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敏洪的乡村教育调研日记

2020年的末尾,一架从北方蓝天飞向西南一隅的飞机,终于落在了贵州遵义的机场。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老俞为了调研乡村教育,踏上旅程,而这一次的调研,也将以贵州田字格兴隆实验小学作为起点,在三天内,跨越2000多公里,途径贵州正安县、普安县、云南楚雄市、元谋县等地,走访2所乡村创新学校、4所传统中小学。

在这三天的时间里,他总在月明星稀时出发,在星光幕布下落脚。他奔走在山间、桥下,奔走在前往下一个目的地的盘山公路上。

在这三天的时间里,他遇到了很多人,有乡村的孩子,有大山的老师,有扎根大山的师兄妹,有一群同样行走在乡村教育这条道路上的同路人。

“我还是想要了解,能做些什么,才能给乡村孩子的教育做一些能够托底的事。”

调研结束后,有人问他为什么会去做乡村教育调研,他推了推眼镜,如此回答。

Day 1

12月的贵州,阴雨绵绵,原本湿冷的贵州,因为突如其来的冷空气变得更加冷冽。

落地遵义新舟机场后,老俞立即动身前往贵州田字格兴隆实验小学。

这所以“立足乡土,敬爱自然,回归人本,走向未来”为办学理念的小学,坐落在盘山两小时才能抵达的群山之中,而这所学校的校长,则是毅然辞去外企高薪工作,从上海扎根贵州乡村的北大学子肖诗坚。她一直坚定地希望乡村的孩子们,能从生养他们的大山中汲取养分,在家乡就能得到最适合他们的优质教育,而她在乡村学校的深耕与坚持,也引起了老俞的关注。

“她是我学妹,她是我北大学妹,还挺有情怀!”在摇摇晃晃三小时之后,老俞激动地从车上跳了出来,一边看着屋檐下“田字格兴隆实验小学”的牌匾,一边说道,言语间,有些骄傲的意味。

老俞踩着遍布青苔的石阶拾步而上,在台阶的尽头,是一群可爱的孩子,还有等待已久的肖诗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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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的贵州,湿冷得不像话,老俞搓着双手看着孩子们,赶紧问了句,“你们冷不冷?”

孩子们穿着统一的小棉袄,红光满面地大喊:“不~冷~”,一个比一个长的尾音,好像在暗暗较劲谁能坚持更久。作罢,孩子们便起势打起了武术拳法,架势有模有样,声音哼哼哈哈,让这个从地理位置上来说有些“与世隔绝”的学校,瞬间吵闹了起来。

这所学校规模并不大,从颇有年代感的建筑风格就能看出时间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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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老师好~各位老师好~这里是我们的立人堂,也是我们的公共议事厅,是用村子里收集来的废旧老木头修建的,这个廊柱有200年历史了。现在我们会在这里进行学校里大小公共事务的决策投票,比如‘师生能否在教学区吃零食’等等~”

两个学生志愿者挺着背,一脸骄傲地给大家分享着立人堂的老故事,介绍完毕,还像个小大人一样邀请大家入内参观。他们谈吐自如,落落大方,与想象中内敛拘谨的乡村儿童完全不一样,他们脸上挂着的大方与自信,将那股作为主人翁的自信展露无遗。

老俞跟着这些孩子们,游览了百草园、踏进了开心农场,甚至不时“炫耀”了自己曾经是农村孩子的身份:“你们田里种的这些我都认识~我以前也是农村孩子~还是我们村的优秀手扶拖拉机手~”

而在孩子们自主经营的手工作坊里,看着琳琅满目的作品,老俞一个没忍住自掏腰包买了一堆孩子们的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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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确实是一所师生共建、共治的学校。

开心农场里种着白菜、韭菜、葱、萝卜等十余种蔬菜,均由孩子们亲手栽种、打理,每月农场收支对外公示;所有学生每周都要参与劳作:运送垃圾、清理门板;手工作坊的商品均由学生创作,每一笔收入,都用于学校建设和研学活动,“掌柜的”也由学生轮流担任,每笔收支计都得清楚明白……教室的装饰,由学生用植物拼接而成,就连教室的名字,也是学生取的,“牛奶教室”,牛奶是他们很喜欢的一位老师的名字。

“让孩子在参与建设中一天天感受到他们可以改变学校,甚至改变家乡。我希望有一天孩子们可以认识到:他们也可以改变世界。”肖诗坚在和老俞交流的时候如此表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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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两人坐进立人堂,面对着面,讨论了许多他们同时关切的问题,有关于留守儿童的心理变化,有关于城市化对乡村学校的影响,有关于老师的流失与留存,有关于乡村孩子在城乡教育资源差异面前所遭遇的困境,有关于他们对于未来多充满的迷茫和困惑......

