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南风窗记者 吴阳煜
站在名校金字塔尖的哈佛，也难免丑闻缠身。
去年，哈佛大学前击剑队教练布兰德（Peter Brand）被曝光受贿，他帮助一位美籍华裔富商赵捷的两个儿子以击剑特招长的方式进入哈佛。
这事当即在美国引起轩然大波，当年7月，布兰德被哈佛正式解雇。
今年11月16日，美国马萨诸塞州联邦检察官办公室对外发布公告，布兰德和赵捷因涉嫌“合谋实施联邦项目贿赂”而遭起诉并被捕。
对于该案件的调查详情，马萨诸塞州检察官办公室在给南风窗的回函中透露，为获得起诉豁免权，一位该起案件的同谋者（检方称其为Co-conspirator1，以下简称“CC-1”）供述了赵捷和布兰德搭上线的过程，并向相关调查部门移交了电子邮件和短信等证据。
也就是说，一位关键的“污点证人”，提供了案情线索，揭开了该案背后涉事几方长年的利益勾连。
据检方的公告，从2012年到2017年期间，赵捷频频行贿，包括向慈善机构捐款、以高出市面价近一倍的溢价收购布兰德的房产、为布兰德买车、为布兰德的儿子支付大学学费等，利益输送总金额超过150万美元。
南风窗记者通过查询哈佛大学官网男子击剑队主页发现，在2017-2018学年的成员相册中，赵捷的两个儿子，Eric Zhao和Edward Zhao都在列。大儿子Eric毕业以后，小儿子Edward的个人照片也仍然出现在2019-2020学年队员相册里，这张照片，上传于2019年7月1日。
这意味着，丑闻曝光后，校方承认赵捷两个儿子的学生身份真实有效，将调查重点放在了布兰德的不法行为上。
一、同谋者CC-1
据目前已知的信息，早在2012年上半年，赵捷就表达了想让他当时还是高中二年级的大儿子将来入学哈佛的想法。按CC-1的说法，当时的布兰德对录取这位击剑特长生并不感冒。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同年5月，布兰德资金周转困难，便以短信形式通过CC-1转告赵捷，要想两个儿子进入哈佛，他需要点“激励” ——布兰德拒绝了赵捷为哈佛大学击剑队捐款的提议，希望能够从中获得私利。
在致南风窗记者的采访回复邮件中，美国国税局的办案特别探员Elizabeth Keating称，赵捷、CC-1和布兰德三人，为这笔涉及两个哈佛体育入学名额的秘密交易，设置了隐秘复杂的操作手法。赵捷先向CC-1运营的击剑慈善组织捐款，这一机构再通过向布兰德创立的基金会捐赠的方式，完成贿赂。
起诉书显示，就在赵捷的大儿子被哈佛录取入学后，2014年10月上旬，布兰德的基金会收到了上述慈善组织一笔十万美元的捐赠。据《波士顿环球报》报道称，这笔钱的来源正是赵捷在2013年2月支付给该组织的一百万美元捐款。
在收到赵捷的一百万美元捐款之后的两年时间里，这个慈善组织一直没有收到任何其他资金的捐助，而就在豪掷一百万元“做善事”三个月后，几乎是和布兰德的基金会完成注册登记同时发生，赵捷辞去了在CC-1慈善组织就任的副主席职位，对外宣称理由是“时间安排过于忙碌”。
验证了布兰德的确具有左右体育特长生进入哈佛的大权后，赵捷继续更大胆地运作自己的小儿子进入哈佛。
检方指控，直到2017年赵捷的小儿子成为哈佛击剑队的一员之前，赵捷以承担布兰德的购车费用、房屋贷款费用、其子女的大学学费等方式出资贿赂。
据《波士顿环球报》报道披露，在2016年5月，赵捷以98万多美元的价格买下布兰德在马萨诸塞州Needham的房子，比当时市场的评估价值55万左右美元高出近乎一倍。空置17个月后，赵捷又以66万美元的低价将其迅速出手。
对于这样一笔房产交易，赵捷当时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声称，自己高价买下挚友布兰德的房子，是对他的投资和青睐，因对其不到20公里的通勤路程觉得“十分不忍”（feel so sorry he has to travel so much）。
二、校友家庭的天然优势
截至本文发稿，赵捷和布兰德各自律师尚未对南风窗的采访请求作出回应。但此前赵捷的律师William D. Weinreb曾发表声明表示，赵捷的两个儿子在高中时期已经是学术明星，也是具有国际竞争力的击剑运动员，凭自己的实力被哈佛大学录取，称“赵先生坚决否认这些指控”。
在此前受访时，赵捷亦自辩称，他的小儿子是一名成功的击剑手，在名校圣奥尔本斯学校就读时，除了第一年取得B以外，所有学科都拿了A，SAT（美国高中毕业生学术能力水平考试）的分数几乎完美。
他对小儿子进入哈佛表现得自信：“这很容易，我不必做任何事情。”
赵捷的确可以自信，他的妻子和两个儿子就读于哈佛。据美媒报道，在哈佛学生中，大概有三分之一的直系亲属是哈佛校友。同时有统计发现，对于美国排名前十的高校，校友子女的录取概率比非校友家庭出身的学生高出45%。
在2019年，亚裔起诉哈佛大学招生歧视案（哈佛平权运动案）一度闹得沸沸扬扬。案中公布的文件显示，哈佛大学每年会给大约60位家里有背景但资历平平的申请者预留录取名额。
