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货郎 一去就没有回来
童年的天空,蓝得清澈明艳,魔幻般的云彩你追我逐,其乐无穷。四面的雄伟高山,苍劲挺拔地撑起一片天空,也围出了我们的整个世界,只要爬到山头,就可以摘到月亮和星辰。太阳从东边的山口羞涩地红着脸冉冉升起,顺着那道大斜坡慢慢地爬了一截,然后明火执仗地在空中干一趟,又疲惫不堪地躺在西边的山口,总象那个嗜酒如命的老头,红着涂了油一般的脸,老气横秋,而一天一天就这样在时光的手中滑落。柔嫩如婴儿一般的叶片,悄悄在枝头探首,好奇地打量这个世界,纵情怒放青春,然后象蝴蝶纷纷飞离枝头,而一年一年就这样从岁月的手中滑落。于是我也开始朦朦胧胧地打量这个世界,看云卷云舒,看花开花落,看村子外那条狭窄陡峭的山路行色匆匆的路人,来自何方又走向何处。
有一天,一个头戴毡帽,穿着老旧厚实的粗布衣服,身材略显矮瘦的老头,背着一个竹筐,很有路数地敲着一个铜制的小碗口大小的铛铛,走进了村子。孩子们被清脆的叮当声从旮旯角落里招聚拢来,好奇的围着老头。老头放下竹筐,从衣兜里掏出钥匙,开了锁,翻开筐上的木盖,小孩子们便都凑上去围成一堆,探出的脑袋把竹筐都遮完了,这时大人们也前前后后地来了几个,并“嘿”的一声,在地上蹬一脚,“一点都不子雅”,孩子们才让出位置来。竹筐是我们高原山区家家户户非常实用的工具,方形圆角,上大下小,双层,里面是手指宽的薄篾按人字纹紧密编制的内层,外面上下大约三分之一的宽度,用粗细非常一致的篾丝编制,中部则编成比较规则的许多八边形的孔,四角和两侧插入二指多宽的U形的硬竹片,后面插入两块L形的硬竹片,筐口内外用硬竹片和煮熟的篾条扎紧,非常结实好看耐用,我们山村人称之为眼兜,出远门背重物贴身又不吊肩膀。
老头在竹筐的口上加做一个可以翻动的木盖,上了锁,就成了一个远行的货柜。大人们来了,小孩子们让开了,老头才得以利索地从货柜里搬出一些东西和做有方格的木盒。扭成麻花般扎成一捆的绵线,那是大人们串破衣裳必用的,串破衣裳针脚非常多也非常密,绵线就用得多;几种颜色的丝线,很是艳丽亮眼,大人们会买一点给孩子们的帽子绣上一点花边;还有圆的和扁的松紧带,粉红的和素色的胶线,非常规则地绕在手指般大小的纸筒上的机器线,绕成圆圈状的钓鱼用的化学线,红头绳……一样样地被老头变戏法似地弄出来,做有方格的木盒里,有针筒,有针,顶针子,好几种颜色样式的纽扣,橡皮圈,锁针,打火机,火石,火柴,鱼钩,发夹,锁和钥匙扣,还有小半袋糖果……那个竹筐仿佛一个百宝箱,那个年代山里人用得上也能买得起的东西,它都从远方搬来了。小孩子想要的东西很多,却不可能都拥有,所以花几分钱,买上两颗糖果,一截胶线在手腕上系个圈,一枚锁针别在衣服的左胸部,两个发夹别在头发上,一截红头绳在头上扎个小辫子,孩子们就会在坝子里又蹦又跳又笑好一会,就会高兴好一阵子。
卖东西的老头姓李,大人们都知道,所以都叫李杂货郎郎,或又叫李杂货子。村子边用土夯成的老公房里住着一位姓李的老人,四川流落来的,能用草药治一些烂疮烂癣,也经常出门行医,大人们都叫他李医生,小孩子们则按大人的教导,叫李大老爷。因为同姓,卖东西的老头便与李大老爷最亲近,每次来都会在他那里吃点饭,没有其他大人在的时候,老头会用一个小铁皮盒子,放上老鼠屎大的两粒烟膏子,用烧烫的铁钎去烙,用一根竹管子,把冒起的烟使力地吸进肚里,等到从鼻子里慢慢地透出一些来的时候,已经所剩无几了,遇上的时候我会扒着门奇怪地看,但小孩子,他不会在意。李杂货郎每年大概可以来两、三次,每次来都会让我们高兴好一阵子,不论是一两颗糖果,一截胶线,一枚锁针,一个橡皮圈……
然而有一天,李杂货郎敲着他铜制的铛铛,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为了买几封火柴,几颗打火石,几颗纽扣,几枚发夹……我们必须在赶集的日子,跋涉几十里的山路,到乡场集市。越过东边的山口,我发现,前方有数不完的山,没有尽头的路;越过西边的山口,我还是发现,前方有数不完的山,没有尽头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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