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严格执行零居家分娩政策,更强大的基层卫生服务,让孕产妇能够更便利的获取医疗知识和医疗服务才更加重要。”
34岁的里萨·卡利布索想在家中生二胎。但在她生活的菲律宾,这么做是违法的。
菲律宾于2008年通过了“孕产妇、新生儿和儿童健康与营养战略政策”,又称“零居家分娩政策”,该政策旨在降低菲律宾居高不下的产妇死亡率。2008年,菲律宾每10万例活产就有203名孕产妇死亡,菲律宾计划通过该政策在2015年将这一数值降低到52例。
■乡村助产士玛丽萨·图平(Marissa Tuping)和里萨·卡利布索(右边)于7月21日到达新比斯开省医院。片刻之后,里萨生下了儿子 / NPR
这个政策颇受争议。尽管出发点是好的,但当地一些群体认为这么做侵犯了妇女的权利。
而且,该政策并没有实现其一开始设定的目标。截至2017年,菲律宾每10万例活产种仍有121例孕产妇死亡。婴儿死亡率也没有显著变化:2008年,每千名活产婴儿中有25.5例死亡,到2018年,这个数值是22.5。
■2009-2019菲律宾每千名活产婴儿死亡率 / statista
2020年,新冠使该政策更具争议性。过去,生活在偏远地区的妇女不得不依赖交通安排抵达最近的适合的卫生保健机构。现在新冠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由于新冠期间对出租车和机动三轮车等交通工具的限制,没有私家车的妇女们可有的选择更少了。
事实上,在新冠发生之前,该政策就已经让事情变得很复杂了。菲律宾某些地区会在新生儿登记时,对选择居家分娩的妇女们处以罚款。其他地区虽然不进行罚款,但妇女们会在为新生儿进行登记时遭到为难。
同时,在全国范围内,该政策对助产士也产生了令人恐惧的影响。如果协助居家分娩,他们的专业认证资格可能会被吊销。
■乡村助产士、卫生保健员玛丽萨·图平步行问诊阿宾加南村的孕妇 / NPR
与许多法律一样,有钱人可以绕开这些限制。他们可以雇用私人医生来协助家庭分娩,为他们的分娩区进行消毒,租用一辆待命的救护车。
但是对于大多数女性来说,除了去医院生育,她们别无他选。
母亲的负担
里萨·卡利布索的故事让该政策产生的许多问题浮出水面,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
里萨第二个孩子的预产期在7月。她与家人住在位于班邦的阿宾加南村,这个村庄有1700人,所处地形崎岖。里萨家是当地的“贫困户”,她没有工作,丈夫迈克尔现年36岁,种水稻为生,每天可赚345比索(大约7美元)。这样的家庭根本负担不起车子。
■里萨·卡利布索与她的丈夫迈克尔·卡利布索在阿宾加南村的家中 / NPR
为了响应零居家分娩政策,里萨必须花费大约1小时,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步行11英里,才能到达最近的诊所。里萨每年支付的医疗保险只有73.94美元,她很担心自己的保险不足以承担诊所的所有费用。
“传统接生员比较便宜,”里萨说。她第一个孩子就是在家里生的,当时招了接生员,只需要10美元的小费,如果家庭收入较高的则会给更高的小费。
而且,里萨真的很想在家分娩。在零居家分娩政策生效之前,2007年,她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在家出生的,她觉得那样很好。
所以她没有提前准备任何交通工具去11英里外的诊所。7月19日晚上8点,当她开始阵痛时,她认为自己可以明天一早打电话给助产士玛丽萨·图平和即将退休的接生员佛罗里达·多明哥,并且觉得一切都会顺利的。
然而她错了。当助产士和接生员到她的家时,里萨的羊水已经破了,她正在流血。助产士不同意冒着丢工作的风险为她在家接生婴儿。
助产士玛丽萨·图平说:“我不能为这个孩子接生,协助居家分娩的记录将会影响我的工作表现评估。”像许多助产士一样,玛丽萨在卫生署部门领导下工作,并且每年必须与他们续签合同。她表示:“我担心,如果我的工作记录中有协助居家分娩,我会失去我的工作。”
11英里外的诊所是里萨分娩的唯一选择。邻居有摩托车,但它无法使用。最后的救命稻草是由政府供给村庄在此类紧急情况下使用的机动三轮车,但它也不可用。
■助产士玛丽萨(右)正在帮助阵痛的里萨呼吸。由于菲律宾禁止居家分娩,助产士不在里萨的家接生这个孩子,记者将送她们去最近的医院 / NPR
作为记者,这让我陷入困境。我因为拍摄工作前往里萨家,受过记者专业训练的我,知道不能干预被拍摄者的生活。但鉴于这种情况的危急,我不得不主动提出让与我一起工作的司机开车将她送去医院。助产士一路协助,指导里萨在阵痛宫缩期间如何呼吸。
幸运的是,一切顺利!考虑到情况的紧急性,我们开得很快,半个多小时就到达了医院,几分钟后,里萨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海因里希·克劳德。
