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洞中的母亲,她一生苦难,却被联合国授予“民间工艺美术大师”

我心中的奇女子

这是一个关于母亲河和女性以及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故事,是几年前我在采访中记录的人和事。谈到奇女子,我的脑海里竟然首先浮现出她们的故事。与那些活跃在镜头前的公众人物不同,她们身上承载了最真实的故事,或许也可以说是苦难。而苦难,造就了悠悠时光里那抹最闪亮的光。

库淑兰:窑洞里,走出首位联合国授予的“中国民间工艺美术大师”

库淑兰站在村边崖畔的窑洞家中,她的家就在深沟大山的两孔破旧土窑里,昏暗光线中的土墙土炕和窑外天地一色的黄土高坡,似乎将生命的颜色都涂抹得单调乏味。

然而,在昏暗低洼的土窑房间里,却贴满五颜六色瑰丽无比的彩色剪纸。满墙的生命树、鹿头花、五毒动物,满壁的剪纸人、太阳妹妹、月亮哥哥,五彩缤纷的剪纸世界与窑洞外铺天盖地的黄土和荒芜对比鲜明。

库淑兰孩童般唱起自编的民歌:“一把剪子撒出去,叫你童子把花剪,把你名声往外传。人家剪哩琴棋书画八宝如意,我剪花娘子铰哩是红纸绿圈圈。”这是黄河流域最真切、最宝贵的民间艺术。

在库淑兰的剪纸里,有一种美好的情感。她剪出了生命的吉祥美满,剪出了人情的多姿多彩。与剪纸充满热情地歌颂生活相反,库淑兰的现实生活却交织着太多苦难。

当时,迎亲的驴车把这个小脚女人送进陌生的村子,也把困苦一并送给她。她下地背谷草、扛麻包,操持家务。男人对她凶狠地打骂、伤害,加上灾荒、疾病,一生坎坷,生下13个娃。病魔却夺走了10个,剩下3个,一女两男。生活的磨难难掩她的天赋和乐观。她热爱生活、热爱生命,她剪小狗、小猫、剪马、剪女子、剪后生、剪神神、剪天上飞的、剪星星月亮,一个热烈真切的生命总是对身旁的事物充满着爱和关注。库淑兰在她的彩色剪纸中不厌其烦地繁衍着她心灵的幸福。

库淑兰是中国首位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中国民间工艺美术大师”称号的人。她去世后,旬邑县建立了一个以她为中心的一个艺术馆。

库淑兰照片

李雨儿:农家妇女的艺术灵性,让非物质文化遗产代代相传

陕西剪纸,专家们称之为艺术的“活化石”,因为它较完整地传承了中华民族古老的造型纹样,如鱼身人面、狮身人首,以及传承了中华民族阴阳哲学思想与生殖繁衍崇拜的观念。如陕北剪纸中的“鹰踏兔”、“蛇盘兔”、“鹭鸶衔鱼”、“鱼戏莲”、“蛙、鹿、鱼、鸟”等。

而陕西剪纸艺术中,又首推陕北民间剪纸。千百年来,这里交通闭塞,地处偏僻,外来文化难以渗入、传入。古代的文化、艺术却被农家妇女承袭下来,代代相传。如一些剪纸继承汉代画像石风格,外轮廓极其简练、饱满、生动、想像力丰富。如农家春节门上贴的《瓜子娃娃》的身子、四肢用纸剪出,头却用瓜子代替。

陕北前杨山有一个李雨儿,心灵手巧,全村人家里都贴着她剪刀下的好花花。尽管她不是出名的剪花娘子,却有着挡也挡不住的艺术灵性。她挥舞着剪刀,在彩纸上游龙走凤,一个个精巧细致、朴素大方的小窗花渐渐成形,然后巴掌大的花花贴在窗格上排列开来,令人爱不释手。