这60位赢在起跑线的入学生中，有一半的人是哈佛校友的子弟，70%是白人，大部分人的名字出现在学院院长和招生办主任的捐赠者子女列表里。为了避嫌，哈佛还会要求这些学生多准备一年，和下一届新生一起入学。
在这样的幕后因素影响下，一张藤校入场券值多少钱？根据一位从事北美高等教育申请业务的中介计算，对于非校友父母，无论是捐助给校方，还是用以长期培养孩子，价码大概都是一百多万到两百五十万美元。
一直以来，这种“合法贿赂”在美国社会都遭受着不小的非议。富者愈富、贫者愈贫的马太效应让反对者批评，这是阶级固化的又一强有力例证。
三、现实很骨感
“对于向来用功刻苦读书、以学业为重的华裔学生来说，赵捷的说法没有任何说服力，说服不了检察官，也很难让外界社会信服。”纽约州立布法罗大学高等教育管理专业博士候选人徐芳向南风窗表示，她一直从事美国教育观察。
她总结，高中生毕业后要想进入藤校，一般有三种途径，如果不是动用“家族遗产”（legacy application），凭借申请者父母或其他家人校友的身份，通过对学校进行巨额捐款，从而有更高的几率被择优录取，就只有正常申请和特长生两条路可以走。
徐芳以她所在的居住地为例分析称，在纽约州伊利郡威廉姆斯学区，按照SAT成绩、大学预科课程成绩和推荐信等细化标准一项项去比拼，没有家长能保证自己的孩子一定能被某所心仪的藤校录取。
“GPA4.0、SAT满分的学生我们学区每年就有十几个，而最终能进藤校的只有一到两个。对于常青藤联盟这样级别的高校，申请者之间几乎不会存在一个孩子比其他竞争者优秀太多的情况。每年还会有许多其他因素，影响着不同高校的招生计划，如招生组的偏好、申请者种族、学生对不同科学研究的喜好表现等。”她说。
根据哈佛校方公布的资料显示，每一位由学校运动队教练推荐的候选人学生，都要经过约40人规模的招生委员会审核把关。但在实际中，体育特招生的筛选录取流程里，校队教练能发挥的作用非常大。
徐芳告诉南风窗，高校的招生委员会成员很大一部分来自行政部门，有些则是教职科研人员。他们对体育教练从专业角度给出的新生推荐名单非常信赖，一般不会做过多质疑。这也就使得体育特招生这条录取道路，更容易滋生权力寻租，生出高校招生系统的制度性漏洞。
回顾过去类似的高校招生舞弊案，除了行贿校方和校队教练，出现过的操弄手段还包括高考替考、骗取体育特长生名额加分等方式。就在去年3月，美国被曝出史上最严重的大学招生舞弊丑闻，根据联邦调查局公布的起诉书，多位富豪家长、校队教练和大学申请机构主管参与了全美范围内的大学录取诈骗案件。
案件的核心人物“黑中介”威廉·辛格通过自己名下的多家企业和基金会，以多类欺诈行径，想方设法把美国最富有的家庭子女送到知名大学里，从中非法牟利超过2500万美元。
“辛格案涉及斯坦福、耶鲁这么多世界名校，说明一定程度上，美国的教育管理部门没有起到应有的监督和制衡作用，之后一定会有制度纠偏的动作。”徐芳称，特别是对于录取的体育特长生，还应该继续有相关的考核标准，把好这条特殊招生路径的关口。
对哈佛的嘘声远不止于此。今年3月，在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下，特朗普批准下发了一项总额达2万亿美元的经济刺激计划，而在一个月后，他开口要求哈佛归还860万美元救济金，“哈佛已经有了410亿美元的捐款，不再需要纳税人的救助。”
受疫情阻碍，目前有超过2000万美国人正在领取失业救济金，失业率接近7%。在时下经济不景气的环境里，全美最财大气粗的高校再从财政补助里拿走纳税人的钱，这很难不会成为支持特朗普的共和党议员们开炮的理由。
尽管仍面临财政困难，哈佛 “很有骨气”地拒绝了政府的这笔救助。事实上，学校委员会公开披露的信息显示，哈佛坐拥着357亿美元的捐款，为全美最高，远超其他任何一所院校。与此同时，哈佛的入学申请数量在过去三年中激增，2020届毕业生要比2013年多34％。
哈佛校园里，依然是富有家庭子女为主流。根据哈佛大学学报近来对该校大一新生的调查，在2021届和2022届中，来自年收入在50万美元及以上校友家庭的学生，占比分别高达46%和46.4%。与之相对应，同期年收入在4万美元及以下的校友家庭学生，在受访者中分别仅占1.4%和0.7%，而对于2018届，这一数字甚至为0。
“藤校更青睐于击剑、划船、曲棍球等更为小众的项目，长年的训练需要不小的花费，想用体育运动敲开藤校大门的家庭一般家底殷实，体育这条路，也就天然把家境不好的孩子剔除出去了。”徐芳分析。
美国高校的共识还是要向生源多样化发展，为弱势群体和少数族裔提供更公平的环境，也依然是各高校的基本价值观。但哈佛舞弊案在教育界引发的地震迫使人们反思：美国高校自主招生制度漏洞之下，隐秘埋藏着更深层的社会问题，精英大学提倡的公平理念在嵌入社会现实时，将面临艰难的考验和扭曲。
编辑 | 董可馨
排版 | 李倩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