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的崩溃是凌晨3点开始的,先是小声的呜咽,然后是躲在被子里啜泣,直至扑面而来的委屈和难过,嚎啕的声音伴着抖动的身体惊醒了同宿舍的阿洁。
距离2021年全国硕士研究生招生考试只剩不到一周了。
焦虑和不想面对的情绪一股脑涌进了小雨的鼻腔。“害怕自己考不上,也觉得自己真的考不上。”在西安外国语大学念书,今年大四的小雨为这场考试已经“剑拔弩张”半年了。阿洁想起小雨的状态:“随时感觉会炸。”
小雨是安康人,家里条件一般,但为了让她“考研上岸”,家里拼凑了几万块供她报班。“不敢想,如果辜负了爸妈的期望该怎么办?”做出考研决定的小雨,彼时并没有想过自己一旦考不上的结果会如何,她没有给自己留后路,但随着考试日期的临近,这种巨大的压力开始让她喘不过气来。
然而即使凌晨4点才睡下,但早晨6点半,她还是迅速爬了起来,并盯着肿胀的眼睛奔向了自习室。
01
一场看似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打响。
每逢11月-12月,考试的气氛就会四处弥漫,为此准备的人们是时候交出自己的答案了。不同于以往,这样氛围在高校里集聚化的特性,近几年,尤其是今年以来,西安出现的大大小小付费“共享空间”也为这团紧张的空气分担了一部分压力。
尽管共享经济的浪潮看似已经褪去,但这也不妨碍同样踩着共享经济概念的付费自习室遍地开花。
打开大众点评,定位至西安,搜索关键词“共享自习室”,会显示60余个词条,每个词条下会对应不同的内容,或许很少有一个品类,可以像“自习室”这样,几乎一众4分往上的好评,粗略浏览一番,“安静、沉浸、看到努力的别人自己都不好意思不认真”成为了大体所有评价中可提取的关键词。
西安的共享自习室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小北想起最早接触和听闻,是2019年年底,那时候还没有疫情,表哥去了一趟上海,看到了这种模式,于是回西安风风火火就搞了起来,只是遗憾的是,装修结束刚开业,疫情就来了。
其实付费自习室这种模式在上世纪8、90年代就已经在日本、韩国等地兴起,对于日韩等地的大城市,人均居住面积小,房屋隔音效果差,于是很多学生都会结伴去往“读书室”写作业,看过《请回答1988》电视剧的人,或许都对德善在自习室呼呼睡觉的镜头颇有印象。
而等自习室这种模式发展到内地,业态也发生了些许变化,比起写作业,它更像是共享概念下的衍生物。
2019年,被称作中国的付费自习室元年。这一方面,和旺盛的需求有直接关系,另一方面,开一间自习室需要启动的成本相比于其它行业来说会更低一些,理论上讲,有场地空间和桌椅板凳就能迅速开张。
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让这些还没来得及站稳脚跟的自习室又被“大浪淘沙”过了一遍。
02
从单元门进楼,还未到既定楼层,上楼梯的途中就听到了细细碎碎背书默念的声音,在西安,11、12月的天,一个学生样的男孩手里拿着厚厚的打印资料,眼睛一会儿闭起来,一会儿又瞅瞅纸上的字,尽管声音不大,但在空旷甚至带点回音的楼梯间里还是会让人觉得有些孤零零。
这是一个小区的楼道。如果不是此前得知该栋楼里有共享自习室的存在,猝不及防听见这样的声音的确会有些恍惚和突兀。
西安的很多付费自习室都开在这样的小区里,租金便宜,安静又有氛围。
到了门口,挂着透明门帘的防盗门是敞开的模样,这里的一切都是自助的服务,大家无言但是又极有默契的遵守着那些贴在墙上“成文”的约定。
自助扫码开台、即使没有一个人招呼,但在无处不见的小纸条和放大字号的提醒里,每个人还是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房间里的空调开的很大,暖气特别足,窗户紧闭,这个不足15平米的小房间里坐了11个人。
没有一个人说话,一个也没有。连咳嗽的声音都被最大程度咽尽了肚子里,每个坐在凳子上的人都在试图将自己变得透明化。