李雨儿年轻时聪明能干,学啥会啥,十五六岁时开始学剪纸。成年后嫁人,第一婚嫁到了贺山定仙墕,37岁时第一任丈夫去世,于是才嫁到了枣林坪。她在贺山过了半辈子,剪了半辈子,到了枣林坪这么些年,还一直在剪。

她剪娃娃头的狮子,一个笨拙的方形身子却有一张娃娃脸,尾巴像个大扫帚,古朴可爱。

她剪的盆盆,并非真盆,而是石榴、核桃等象征多子的植物。其实这生命之根,是民间古老的“母体生命之盆(瓶)”崇拜,隐喻的是生命繁衍、多子多福的文化内涵。这些花花也都是婚俗里常用的纹样。

“女人像月亮一样从自我中衍生自己”,在李雨儿身上,你能看到黄土高原民间文化的悠远绵长,折射出乡村女人对艺术敏感的天性以及对生活的无限热爱。

乔晓光:为了让“母亲河”的艺术延绵,不竭奔走

上述的故事,是在采访中央美院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中心主任乔晓光那里,听到的讲述。1989年夏天,正在中央美术学院读研究生的乔晓光,随民间美术系主任杨先让老师带领的“黄河沿途民间艺术考察队”,专程赴陕西探访剪纸这项民间艺术。在陕北高原上,能剪能绣的婆婆、小媳妇、大姑娘比比皆是。

在绵延千里的黄土高原上,深藏着我们民族几千年积淀沉存下来的生命真气,那是一种通天通地的大气。乔晓光从1986年开始,年年沿着黄河走,与乡民们同吃同住同劳动,帮他们锄草、收割,打枣。这样的田野考察与生活,持续了十几年,年年如此。

在这样的浸润中,乔晓光更体会到民间艺术的鲜活生机,他称之为“活态文化”,而支撑传统美丽节日的细节,那些漂亮的剪纸刺绣,那些花花绿绿的热闹,都来自剪花娘子们的巧手。这些千年来在乡村妇女中口手相传、延绵不息的艺术,被乔晓光叫做“母亲河”。为“母亲河”而战,成了他至今未改的信念。

“绵绵瓜瓞,民之初生。”《诗经》中记述古代周民族早期生活的地方,就在今天陕西旬邑县西南一带,也被学者考证为周文化的发祥之地。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曾经,黄河流经的这片渭北平原,多少偏僻乡野遭受着贫穷的困扰,在缺乏资源的水土上勉强生存。一方水土艰难养育着一方贫困人民,但除了贫穷与黄沙作伴,也传承下古老的文化与习俗。

库淑兰作品

乔晓光在走访了这些村落后发现,贫困中的人并不似外界想像中那般抱怨和消极,他们自有其生之欢乐。这方一望无际的黄土,反倒滋养了人们纯朴、诚实、热情的品性,反倒促使他们让古老深厚的民间活态文化在人们心灵中长期积淀、发芽、生长,成为一种信仰。

进入21世纪,世界全力朝工业化时代奔跑,五花八门的艺术开始在主流社会确立起自己的形式语言体系。剪纸,这项充满农耕时代气息的古老手工艺术形式,成为和农业生活一起消失的传统。

在乔晓光的奔走下,2009年9月30日,中国剪纸成功入选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他喜极而泣。

村庄是一条文化的河,人是自然的延续,也是文化的延续。村庄里延续着我们这个古老民族的文明香火,村庄里记忆着每个民族最真切的生活常识。我们民族文化多样性的基因就遗存在那宛如星河的村庄里。

一个村庄生长着一棵属于自己的文化之树,几百万个村庄形成了辽阔的文化丛林,这是一片文明“物种”蕴藏丰富的文化生态之林,是我们文明生长的背景和文化的记忆之源。

村庄里藏了多少奇女子?我们已无从知晓。也许在更多村庄里,女性依然坚守着自己的精神领域,默默生长出坚韧,做着平淡、简单却伟大的事情。愿我们能记住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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