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做错了什么，就让法律来惩罚我；
而不是在我只想看个综艺配饭时，都要猝不及防被掐住脖子，被迫一遍遍复习：
这就是内卷。
一个本科没考上名校，再用以后的时间弥补，考上名校研究生，拿再多奖也没用。
依然会因为第一学历被区别对待的环境，就是内卷。
一个即便实际工作能力比其他人强，但因为你大上几岁，就天然判定你不如别人的环境，就是内卷。
不允许你有自己的节奏，所有人都得踩上同一个点；
不能有片刻喘息或者走段岔路，去看看别的风景，更清楚地认识你自己的环境，就是内卷。
所谓的“令人心动的offer”，里面有行走的斯坦福小广告；
有开保时捷卡宴，背香奈儿，披Gucci，住8000块出租房的小实习生；
有听说对方家里能支持全自费留美，就两眼放光的面试官……
唯独没有令人心动。
如果有，也只有令人心动的阶级。
这节目刚播第一期的时候，我们内部讨过一波：
为什么职场综艺只拍律政先锋？
怎么没人来拍拍我们编辑部的故事？
经过一番不激烈的争论，得出了一个答案——
虽然都是坐在电脑前打字（基于节目第一期，实习生领到的任务）……
但律师的头顶上，就是自带大多数职业没有的“抓马光环”。
高收入——君合实习生转正，起薪自动转为两万；
高门槛——要经过司法考试、执业资格考试等等各种万里挑一的大考。
手握一把证，还要终生学习，走到哪儿都能被尊称一声“专业人士”。
以上这些，也换来了高社会地位。
面试篇里，合伙人律师问丁辉，为什么想做律师？
这位唯一的95前选手真是个实诚人，大剌剌回答：因为律师的社会地位高。
然后又补充，以前的女朋友看不起他，他想证明自己，所以要做律师。
他原先裸辞考研，如今又裸辞来君合面试，节目组给他立上了“背水一战”人设。
人称背背辉。
“背水一战”最早出自《史记·淮阴侯列传》。
讲的是楚汉相争时，韩信打赵国，领三万人马，兵分三路，背水列阵，不给自己留后路。
最后大破敌方二十万军。
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经典战役。
身处劣势，没有胜算，只能逼自己一把，要么赢要么死的人，才能“背水一战”。
在君合的四个带教律师眼里，背背辉就是这么个处境。
这四位里，有北大的，国防科大的，外交学院的，各个都有海外留学背景。
唯一在官方资料里没显示留过学的王钊，本硕都是复旦。
1994年就加入君合了，推算应该是80年代的复旦生，含金量更高。
从来都是天之骄子的人，对着“背水一战”的杂牌军，用的是一种无法理解的眼神和口气：
“你很喜欢背水一战？”
“你不是法本，本科也不是名校，我们为什么要选你？”
“你29岁了，年纪最大，我们为什么要选你？”
这集播出后，好多网友站队丁辉，说他们傲慢、看不起人。
其实鉴于君合F4的出身和立场，对丁辉发出这种质疑，也不是不能理解。
君合是老牌红圈所，主打非诉业务，做的都是类似上市公司重大资产重组、收购、破产清算之类的商业服务。
收费肯定是顶级标准。
让委托人心甘情愿付出高价，肯定要手下人都有能叫得响的招牌。
所以送走了丁辉，迎来行走的斯坦福广告王骁时，四位律师异口同声：这就是我们要的人。
道理我都懂，但还是忍不住气鼓鼓。
气的不是精英们若隐若现的傲慢。
我要是精英，我也傲。
我气的是当你表达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意思时，他们脸上那种不可置信的表情。
那不是傲慢的表情，那是真的不可置信。
当然面试时那么实诚，半点官腔都不打，把心里想的一股脑倒出来，这种做法也不太聪明。
不过这都是题外话了。
丁辉以最后一名的成绩，进入8人名单。
第一期的任务是给委托人回复信件，在信件中提供法律咨询服务。
搞错委托人主体的，不知道自己这封信要是写给谁的，拿了第二名；
错过截止日期的，拿了第三名；
用没生效的法条做依据，以至于整篇无效，是张废纸的，拿了第四名；
直接发错邮件，相当于把给A客户的文件发给了B客户的，拿了第六名；
第七名写的不是给客户的信件，是篇法律分析。
然而最后一名还是丁辉。
虽然他的文本最好，逻辑清晰，实用性是8份作业里最强的，并且是唯二准时交稿的。
史欣悦律师布置作业时，提到两条重要的要求：
文本是直接发给客户看的；改动越少越好。
丁辉按照以往的工作经验，文末署名史欣悦团队。
再加上把君合错写成了君和，被判最后一名。
带教律师可以凭主观印象定输赢。
可以认为写错君合比用没生效的法条，或者直接发错邮件要严重得多。
但是他们给丁辉下的判断，无关专业，甚至近乎人身攻击。
史欣悦说丁辉，“想故意引起注意”“用力过猛”动作变形”。
你可以说他对实习单位缺乏了解；工作粗心；沟通不到位……
但直接给人上升到做人问题，真的不是先入为主，戴有色眼镜，双重标准吗？
四个律师在评价丁辉时，画外音又贴上了面试时，他们问丁辉的几个问题：