即使许多妇女觉得零居家分娩政策带来了很多麻烦与不便,但政府仍然坚持施行。现年47岁的妇产科医生艾格尼丝·贝尔纳贝博士表示支持这项政策:“每一次分娩都有生命危险,作为一名深知这种危险的医生,我不会提倡居家分娩。”目前,她在班邦地区的私立诊所和新比斯开省医院工作,同时,她还是该省孕产妇死亡审查委员会的成员。她解释说:“居家分娩和传统疗法(分娩后由当地治疗师进行的手术)是孕产妇和新生儿死亡的常见原因。”
■贝尔纳贝博士和她的团队于8月18日在新比斯开省医院做了一次剖宫产手术接生了一个婴儿 / NPR
贝尔纳贝博士的担忧有数据的支持。据该国卫生部称,菲律宾的孕产妇死亡大多是由阵痛、分娩及产后的妊娠并发症直接导致的。2008年刚实施零居家分娩政策时,菲律宾的居家分娩率略高于一半,其中大约三分之一的孕产妇是在传统接生员(未经医学培训)的协助下分娩的。助产士的作用暂无可比的统计数据。
贝尔纳贝博士补充说,现在,这项政策帮助妇女们“更加了解看医生和住院分娩的重要性”。
新冠焦虑加剧了分娩压力
新冠期间公共交通的封锁(在某些村庄中,这种封锁政策每两周就会发生变化)使得妇女们更难前往医疗机构。一些母亲不得不在分娩前租下一间公寓,这给她们带来了额外的负担。
“从我们家到医院要两个小时,所以我们只能在预产期前两周从山里的村庄下来,到医院附近租一间公寓。”来自圣菲自治市山地的迈琳·马达瓦特表示,她在7月24日于社区医院进行了分娩,是一位24岁的新手妈妈。由于迈琳不住在医疗设施附近,而在菲律宾居家分娩是违法的,因此她在一个有可分娩医院配置的社区里租了一套公寓。
■迈琳·马达瓦特抱着她刚出生的儿子,一旁是她的母亲明达(右边) / NPR
最终,迈林在医院剖宫产了生了一个8磅重的男婴。由于剖腹产手术,她和母亲明达需要在该公寓住更长的时间,这间公寓的月租金为4000比索(约82美元),另外她们还需要支付水电费。在完成必要的产后检查及新生儿检查后,迈林坦言:“这套公寓太贵了!我们等不及要回家了!”
来自新比斯开省邦戈村的32岁母亲杰莎·塔永蓬则表示:“我很害怕新冠病毒,万一我在医院被感染了怎么办?”即使她知道菲律宾不允许居家分娩,她还是在邻居的帮助下于7月14日在家生下了女儿乔西。邻居在以前帮助过村庄的妇女接生,但不是熟练专业的接生员。
■杰莎·塔永蓬坐在她女儿乔西旁边 / NPR
杰莎和她邻居是幸运的,因为他们的村庄没有对居家分娩实施罚款。但当她去为孩子登记时,遭到医疗保健工作者和乡村官员的为难。为了给孩子登记,她不得不去医院为孩子进行新生儿检查。最后,虽然很害怕在医院感染新冠,她还是不得不在新冠期间去了一家医疗机构。
需要更强大的孕产妇支持政策
菲律宾维护边缘化妇女权利的基层组织加布里埃拉妇女党多年来一直在努力推翻零居家分娩这一政策。
该组织的副秘书长琼·萨尔瓦多表示:“零居家分娩政策侵害了母亲们的权利。政府应向妇女提供有关如何分娩和在何处分娩的所有必要信息,并给她们选择权。无论产妇想居家分娩还是去医院,政府都应提供所有必要的支持和服务,以确保她及新生儿的安全。比起一刀切执行零居家分娩,更强大的基层卫生服务,更便利的获取医疗知识和医疗服务才更加重要。”
2014年,加布里埃拉向菲律宾国会提交了第1531号众议院决议,这是一项反对零居家分娩政策并调查针对女性和医护工作人员罚款情况的书面决议。
■班邦卫生小组工作人员正在调查居家分娩的杰莎(中)和帮助她接生的邻居(右)/ NPR
但它没有被通过。2016年,加布里埃拉又重新提交该决议。但这项决议从未被提及探讨。
哥伦比亚大学人口与家庭健康教授林·弗里德曼认为,惩罚选择居家分娩的妇女这种政策绝非可行之举。她表示:“为了实现减少产妇与新生儿死亡率这一最终目标而彻底禁止居家分娩或对其进行定罪,可能侵犯了人权。”
“当然,医院和卫生保健机构在降低孕产妇死亡率方面仍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她补充道:“如果在分娩过程中出现如大出血这种严重的产科并发症,产妇的生存通常取决于能否及时获得可挽救生命的卫生机构或医院的紧急产科护理。”
因此,她认为,“到达卫生机构或医院的方法必须是多维的。同时,菲律宾需建设更多的医疗设施,雇佣更多经过培训的卫生工作人员,以确保妇女们有办法及时去医院。”
■传统接生员佛罗里达正在按摩里萨的腹部,清晨按摩是产后传统治疗的一部分 / NPR
至于里萨,她和她刚出生的儿子已经回到家里。当我拜访她时,在退休的接生员佛罗里达的指导下,她正在进行伊洛卡纳族传统的产后康复,这种康复手法包括用纺织物裹住肚子、清晨按摩腹部等。
■里萨在阳台上哺乳儿子海因里希·克劳德 / NPR
在第一个儿子出生后,她也是这么做的。“这是我们文化的一部分。”她告诉记者,她很高兴生孩子的压力终于已经过去。
**本文原标题为《因新冠菲律宾居家分娩禁令受阻》(The Philippines Has A Policy Against Home Births. It's Not Playing Well In A Pandemic),作者是克罗兹·巴卡妮(XYZA CRUZ BACANI),2020年10月25日发布于美国国家公共电台官网(npr.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