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过陶行知先生的全集和传记，最欣赏这位被毛泽东主席赞誉为人民教育家的格言有两句。一句是：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另一句是：生活即教育，社会即学校，教学做合一。前一句是校长和老师的价值观，后一句是方法论。如果高度概括的话，就是生活教育。
徐汇区是上海公认的基础教育大区和各类先进教育理念示范区；而关于生活教育项目化运行的探索和新发展，南模中学党委书记陈宏观推荐我去宛南实验幼儿园实地观摩，说他曾经很受启发。
陈宏观为我选了个很神圣的日子：2020年12月18日，即雷锋同志诞辰80周年纪念日。宛南实验幼儿园有三个校区，这天下午在瑞宁校区，见到了生活教育的领军人物卫晓萍园长，她从事热爱孩子的事业有30余年。她接手宛南幼儿园已18年，把这所原本平平常常的幼儿园，办成了社区、家长和业内交口称赞的、具有鲜活生活教育办学特色的上海市级示范园。卫园长曾获得上海市园丁奖、上海市三八红旗手、徐汇区拔尖人才、徐汇区领军人才等多项荣誉，但她依然在不停步地探索着。
▲ 锐意进取、把全部精力和智慧投入事业发展的卫晓萍园长
关于生活教育，卫晓萍园长的核心理念是——幼儿是生活的主人，他们是有能力的学习者。生活教育中将一日生活作为教育的情景，幼儿在实际生活中解决真正遇到的问题，基于问题开展探究性学习，激发幼儿学习兴趣，促进幼儿主动学习，培养幼儿核心素养的生长。生活教育追求的“不是孩子的学会，而是孩子的会学”。幼儿视角下的学习模式，主体由教师转向幼儿，过程由“完成任务”转向“问题驱动”，方式由“成人指导”转向“共同参与”。作为幼儿学习的支持者，教师设计驱动性任务激发幼儿的探求兴趣，尝试使用新工具，借助“思维导图”推动项目的进程。利用“过程性记录表”记录下幼儿主动学习的过程，有机整合生成信息，通过亲子问卷调查，更有针对性地支持每个幼儿的探究过程。
卫园长认为：对3-6岁的幼儿来说，“基本生活习惯的养成”、“多样生活经验的积累”、“良好学习品质的启蒙”是最为重要的，力求为每个孩子奠定未来人生的美好开端，帮助儿童获得幸福、健康、充实的生活。培养儿童积极的生活态度、基本的生活能力、健康的生活方式，就是宛南实验幼儿园“生活即教育”课程特色的基础。她深切感到生活就是教育，好的生活就是好的教育。
▲ 卫园长和戴丽丽老师探究项目化课程
十八年磨一剑的成功标志是：“生活教育就是将生活与教育融为一体”的理念成为宛南幼儿园全体教师的自觉追求。陪同接待的戴丽丽老师带我参观了瑞宁校区的环境——特色活动室、公共走廊、楼道门厅，每一处都彰显着宛南生活教育的理念。
戴老师告诉我：“儿童的学习是以直接经验为基础的。我们基于孩子的生活经验，把一日生活作为教育的场景，通过课程的构建与丰富的体验，让多彩的生活感知串联起儿童各种各样的经验。”对此，卫园长强调：“宛南幼儿园力图让儿童在生活适应中锻炼健康的体格；在生活交往中培养快乐的个性；在生活体验中孕育纯真的品行；在生活探索中萌发智慧的潜能。”
▲ 宛南幼儿园小朋友为小鸟设计的天空之城
卫园长“幼儿是生活的主人”的观点，就是要把生活的主动权给予孩子，帮助儿童了解生活、认识周围事物；和儿童一起探索、解读生活中的各种生动事件。例如由盥洗环节引申出“肥皂美多多”、“纸巾的故事”；春游活动引发的“包装袋的秘密”、“公园导游图”；由主题活动延伸的“探秘地铁站”、“走进滨江”等社会调研，“生活课堂”拓展孩子的直观经验……这些具有宛南特色的课程实践，自然加深了对生活方方面面的体验和感知。
▲ 上海随处可见的黑天鹅全家福，其中以徐家汇公园最为著名
按我调研学校的习惯，自然要找一个孩子交流一番。这天傍晚遇到了小二班的张姝芮同学，因是丁酉年酉时出生，故昵称为酉酉。她和我一见如故，能用上海方言流畅地和我交流共同话题。前一天正好是嫦娥五号胜利归来，我自己也是在幼儿园小班时知道嫦娥奔月的，就想告诉她嫦娥探月的喜讯。正在琢磨怎么开口，酉酉却率先告知我这件大事了。她担心我不明白，就用绘图的方式向我说明月亮有时候是很圆的，嫦娥就是在月亮最圆的时候通过火箭发射登月的。她还特别强调，不是坐火车或者汽车上去的。
▲ 作者和宛南幼儿园小二班的酉酉同学交流
▲ 酉酉用绘画作品告知作者嫦娥登月