推开门的那瞬间,不得不说有一股扑面而来的压力:不由自主变的小心翼翼。
室内到处被铺了地毯,一切都为“吸声”做准备,经营者最大程度的确保每个房间的隔音效果,每个隔档的小桌子上,一抬头就是提示,虽然没有“保持安静”这四个字如此直白,但不少于500字的小作文“条例”显然比这四个字更加“深入人心”。
那些办了长期卡的学生对这里的一切已经轻车熟路,架子上满满的放着参考书籍,他们有属于自己的“专座”,跟大学宿舍的桌子一样,墙上贴满的便利贴除了一些重点难点,还会夹杂几句自我打气和努力目标的话。
水杯、参考笔记、书本、戴上耳机对着正在播放网课的电子屏幕,偶尔写写画画,我在的2个小时里,没有一个人挪动位置,连上厕所的行为都没有,时间好像静止了一般。
教育部数据显示,2020年全国硕士研究生招生考试报考人数达341万人,较上年增长17.59%。而今年由于疫情影响,大学生就业形势更为严峻,2021年的报考人数有望再创新高。
小北告诉我:“3室都是考研的学生。”
学校里抢不到的位置以及准时断电关灯的图书馆,让这群试图在考研大军中找到一席之地的学子只能去往周边的自习室:“付费图个心安。在这没人抢座位,也能不受限制的认真再多学一会。很多学生都想着,再学一点是一点,在宿舍毕竟容易受影响,在这不会。”
一小时5-6元,一天30余元,一个月600余元,一个季度1200余元,是大抵西安所有付费自习室平均的定价标准,也有一些地方会根据装修精美程度在这个价格区间来回起伏,但总体差异并不是很大。
问到经营的收入如何,小北显得有点害羞:“就是刚包住成本,还没到盈利的时候呢,最近考试多,人看起来还可以,平常是很稀拉的,坐不了几个人。这也分淡旺季,遇到考试,突击的周卡用户就会多起来。”
03
日益扩大的考研一族、备战公务员考试和各类职业资格证考试的人群,组成了共享自习室的主要客户群。
“都有证,你没有,可不就不要你了。”今年32岁的何子和老公虽然已经有了同龄人看似稳定的工作,在大企业上班,拿着高于西安普遍水平的工资,但在考证和考公的道路上还是摸爬了好几年。
“家里人觉得不在正式单位,机关或者国企,就不算工作,没有保障,拿着再高的工资也不行。”何子在备战公考,老公在备战法考。
两人在自习室里办了周卡。因为聊天当日已经临近考试,所以两人每天下班都会来。“家里没办法学,孩子会闹,马上就要考试了,孩子奶奶帮忙照顾着,说让我们俩先熬过这一段再说。”
何子对于即将到来的考试心里很没底,这是她考的第三年了,但最近能够一直来自习室,对她而言其实很幸福。“尽管学习压力也大,但能够单纯的学习,不操心家里的事,感觉很不一样。”
何子老公和何子有一样的想法,但他对于“考取证书”显然有更大的执念。“考的证就是敲门砖,跟学历一样,这是标配的东西,不管在外工作,还是体制内,没有就是不行,甭管你能力咋样,人家一句轻飘飘的有证没,就能摧毁一个人武装起来的自信,越来越多的企业把资格证书当做评判的标准。”
如今,社会对于高精尖人才的门槛不断抬高,在经济压力和高压就业形势下,拥有一个有含金量证书的意义不言而喻,虽然家庭和生活的压力已然让小两口感觉疲惫,但两人还是卯足了劲像挤海绵一样费力学习。
南风窗前日一篇“不孝有三,不考公为大”的文章中写到:疫情的爆发,给公务员考试添了一把火,因为人们发现,当危机来袭,很多企业开始裁员、缩招的时候,只有公务员稳稳当当。
今年有157.6万人通过了国考公务员报名资格审查,这个数字比去年增加了52万余人,平均下来,一个岗位名额有61人竞争,而最热的岗位有2422人竞争。
何子的考试已经结束,“行测没做完,明年再战。”
04
除了共享自习室里可以想象得到考研或考证的人群,这里还藏了一些意想不到的秘密。
“一个40岁左右的父亲,在我们这办了小时卡,不限次的那种,一有时间就来,他也不备考,就是看会书,有时会带个公文包,遇到工作上的事情,就在有声自习室做个PPT,一般待1-2个小时就回家,说起来特别像中年男子在车库里的那10分钟一样,他说偶尔会有一种只有在自习室的时间才是属于自己的错觉。”