“你不是法本，本科也不是名校。”
“你在所有面试者里年纪最大。”
“给我们一个选你的理由。”
丁辉当时的回答是：我认为30岁并没有很大，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时区。
显然没有说服四个精英律师。
史欣悦律师毫不避讳，他们对人有“刻板印象”，王骁才像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人。
来对比下丁辉跟王骁的成长路径。
2012年，王骁考进国际关系学院；
丁辉那年在常熟理工学院读大二，学的是文化产业管理。
丁辉2014年大学毕业。
跟大多数二本文科学生一样，找了个和专业没什么关系，也没什么门槛的工作。
他卖了一年多的光缆。
这一年里，王骁在最高等级C类核心期刊上，发表论文，署名第一作者。
丁辉一边工作一边准备考研。在考研前两个月辞职，全力备战。
如愿考上了华政，期待着改变命运，做一份有高尚社会地位的工作。
他跟王骁同一年读研，只不过王骁没多蹉跎两年，他本科毕业直升到北师大。
读研期间，丁辉拿了好几个国家级奖学金。
公开资料里，没有显示王骁的奖学金记录。
不过王骁才不缺那点奖金。
北师大时期，王骁已经一边在国际组织实习，一边环游海岛了。
不是牙买加的国际海底管理局；就是伦敦的国际海事组织……
他后来能申请到斯坦福，这些经历应该都有加分。
两人同年毕业，丁辉如愿进了律所，从律师助理做起。
王骁并不着急就业，而是去了斯坦福，没有奖学金，父母可以支持他全自费留学。
他在斯坦福待了10个月，带着学位和通身的斯坦福周边小商品回国。
丁辉在上家律所干了一年辞职。
相差两岁，成长轨迹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在君合相遇了。
最近在读一个中文系教授黄灯写的书，《我的二本学生》。
里面写道：
「中国二本院校的学生，从某种程度而言，折射了中国最为多数的普通年轻人的状况。
他们大多出身平凡，来自不知名的村镇，身后常常有一个打工的母亲，或一个下岗的父亲，和一排排尚未成人的兄弟姐妹……
和当下学霸“一线城市、高知父母、国际视野”的高配家庭形成了鲜明对比。」
看上去，王骁和丁辉的分水岭从本科开始。
但也许更早，甚至在出生前，差距就已经拉开。
全国有3005所大学，本科院校有1258所。
存在感最高的985、211其实只有100多所。
二本学生，还有连二本都考不上的，才是沉默的大多数。
可能多数人都经历过丁辉大学毕业前两年的生活，做个普通的销售或者文员。
就像黄灯教授观察到的：
「他们没有太多野心，也从未将自己归入精英的行列，安于普通的命运……
大多留在国内、基层的一些普通单位，毫无意外地从事一些平常的工作。」
野心勃勃的丁辉不只是君合里的异类，也是二本生里的异类了。
黄灯还在书里写到：
「任何群体中，若要跨越不属于自己的城市和阶层，个体要经历怎样的内心风暴和艰难险阻，只有当事人知道。」
从考上常熟理工学院那天算起，丁辉用了11年，两次破釜沉舟，才勉强站到了那些天之骄子身边。
除了丁辉，节目里其他人的背景几乎都是王骁同款。
比如王颖飞，拿着香港籍考进武大本科，人大研究生；
詹秋怡，从小学低音提琴，以艺术特长生身份降分进政法大学，毕业后留学美国；
李晋晔，英语特长生保送北外，跟詹秋怡是美国研究生同学。
也许名校背景代表的不只是学习能力，还代表家世背景。
丁辉的简历不如他们好看，但他的故事精彩多了。
小人物偏不信命，偏要往上爬的故事，肯定比那些生来凡尔赛的更刺激。
选角导演挺会挑人，挑出了两季以来，最能引起广泛探讨的男同学。
他们也挺会挑带教律师。
没人装出这么一副样子：
虽然我身处上层，但依然对下层抱有同理心；
不以年龄、学历、出身把人分成三六九等；
秉持多元开放的价值观，才是真高知，真上流……
没人立这种虚头巴脑的人设。
还是撒贝宁说得对，律师是非常务实的职业。
精英们都开诚布公：是啊，我们就是拿刻板印象看人呢。
于是生来精英和生闯精英的人，形成了强烈的戏剧冲突。
不知道丁辉能不能留到最后。
不管结果如何，他现在都已经成二本之光了。
好多学弟妹跑去他微博下留言，说一直很自卑，对外不敢说自己是常熟理工的，丁辉真给学校长脸。
一个没有父母在前面铺路搭桥的人，只能自己闷着头，在一段又一段弯路里乱闯乱撞。
还真的让他撞开了一扇门。虽然还要被门里的人嫌弃姿态不好看。
寒门难出贵子是个老话题了。
丁辉的故事之所以值得一提，正因为够稀奇，够罕见。
不管处在哪个位置的人，好像都在默认一个事实：年轻人的上升通道越来越窄。
也许那么多网友真情实感为他鸣不平，其实是在给自己出气。
虽然大多数人，连丁辉都比不上。但还是不能没有丁辉。
给二本生一点做梦的空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