酉酉向我展示了这天下午课堂学习的手工成果，即一棵硬纸板的卡通树上挂着（粘合）一片片橡皮泥的树叶，那是她喜欢的颜色和自己动手捏成的形态。我问她这树上怎么没有小鸟，她第一个直率的答案是：天冷，小鸟冻死了。我不喜欢这个答案，觉得太伤感了。于是她安慰我说：更多的小鸟飞到南方去了，就是很远很远的地方，因为那里很温暖。等到明年春天，小燕子就会回来的；宛南幼儿园的楼顶上就有很多鸟巢，天气暖和了小燕子就回家了。酉酉还说不喜欢小鸟的模型，因为“这是假的、不会唱歌”。
▲ 酉酉告知作者模型的小鸟不会唱歌
酉酉的妈妈赵卿，是瑞宁校区附近南洋中学的老师。她告诉我：酉酉在家里除了喜欢阅读绘本，还力图做点家务。因为幼儿园有一个家庭生活的布置，让孩子们练习力所能及的家务技能。戴丽丽老师介绍，宛南有个“机器人扫地”的探究性学习内容，就是让孩子在项目化探究中自己用低结构材料创意制作扫地工具，而相关质材则注重循环利用。这，让我想起了自己在柬埔寨遇到建设幼儿园及小学、还有小燕子哭妈妈和研究“机器人扫雷”的往事。
▲ 酉酉制作的乌龟过冬小报
2011年，因工作关系，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希望我提供柬埔寨的幼儿园和小学援建方案，目标区域就是柬埔寨的洞里萨湖地区。当我走进这一区域，脑子里美丽妖娆的概念逐渐远去，贫困、挣扎、拖不得、百废待兴等词汇进入了开发援助报告。在洞里萨湖承载着一家五口的时常泊岸的丈二木船上，我遇到了一个5岁的女孩和她4岁的弟弟、6岁的哥哥。爹妈都是地雷受害者，因残疾、自卑而躲在船舱里不见客，只操弄家务；女孩带着两个兄弟通过接待游客收小费而养家糊口。地雷的爆炸声，也让小燕子失去妈妈。
▲ 洞里萨湖区域，一条渔船承载着一个家庭的全部生计
▲ 因地雷爆炸声，洞里萨湖的小燕子常常失去妈妈
这5岁女孩，居然会说不少汉语，临时给她起个名字叫“洞洞”，她欣然接受了。洞洞，无疑具有语言口语和数学心算的天赋，这是苦难生活给予她特有的馈赠。弟弟负责煮熟和交给游客自家饲养、出售的鸡蛋，收入相对低微；哥哥通过表演及合影来获得性价比更高的小费。
怎样的表演项目呢？就是把饲养的蟒蛇挂在脖子上、缠绕在手臂上，或者把自己的小脑袋伸进饲养的鳄鱼被扳开的大嘴里，让游客拍摄惊险的照片。洞洞，是兄弟俩的“数学启蒙老师”。弟弟只认得十位数之内的数字，洞洞辅导弟弟的教具就是煮熟的鸡蛋和土豆；我在的时候，弟弟明白了西方游客常说的一打。一打鸡蛋，就是十颗之外还要加上两颗；半打土豆，就是六颗。洞洞辅导哥哥的教具则是货币，主要是一美元、十元人民币和一千韩币的纸币。那些汇率波动大、换算又比较复杂的英镑、欧元、日元，则由洞洞自己掌握。洞洞，还拒绝接受越南盾和泰国铢。
▲ 2011年作者在洞里萨湖和洞洞交流
一打鸡蛋，收费两美元；如果购买两打鸡蛋，洞洞则送半打土豆。与哥哥的蟒蛇或鳄鱼合影，是一美元。洞洞告诉我，中国人最善良——合影一美元是其他游客支付的国际标准，热心的中国人坚持给十元人民币，这个就叫北京标准；她居然知道中国的首都是北京，还知道北京和洞里萨湖之间的时差。她还很清楚经手的六种主要货币的彼此大致汇率。她告诉我窍门，一千韩币去掉三个零，再乘以六，就等于六元人民币。那天，我告诉她这里要造学校了。她表示让弟弟去读书，她和哥哥得挣钱养活全家；否则，弟弟交不起昂贵的学费。
▲ 风光秀丽的洞里萨湖
从那一刻起，我的心愿就是每一个战乱地区的重建，第一任务就是开发援建免费的学校。后来，这一心愿变成了普遍原则，成为联合国科教文组织的援建行动指南。一晃，9年过去了；不知道洞洞一家可好？她弟弟后来是否进了学校？柬埔寨及洞里萨湖已成旅游热土，洞洞应该脱贫了吧。
这9年，英勇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工兵部队持续奋斗，扫清了柬埔寨境内几乎所有的雷区。在告别任何一个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新家园时，我工兵部队官兵最后一道工序就是手拉手、肩并肩、齐步走，大无畏地趟过这片曾经的雷区，即确保绝对安全后，再移交给柬埔寨当地政府。
每一片旧雷区成为新家园后的一年内，都会出现一所免费就读的学校。善良的中国人，不仅给每一所学校捐赠了远比西方学校丰富多彩的教具，还给洞洞们的爹妈装上了义肢，最大可能地恢复了劳动能力和面向生活的尊严。这校园，不仅是全村人的希望，也是这个地区走向复兴的庄严序曲。
这也就是我，为什么总是那么深情地热爱校园的主要理由。
金海岸工作室
作 者 | 王泠一（上海社会科学院上海国际经济交流中心研究员）
摄 影 | 刘 俊 戴丽丽 赵 卿 王泠一
编 辑 | 梁 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