提到对来此自习印象最深刻的人时,在西北政法大学附近经营共享自习室的小书告诉我。
小书没经营自习室前是名流浪歌手,湖南人,跟着男朋友到了西安,尽管男朋友如今在榆林的事业单位工作,二人的交流大部分来源于网络,跟异地并无区别,但小书对目前的生活还算满意。
拥有属于自己的自习室是继做好音乐,发唱片后的第二愿望。“在小寨那时候第一次去自习室,觉得氛围很好,然后冲动的办了1000多块钱的季卡,但显然我‘高估’了自己对于学习的热情,没去三回就荒废了,现在不一样,有自己的店了,不来也不行,也算是假公济私。”
小书开店的念头来的突然又朴实。但“最近我在备考省考,家里人希望我能有个稳定工作。既能学习也能顾店,挺好的。”还是暴露了一些藏在现实生活里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即使今年才23岁的小书已经在西安拥有了两间自己的共享自习室,但不管是“工作室事业”还是成为“歌手”的梦想都抵不过“稳定”和“正式”的重量。
“残酷的社会现实倒逼生存者想办法提高自己的‘含金量’,换句话说,每个人都想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今年,“内卷”一词在年轻圈层不胫而走。根据BOSS直聘发布《2020应届生春招求职趋势报告》,截至2020年3月31日,在春招季活跃求职的应届生较去年增加了56%,但企业对应届生的招聘需求规模同比下降了22%。
对于那些面临选择的人而言,焦虑和压力不言而喻。
理想岛的文章中说:“从共享公寓到共享办公,再到共享自习室,背后是城市对漂着的白领一族逼仄的居住环境和强烈的自我提升需求之间的矛盾。”
05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为学习买单,“知识付费”的模式从线下走到线上,又从线上转移至线下,形成一个完美的闭环。围绕“学习”二字延伸出的,不止书本和课程,也不止步于被冠以“学生”身份的个人,“焦虑”成为更多人的日常,而随之兴起的,是无孔不入被“贩卖”的“商品”,这一次,这种“商品”明显被拓宽至了更广的领域——学习空间。
对于生活在今天的大部分人来说,学习这种行为显然不是仅靠人生前20余年就能结束的阶段性任务,如果想要获取更加令自己满意的生活,除了那些不得不以及必须必的知识储备外,这个社会给了“这群人”更高的“要求”。
而具体到实际的现实里,则就是那些印着成绩和或红或绿的资格证书。
来源于社会生活日渐增大的压力,以及为了能在日趋残酷的社会竞争中找到“容身之地”,所有可以靠“成绩”来证明自己的途径,和通过短暂的“逃避”达到“提升自我”要求的目的,成为更多人的选择。
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的付费共享自习室,则为这群人提供了一个能够“快速进入”学习状态的场所。
财新网的报道里称:“花钱买学习气氛。”是他们最核心的消费诉求。
华东交大心理素质教育研究院常务副院长舒曼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日常生活中网络、社交和各种琐事都在消耗我们的注意力,大脑经常处于‘怠速’状态,难以集中精力保持专注,因此一个能让人更加高效学习的空间,确实是部分人群的刚需。”
被隔断的格子间,昏黄的台灯,以及堆放着标记各样便利签的书纸,是所有在此停下的理由。
问到小雨,如果考不上怎么办,小雨沉默了好久,然后说:“那我就继续考,反正不能去工作,我是必须要念书的,不能不念。”问到念完了怎么办呢?小雨愣了愣:“我还没想好。”
前来自习的人日夜不息,偶尔的开关门声在此显得无比突兀,没有一个人对门口的来者感到好奇,“吝啬”的连抬起头的间隙都不愿给,但微蹙的眉角还是透露了一丝厌烦的情绪,尽管门里的一切都给人一种无声的压抑,但门外的未来对所有人却依旧仍是未知。
作者 | 汤加 | 贞观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