“属于乡村的教育,只能在大山里的泥土中才能‘长’出来。”显然,对于这些问题,肖诗坚找到了自己的答案。“我希望孩子们能够认识到,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事物,每一片土地,都很有价值。”

所以,从2017年至今的四年里,肖诗坚抛开了企业家的身份和工作,和一群热血年轻的教师团队一起,扎根贵州深山一隅,根据中国乡村的特点和中国乡村孩子的需求创建了一整套包含课程及教学方法的教育体系,他们希望培养出立足乡土,敬爱自然,回归人本,走向未来的新一代农村子弟。如今,田字格的办学思路成效已经显现——今年,学校里多了18个从县城“回流”的孩子。

这正是肖诗坚努力的目标,让农村孩子在家乡享有属于他们的好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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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愿意支持乡村小学可复制的课程体系建设。”这与老俞的想法不谋而合。“我希望这些美好的课程能够复制到更多学校,让更多乡村孩子能够享受到好教育。”

一阵激烈的讨论之后,大家都放松了下来,开始享受繁忙之后的安静,而夹在柱子之间的电视机上,不断播放着田字格小学里孩子们的吵闹日常,叽叽喳喳的声音将现场的安静衬托得更甚,但孩子们脸上写满的自信和一字一句充满想法的表达,无不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欣慰。当然,这也包括老俞,包括有些许沉默的老俞。

一直以来,他都想要做些事情去支持乡村小学的存在。但是城镇化是不可逆的,而这个变化之中所产生的那些对孩子的伤害却无法被看到——或许孩子会为了上学走上几个小时山路,或许孩子会变成留守儿童,或许孩子会缺少父母的关爱,或许孩子会失去优良的教育,或许孩子会永远活在无法跳跃出去的世界。

他忧虑着,悲观着,但也挣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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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的孩子很幸运,能够有这么好的校长和那么多的好老师,接受着好教育,看着他们自信美好,我也觉得非常开心,可像你们这样的毕竟是少数......”老俞话头一转,问出了他最在乎的问题:

“那你觉得,乡村教育,还有出路吗?”

Day 2

远远地,便听到了嘈杂的声音。

远远地,便看到身穿红色校服的同学们笔直地站在偌大的操场里,在广播音乐的烘托下,显得精神气十足。

老俞好像忘记了昨夜的疲惫,一下车便急匆匆地朝着广播传来的方向走去。

一年了。

上一次来,还是19年11月来当名誉校长那会儿。如今,一年过去了。

还未迈入操场,便有同学开始大喊,“俞老师,我们想你啦!”而后便是一群人、所有人的大喊,那一阵一阵的呐喊,像极了明星演唱会时的阵仗。

老俞依然没有停下脚步,一边极速地走着,一边举起手和同学们打招呼。虽然状态急切,但仍然能看出他脸上流露出的激动心情。

“终于又回来了,普安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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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所依山而建的高中,有近3000名学生就读,大部分为农村和少数民族孩子,其中有1000多名国家资助的贫困生。19年的11月,在实地考察贵州黔西南州后,老俞正式受聘为普安一中名誉校长。

一年间,他联合各方资源,为普安一中注入了双师课堂、励志讲座、教师培训、图书捐赠等等有利学生成长的资源。而在2020年高考中,普安一中本科上线率从去年的26%提升至38%。要知道,在这两个数字的背后,是无数老师投入的时间与心血。

如今,老俞再回到普安一中,也算是对过去一年的一个小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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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上一次来普安一中一样,新年级的高三学子,正在等待着一些渴望已久的鼓励,而老俞意气风发地站在讲台上,分享着那些励志向上的故事,幽默的自嘲背后,都是对同学们的祝福和激励。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未来‘编造’一个故事,激励自己不断前进。”

“你们不需要做别人的英雄,只需要做自己的英雄。”

......

