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跟大家聊聊前两天我们在每日校园新闻里讲过的一件事——
全国高中物理竞赛决赛颁奖礼，遭遇意外翻车。
尴尬的颁奖现场
在颁奖现场，领导说到今年的试卷命题，主办方湖南的考务安排时，每说一句下面就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说到：“评卷过程公平公正公开”时，全场掌声雷动，还伴有阵阵喝彩声；
宣读一等奖（金牌）名单时，每读到某省份队员的名字时，全场又是热烈鼓掌。
有在场亲历的同学表示：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场面，但从没有这次这么热烈；
主办方也感觉出不对，都有点慌了，略过了后面的好几个环节，赶紧草草结束了这场颁奖礼。
现场视频如下：（B站视频，需复制网址在浏览器里观看）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jT4y1F73c?p=1&share_medium=iphone&share_plat=ios&share_source=COPY&share_tag=s_i×tamp=1604020269&unique_k=AJAWy8
2020：湖南“历史最好成绩”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尴尬场面，当然是有原因的：
一周前，物竞决赛结果及国家集训队成员名单公布时，就让很多人大跌眼镜：
作为东道主的湖南取得了历史最好成绩，35金六银独占鳌头，共21人进入国家集训队（共50人）。
其中湖南师大附属中学一所学校，入围国集的人数就比湖南之外其他所有省全省的人数都要多。
来自湖南的选手，包揽了理论第一、实验第一、总分第一和女生第一。
湖南一直是全国中学物理竞赛的强省，有悠久的参与物竞的传统，系统的培训体系，以及一批全国出名的金牌教练；
从过去几年的数据来看，平常年份湖南国家集训队人数都能在全国排进前三，有些年份甚至能夺冠；
但直接占全国四成以上，比赛主办方湖师大附中一所学校力压别人一个省，也实在有些太“奇迹附体”了。
这种“奇迹”是怎么造就的呢？
这次物竞决赛，最被选手质疑的，是其实验环节，尤其集中在测量玻璃折射率的题目上：
陈大夫是学渣，对物理的这些东西也不懂，贴上知乎几位物竞大佬的看法：
还有人把这件事和在这种场合经常出现的苏联笑话做了个结合，进行了精彩的二次艺术创作：
（以上笑话来自知乎答主：凡身凡心）
事情搞成这步田地，不仅是其他省份的同学有意见，湖南本省往届参加过物竞的前辈很多都觉得离谱。
2019：一个蛋糕引发的血案
前物竞选手，知乎大V“小黑鼻子红”，这样描述他得知今年物竞决赛的闹剧之后的感受：
“我以为学军的蛋糕是物竞最糟糕的局面了，就像我曾经以为鲲鲲是饭圈最失格的爱豆一样。”——沃兹基•硕德
这个“学军的蛋糕”又是怎么回事呢？这就得说到一年前发生的另一场舆论风波：
2019年11月，第36届全国物理竞赛落下帷幕：
东道主浙江以15人的绝对优势称霸全场，而该届竞赛的承办方：浙江学军中学，以7人的成绩成为最大赢家。
2019年第36届物竞
国家集训队人数统计
但很快出现了关于该届比赛试题赛前就被泄露的传言：
争议缘起该校一位省队女生赛后（2019年10月31日晚9点），在QQ空间上发的说说：
照片上多名同学穿着校服在庆祝生日，但蛋糕后面的黑板上，却赫然写着决赛的力学题答案（非原题，但非常接近）。
这名女生个人资料显示的生日，恰在决赛前两天（10月24日）。
或许是有人发现了照片的问题，这条说说连同照片发布后几小时就被删除。
11月1日，有QQ网友“观止”在空间发文，通过小姑娘的QQ生日为10.24的信息，推测此配图可能暗示了有考前泄题行为。
