿着!”
“好在我孙女比他们大不了几岁。”郝文峰庆幸着,在手机上笨拙地买奶粉、奶瓶,置办衣衫鞋袜,张罗床单被褥。
原本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郝文峰向单位请了两个月假,独自一人开始了养娃生活。
为了保孩子温饱 他每天无缝衔接打两份工
“爸,这什么情况!”不久后,郝文峰早已成家立业的儿子回家探望父亲,可一进门就傻了眼,屋里竟多了三个连哭带嚎的陌生小不点儿。
眼见着再也瞒不下去,郝文峰只得“坦白”,“这仨孩子是我朋友的,让我帮忙养着,没敢告诉你们,怕你们反对。”
“当然反对!”郝文峰的儿子一听就不乐意了,说老父亲年事已高,没有精力照看三个孩子,“我都没舍得用您帮我带孩子,您倒好,帮人家养孩子了。”儿子虽然嘴上不留情,但明显压低了声音,怕吵到孩子,而责备中,更多的是为父亲的担忧,就怕一个不小心,孩子出了问题,父亲要担责。
面对儿子的反对,郝文峰的倔脾气一下子上来了,“仨孩子眼下没个亲人,既然人家给送上门来了,那我就得管到底!”当天,郝文峰为了三个孩子,与儿子闹得不欢而散。
可豪言壮语说出去没多久,现实生活就给了郝文峰一记响亮的耳光。家里多了三张每天等着吃饭的嘴,其中还有两个娃要吃奶,郝文峰独自养娃二十多天里,就花掉了近两个月的工资。
原本就没什么积蓄的他有些扛不住了。
“我不会张嘴向我儿女寻求帮助,毕竟养三个孩子是我自己的决定,他们也有自己的生活。”郝文峰说,在家坐吃山空总不是办法,他托人找了一份保安的工作,又把年过七旬的姐姐和姐夫从河北老家接来北京,专门负责照顾三个孩子。
好在郝文峰的姐姐、姐夫与他有着一样的好心肠,二话没说便答应了下来。
就这样,郝文峰每天早上九点到下午六点在大兴做电工,晚上六点到第二天早上六点在房山做保安,不分白天黑夜拼命打工养活三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
通过“连轴转”地工作,郝文峰的收入才勉强解决了一家人的温饱问题。“姥爷回来啦!姥爷!姥爷!”郝文峰每周能挤出10个小时的时间回家看孩子,一推开家门,一连串稚嫩的童音让本来疲惫不堪的他心里一暖。他左手抱着这个,右手搂着那个,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看着孩子们一天天健康成长,郝文峰觉得日子有盼头了。
可另一个问题也接踵而至——几个孩子中最大的姐姐该上学了。
“你是仨孩子什么人?” 让郝文峰吃了一年的闭门羹
为了解决孩子的上学问题,郝文峰试着与孩子们尚在服刑的母亲取得联系,老郝这才得知,原来三个孩子竟从未上过户口,只有一张出生证明。
“连户口都没有,想上学,谈何容易。可怎么也得让孩子有学可上吧,不然就全耽误了。”郝文峰从2020年开始,为了给孩子办户口,到各个部门“碰运气”。
他跑派出所、跑法院、跑检察院、跑街道、跑居委会……各个单位的办事人员遇上郝文峰这件难事都挺发愁,他听到最多的一个疑问就是,“您是仨孩子什么人?”
“您和孩子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也不是孩子的监护人,您怎么能给别人家孩子办户口呢?”郝文峰说,他每问到一个部门,都能感觉出来对方很想帮他解决,可每次都卡在了“亲属关系”上。
直到2021年7月,郝文峰足足跑了一年的时间,带着“试着看”的心情来到大兴区民政局的未成年人保护委员会办公室求助。了解到郝文峰的难处,工作人员劝他,“您先回去等电话吧,这事我们给您想想办法,您先安心照顾孩子。”
郝文峰的事迹也引来不少人侧耳倾听,此时旁边有人支招说,“可以把孩子送到福利院。”
“当时听到福利院,我心里也有点酸,虽然说去福利院比跟着我强,可我有点舍不得孩子,怕他们的童年不完整。”郝文峰湿着眼眶说。
大兴区社会救助和社会福利科负责人告诉北青报记者,当时负责郝文峰这件事的科长陆陆续续跑了两个月,推动教委、公安、司法等7部门,召开了多场专题研究三名儿童保障问题的工作会商会。
“好在孩子们的妈妈户口在北臧村,符合相应规定和条件,唯一缺少的就是确认流程。不过多部门合作,之间沟通也顺畅了很多。”负责人说,在多部门联动下,孩子们和母亲做过了DNA之后,户口、教育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决。
2021年11月2日,盖着大红印章的薄薄三页户口簿交到了郝文峰的手中,他激动得无以复加。尤其是拿到那张“同意郝文峰为监护人”的证明,虽然短短二十几个字,但足以也为郝文峰解决了不少后顾之忧,不会让他在之后为孩子办理其他事宜时遇到阻碍。
郝文峰手颤抖着接过证明,心里百感交集。孩子们的户口办下来了,孩子们终于可以背着书包走入校门了!