农村出身的老俞很清楚,在现阶段的选拔模式下,同学们只能依靠高考这条相对公平的路才有机会改变命运,然而也正是因为这条单一的选拔路径,让教育资源较差的乡村孩子缺少了更多竞争力,久而久之,他们的自信心就相对比城市里的孩子们要弱了很多。

所以,他是那么希望自己农村孩子的身份能够让台下的孩子们得到一定的认同感,能够用自己那些励志奋斗的故事去激励到人群中的人,哪怕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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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天气挺冷的,不要让同学们再在这里站着了,都回去吧!”分享结束后老俞对着操场上的同学们说,便准备前往会议室进行下一项议程了。然而同学们一动不动,直到有个女孩儿突然大喊了一声:“我们就是想多看看你!”而后便是铺天盖地而来的喊声。

我相信那一刻老俞心里的温暖的,即使在贵州12月阴雨绵绵的天气里。我也相信,对于老俞来说,普安一中是他人生另一个新的起点,一个真实的、深入到乡村孩子们中间去做教育的新起点。

所以,当面对普安一中老师们提到的教学支持时,当看到高三同学们的高考梦想时,当听到同学们发自内心对他的感谢时,他会在心里有更多的坚持,对于乡村教育的坚持。

“我会希望普安一中的模式能够复制到更多的乡村中学,让更多的孩子也能享受到好教育。”

Day 3

结束普安的调研后,便连夜前往云南昆明。还未休息好,第二日一早便又出发去了云南楚雄州兴隆村,在那里,有一所类似于田字格小学的乡村小学——分众美丽小学,而同样在这里担任校长的,也是老俞的北大同门师兄、前北大附中校长、北京大学教育学院教授康健。

2015年,康健老师到了退休的年纪,但作为一个在教育行业多年深耕的人,他的心里仍然对教育抱有情怀,“我觉得我们这样的人,多少还是有些理想主义。”

于是,次年9月,他来到了山高路远的兴隆县,创立分众美丽小学。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支高学历的教师团队。而在常年的摸索中,他们也有了自己的一套办学理念:“生活即学习,学习即生活”,也就是说,生活就是不断学习的过程,而学习是一种美好生活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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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学校,老俞便扎进了一个六年级的班级,和孩子们一起听课。那是一堂“社会情感教育”课,当天的课程内容是“情绪”,希望教会孩子们辨别情绪、梳理情绪,学会与自己共处,也能与他人共处。这是美丽小学的老师们自行研发的课程,在他们看来,教育是情智交融的过程。孩子们一方面要牢固地掌握基础课程、知识技能,另一方面也要获得充分的情感关怀与支持,拥有健康的身心。

“无论城市还是乡村,师生关系是容易紧张的,一些老师并不知道如何和孩子相处才是最好的方式,也并未得到足够的支持和空间,所以他们选择严厉再严厉严厉再严厉,直到将孩子逼向了另一个方向。”座谈时,康健老师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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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显然,无论是洗手间贴着的性别教育小贴士,还是以词牌名命名的建筑,还是教室墙上挂着的学生模仿世界名画或经典专辑封面的照片,美丽小学对生命教育、美育、人本教育的重视处处可见。而在篮球场上奔跑着的、红光满面的孩子们,则用他们最好的状态和嬉戏打闹的声音,对学校老师们的付出和坚持,作出了最有力的证明。

座谈会上,一群90后围坐在康健老师的周围,他们多是毕业于复旦、南京大学、澳门大学的优秀毕业生,毕业后来到这里支教,后来有些人就直接留下了。他们都是曾经在学校过着精致的生活,而现在因为长期被云贵高原的太阳照晒,脸都变成了黝黑的模样,他们兴奋地在会上交谈着、询问着,散发出来的朝气将内心关于理想主义的光芒表露的一览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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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老俞和康健老师的对谈里,仿佛有着定海神针般的气息,让他俩从会议室的嘈杂中抽离了出来,进入到了另一个时空。