这条信息在网络上被大量转发，引爆了舆论。
11月1日晚上11点，当时发照片的女生又发一篇说说，解释称：
这场切蛋糕的party 并不是发生在她生日当天，而是决赛后同学们给她补办的；
而在办生日趴前，同学们在黑板上刚好复盘研究过刚刚结束的比赛题目，于是造成了前述的误解。
（截取这条说说的一部分）
11月2日，全国中学生竞赛委员会和浙江物理学会分别发表声明，称情况如上面女生所说，不存在泄题情况，
内容如下：
但网友们发现，其中有如下几条与事实不符的问题：
首先：官方解释称：学军中学的同学理论第一题成绩普遍不理想，才会专门把这道题拿出来复盘；
但事实是：这道满分40分的题目，他们大半拿了满分或接近满分，不理想的似乎只有发说说的这个小姑娘自己；
其次，官方解释称：相关生日照片拍摄的时间为11月30日晚，而30日晚上正好是颁奖典礼，现场有学军中学参赛同学的合照。
网友们发现：这几名在切蛋糕照片中出现的同学，在30日下午19:10穿的衣服，尤其是内衣，和吃蛋糕时穿的不一样；
甚至还有一位同学，连发型都变了。
官方解释称：相关生日照片拍摄的时间为：30日晚23:16-23:23之间，而当天的颁奖典礼大约在晚上21:40结束，
从21:40到23:16的约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里，这几位同学要完成以下几件事：
1回比赛期间住的酒店收拾东西；
2换上新衬衫和校服。唯一较为合理的解释是，洗澡后换衣服；
3 退房；
4乘车从学军中学紫金港校区，回到学军中学西溪校区（路程需约30分钟）；
5 在黑板上讨论自己改编的问题，并进行全套演算（此改编题目难度较大，耗时约一小时）
6 在备考教室切蛋糕。
是什么让全队的同学在时间这么赶的情况下，还记得集体沐浴更衣？难道这场蛋糕宴还具有什么特殊的仪式意义么？
25日的合照
第三：有网友找到了25日，决赛开始前的浙江队合影，发现这张照片上，几位同学的衣着倒是和切蛋糕照片完全吻合。
还有一些其他的疑点，在这里就不一一叙述了，在知乎上“如何评价36届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决赛？”问题下的答案里都能找到。
很显然，主办方这份官方解释已经写得很细致了，但似乎还是低估了吃瓜网友们，如同福尔摩斯一般的探案水平。
也有网友表示：大家不要再纠结这些“一碗粉”“两碗粉”的问题，说不清楚的，希望官方放出能一锤定音的实锤证据，比如当时定蛋糕的单据，来驱散舆论的争议。
但在发出上述“官方解释”后，再也无人理会学生们的进一步质疑，这件事就这样以不了了之而结局。
2018：辽宁赛区的
疑似PY交易
在学军蛋糕事件前一年，还发生过一场物竞参与者几乎家喻户晓的事件：
2018年物理竞赛复赛刚结束，就有多名考生在网上爆料：
多名考生找到组委会实名举报，却被找各种理由搪塞。
然后是有人举报：在复赛中成绩非常突出，一下子进去六个省队的鞍山一中被揭出存在严重的py交易，带队老师给本校参加复赛的学生透题。
这六位复赛成绩全国名列前茅（其中包括一名全国复赛第二名）的鞍山一中选手，在决赛中的成绩是五铜一银，银牌还基本吊车尾。
这起疑似泄题事件，还被广大吃瓜网友和当年另一起广受社会关注，热度堪比翟天临事件的舆论大事件联系了起来：
有知情人士揭出：那位“T大特奖造假案”“学霸情侣3P门”的女主角“现实版贝微微” M同学，就是三年前从鞍山一中靠物理竞赛省一等奖，走自招降分一本线进的T大；
而2018年辽宁赛区物竞复赛事件的主要操作者，就是M同学当年的物理竞赛教练。
谁来对竞赛的公平性负责？
包括物理在内的五大学科竞赛，在中国拥有悠久的历史和光荣的过去，选拔出了一大批各学科的精英人才；
乃至不少你们的师长教授，当年也是一个普通的物竞er,化竞er，生竞er.