不仅如此,因为三个孩子符合“事实无人抚养儿童保障条件”,民政局推动属地北臧村镇及时审批确认,为每个孩子申请了每人每月2450元的生活补贴,这大大减轻了郝文峰的负担,让他能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孩子。之后为了让孩子能够上学方便,郝文峰也在北京大兴租了一套房子。
姐姐、姐夫身患恶疾 好心人接力帮忙照顾孩子
2022年,郝文峰的姐姐突发心梗,而姐夫也被查出了胰腺癌,因为医保问题,二人不得不返回老家看病。一边上班一边照顾孩子的问题又回到了郝文峰的头上。
“不过还是好人多!”抚养孩子的四年多时间里,郝文峰常把这话挂在嘴边。他说,隔三岔五,幼儿园老师帮忙将孩子的被褥带回家清洗晾晒;新学期开学,小学老师会偷偷帮着垫付孩子的校服费;平日里老师还会绕路将孩子送回家中;邻居在郝文峰不能回家时也主动帮忙接送,还贴心地做好早饭晚饭……别人的善意之举,郝文峰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也会每个月固定时间将孩子的成长经历、好心人给予的帮助写在信中,寄给他们狱中的妈妈。
“孩子们认字了,每次回信我都会让孩子的妈妈填写我单位的地址,信件我都一封封收藏在单位的衣柜里。”郝文峰眼底闪过泪花,他希望孩子们的妈妈出来后能够改过自新,给孩子、给社会一个完美的结果。他说,“等他们妈妈出来,孩子们可能就成年了。我要把他们抚养成人。”
3月11日,北青报记者来到郝文峰的家中,小铲子、玩具车……不到80平方米的房子里四处散落着孩子的玩具。初次见到记者,三个孩子展现出了同龄人少有的落落大方,拉着记者走进屋内,展示着墙上的每一张奖状。
“跳绳奖”、“拍拍乐奖”、“阅读小达人奖”……都被郝文峰细心地用胶条贴在出租屋的衣柜和墙上。“姥爷,我当上了语文、体育和音乐课代表了!”“姥爷,我当上中队委了!”孩子们的懂事、好学,让郝文峰倍感欣慰。
眼看没什么可炫耀的了,老二跑过来向记者指着睡裤上一条歪歪扭扭的缝线,自豪地向记者说,“这是我姥爷给我缝的!这些衣服也是姥爷给我买的。”
“小孩嘛,免不了追跑打闹,有的时候衣服破了,缝补这活儿就得我来。我手笨,缝得不好看。”郝文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说自己平时周末在家的时候,就给3个孩子洗洗衣服,带着孩子们一起去逛商场,“身上的衣服大都是我买的,也有街坊邻居送的。”郝文峰哽咽地说,自己这一路走来碰到了很多好人,“没有政府和这些好心人的支持和帮助,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继续生活下去。”
郝文峰:什么都不求只想看着他们成长
“姥爷!救命啊!”孩子们从屋内打闹着冲了出来,老二一把抱住郝文峰的大腿,躲在身后,老三也从后面赶了上来,拿着自己的画一头扎进姥爷的怀里,郝文峰被孩子的拥抱撞得踉跄了一下。
54岁的郝文峰,在雀跃飞奔的孩子们身后追赶时,显得有点脚步蹒跚,总要歇那么一会儿。他一脸宠溺地看着几个孩子围绕在自己身边嬉闹,斜过身子在记者耳旁轻声说,“我最爱听的,就是他们叫我姥爷。”
许多人听说了郝文峰的事迹后都说,“等他们长大了,一定得好好孝顺你。”
“可我什么都不求,只想看着他们成长。”郝文峰话说一半,又补充道,“可又怕他们长大。”郝文峰原本上扬的嘴角逐渐耷拉下来,眼神也从慈爱变成了担忧。
他说,“老大其实明白自己母亲的事儿,可她从来都不说,也从来都不问,而老二、老三每次问,也都会被她制止,说妈妈去工作了。我真怕有一天他们知道真相了,会有心理阴影。”
“不过无论再苦再难,一回家,看到孩子们围在身边喊‘姥爷’,我就把什么累都放下了。只要一家人开开心心在一起,生活就是甜的。”郝文峰说,为了孩子,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把孩子送到福利院,在家里只剩半罐奶粉的时候,也从没想过放弃,他说,“我从一开始,就认定了这仨孩子就是我的外孙、外孙女。哪怕他们的妈妈出来了,在她有能力照顾孩子们之前,我还是会坚持下去。孩子们是无辜的。”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王浩雄 实习生 孙嘉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