在那个时空里,康健老师会在谈及教育的历史与演变时叹息,会在讨论教育现状时略有愤慨,会因为乡村孩子不充分的生活状态而眼眶湿润,会为自己和老师们现在所坚持的事情而骄傲荣光。

我相信,在那个时空里,老俞是一个安静的倾听者,倾听着一个中国教育界前辈的肺腑之言与心路历程,听他去分享那些关于理想主义如何与现实生活相互纠葛与和解,听他提到某些人某些事时突如其来的哽咽与停顿,听他谈起孩子们篮球第一时掩藏不住的笑意。

那一刻的老俞心生了一股情绪,或许是骄傲,骄傲自己北大的同门师兄妹能够抛下一切扎根大山,去用个人的力量点燃一片火把;也或许是羡慕,羡慕他们能够在一个地方深耕细作,虽然很难被复制,但是能看着身边的孩子们健康成长便也骄傲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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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可能,在那么一瞬间,老俞动了动念头,他也想冲进深山,去做同样的事。但他知道,一个人的力量是微小的,如果能结合现有的资源,再融合更多的力量参与其中,可能会创造更多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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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行程里,除了美丽小学外,他还去了楚雄州元谋县羊街中心完小、羊街中学调研考察,甚至在行程的末尾意外走访了甘泉完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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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遇到可爱的孩子们,戴着红领巾,逢人便举起右手大喊一声老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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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看到运动会上青春洋溢活力四射的同学们在操场上飞驰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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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和那些从未走出过家乡的老师们聊发展、聊培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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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老俞给大家分享着一些可以应用到教学里的小心得,而人群里的一角,有老师不断扶着助听器,只想听得更清楚、再清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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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身处山区一隅,没有特别好的生活条件,他们或多或少是留守儿童或是半留守儿童,但他们身上,都有着真切的童真与对世界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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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是驻守乡村的教师,没有良好的发展通道,没有很好的生活条件,但他们依然热爱教育,希望给孩子们争取到更好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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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你的星期天,就像眼泪一样飞快地流走。”

“阳光下的奶奶,像驼了背的大树。”

回程的路上,孩子们在白天玉米地里写下的诗歌再次回响在老俞的脑海里。

你看,乡村的孩子,写的诗多么美好,你看,乡村也可以有好教育。他如此这般在自己的心里,给自己的师兄妹加油打气,也给自己加油打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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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拉回到行程的第一天,老俞和肖诗坚在田字格立人堂里的那场对话——

“这儿的孩子很幸运,能够有这么好的校长和那么多的好老师,接受着好教育,看着他们自信美好,我也觉得非常开心,可像你们这样的毕竟是少数......”老俞话头一转,

“那你觉得,乡村教育,还有出路吗?”

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问出了这个让大家都紧张的问题,但也是他最在乎的问题。

坐在对面的肖诗坚,捋了捋自己脖子上的红围巾,眼神坚定地回答,“无论这条路的曙光在哪里,都需要有人知道路在你脚下。”

说罢,他们两人四目相对,然后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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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天行程的最后,老俞发了一条朋友圈——

今天在贵州正安县走访了田字格小学。这是北大师妹肖诗坚,坚持探索中国乡村教育的办学道路,办起来的一所学校,学校坚持立足乡土,敬爱自然,回归人本,走向未来的理念,让已经几乎失去希望的乡村孩子,得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全面发展教育,增加了孩子自信,让他们回归对于乡村和学习的热爱。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尝试,肖诗坚本人已经在大山深处坚守了四年。值得全体北大人向她致敬!

关于乡村教育的问题,老俞一直忧虑着,悲观着,挣扎着,这条道路阻且长。但这一次的调研,这一次路上遇到的人让他释怀:这项关于乡村教育的事业,未必能在这一代就能完成,但有很多怀抱教育理想的人们,都坚定地走在这条路上。

所以,虽然某些层面或者观点上,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理解和认同,但他都深刻的明白,无论是他,是肖诗坚,还是康健,都是拥有同样追求与理想的、在乡村教育这条路上摸索着的探路人。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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