陈大夫身边也有不少同学，曾经也是从竞赛途径走入大学。
正如一位竞赛er所说：
那不是简简单单的升学途径，简简单单的课余活动。在某些学校，某些人那里，那是ta们所热爱的寄托，所度过高中的信仰，当下所倚赖的全部。
但这些真挚的情怀，昔日的荣光，近年却为重重的丑闻所笼罩。
2018,2019,2020，连续三年的全国物理竞赛，都爆出了相似的问题；
而这样的事情也并非物竞一家独有，化学、生物竞赛也爆出过类似的舆情，只不过物竞出的这几次事影响力更大，知道的人更多而已。
比如2016年化竞湖南赛区以及当年全国决赛，在笔试和实验环节都有明显的作弊或疑似作弊行为：
（来源：知乎 @kmlover）
多起事件的网络爆料已经具体详细到直指某个人，但涉事各方、竞赛组织方、主管机关，都似乎当这些质疑不存在。
这些竞赛弊案中，不仅没有人因此被惩罚，甚至连一场像样的正式调查都从来没有过。
多年以来，物理竞赛，乃至其他几个学科竞赛的组织一直存在一个根本性的问题：
比赛是由各省的头部中学轮流负责举办，题目是由该省的高校负责出题；
那么比赛的东道主就既是竞赛主办方，又是运动员，甚至还承担一部分裁判的职责。
而人类社会的普遍历史经验早就无数次的告诉我们：只要出现“既当裁判员，又当运动员”的事情，就没法再说什么“公平”。
有同学问：那这种事情算是泄题吗？
那得看你对“泄题”这个词怎么定义了。
比如假设这样一个情节：
物理竞赛的实验环节，需要一大批相同的实验仪器；
竞赛的组织方给具体主办的中学一份采购清单，然后这个学校的物竞教练去找负责采购的老师喝酒，酒桌上“一不小心”就套出了话，学校近期要采购100 套某型号的光学仪器。
而对于内行来说，从这点信息就完全能看出很多东西；
然后在比赛前夕，教练组织该校的参赛选手，着重练习了某个实验，抠到每个环节都无懈可击为止；
然后这批选手上赛场时发现，实验题目和他们的考前特训几乎完全一致。
如果有别人质疑，他们就会这样辩解：
竞赛组织方：我们是执行正常采购流程，要不没有仪器怎么办比赛？
负责采购的老师：学校的采购又不是什么国家机密，况且俩同事喝酒的时候，说了啥完全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能抓到什么证据？
竞赛教练：别的队赛前也会组织押题训练啊，我能押中说明我水平高，难道还有错？
学生：我们啥都不知道，完全是无辜的.......
每一个环节的人都有理由说：自己的行为完全正常，并不存在什么“泄题”。
比这更加复杂，更加精妙的的“不小心就知道了”的方法还有很多，只能说懂的人都懂，内行都不用明说。
这些竞赛的主办方就是个民间组织，根本就不具有传讯涉事人员，调查取证的权力，也无力组织深入的调查，实际上只能寄希望于参与各方的自律。
但有些事情，就是一旦开始了就收不住手的，有人做了初一，就有人做十五；
如果大家都不再在乎声誉和脸面，开始想乱七八糟的办法争取利益，就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今年你坑了大家伙，那明年轮到我主办，我不坑回来，不就成了我吃亏了么？
复赛可以这样搞，决赛为啥不可以？
照片那么实锤的证据都拿出来了，但也并没任何人受到惩罚；
那这种事，去年的主办方做得，今年的为啥做不得？
由于竞赛成绩和高校招生直接相关，这里面有巨大的利益，总有人动歪心眼。
参与方缺乏自律，主办方缺乏监管，多方博弈下丑闻不断。
去年还发文辩解一下，今年颁奖礼都被选手们哄下台了，连个官方解释都没有。
越来越多的老竞赛人失望了，像下面这样的言论随处可见。
在《是谁毁掉了大学自主招生？》中，陈大夫曾经提到：
大学自主招生制度2019年被严格限制，2020年被彻底取消，而以“强基计划”代替，背后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
一直被作为自主招生资格审核最重要标准的五大学科竞赛，近年接连爆出严重丑闻；
害群之马总能混在人群中逃脱惩罚，弊案处理结果总是法不责众，这严重打击了竞赛的公信力，使很多普通民众对竞赛-自招模式的公平性失去了信心。
而当自招被废除，能够通过竞赛进入大学的通道越来越狭窄的时候，竞赛的公信力危机却并未消除，反而越来越内卷，问题继续升级。
2018,19,20，已经连续三年了，那明年呢？还会出现什么幺蛾子？
那些真心热爱物理，热爱物理竞赛，为此付出全部的青春和精力的同学，他们才是这些事情的真正受害者。谁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
谁能跟他们解释：本应干净纯粹的物理，里面为什么混进了这些荒诞的东西？
物理竞赛，乃至五大学科竞赛的明天，还会更好么？
来源：大学声，作者：我是陈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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