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宁回想着绵绵怀孕前的生活，那时候，绵绵还是柔顺的、可爱的小女人，每天下了班，他接上她，或者去外面大餐一顿，或者回家两人小酌一番，休息的时候，她和他窝在沙发上，随便找个什么电影，都能看得津津有味。
但是怀孕以后，一切都变了。
不，不对。
所有的改变，都是从母亲来了开始的。
1
于绵绵的眼皮跳得厉害，为了抑制越来越强烈的不安，她在心中自我安慰“左眼跳财，右眼跳灾”，默念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跳的正是右眼，瞬间停止，转而打开浏览器，搜“怀孕 眼皮跳”。
一个健康网站上说孕期眼皮跳跟正常人眼皮跳一样，多是由情绪紧张、疲劳，压力大引起，抑或是病理性原因所致的眼睑痉挛。
情绪紧张、疲劳，压力大，几个字眼跳入眼帘，于绵绵皱了皱眉头，也许吧……
距离下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于绵绵给高宁发了个微信：
“老公，我们今天可不可以在外面吃饭啊，我有点想吃XX那家的秘制香菇。”
于绵绵满怀期待，毕竟他俩已经很久没有单独在外吃饭了，她又是孕妇，这点小小的要求，不算太过分吧。
回信很快就过来了：
“这样不好吧，妈刚刚还给我打电话说她今天要给你做红烧肉，说看你太瘦了，需要补充营养。”
“可是我今天真的特别想吃秘制香菇，你跟妈说一声，明天再做不行吗？再说我也不想吃红烧肉，太油了。”
“这会儿说有点晚了，妈肯定已经做上了，再说，留我妈自己在家吃饭也不好吧。”
“不是，你叫妈别做了，让她打车去XX跟咱们一起吃不就得了吗？那家店离咱家这么近。”于绵绵退了一步，虽然不能二人世界，但是只要能在外面吃也是好的。
“还是改天再吃吧啊，我下班去接你，我还有事，不说了。”
于绵绵刚刚还满怀的希望像是一颗饱胀开的蒲公英，被高宁轻飘飘地一口气，就给吹散了。
她怔怔地坐在工位上，左手习惯性地抚在肚子上。
“绵绵？”坐在一旁的女同事打断她的发呆，“没事吧？”
“哦？没事。”于绵绵连忙回应。
女同事看了看她，目光下移，落在了那个圆滚滚的突出部位：
“我说绵绵啊，你不是刚五个月吗，我怎么感觉你这肚子这么大呢？跟人家六七个月似的……”
于绵绵尴尬地笑笑，小声回道：
“就营养好吧……”
“嗯~不是我多嘴哈，我觉得你这个得控制控制了，这还好几个月呢，你看你自己那么瘦，孩子那么大，到时候不好生，可是要受大罪。”
2
于绵绵坐在车里，手依然抚在肚子上，一句话也不说。一方面，想到晚饭又要被硬塞那些油腻的红烧肉，她便感到烦闷、恶心；另一方面，她有点生高宁的气，且隐隐希望高宁看在孩子的份上带她去素食餐厅，给她一个小惊喜。
她等着高宁主动开工跟她说话，可一路上，他似乎完全没有觉察到她的情绪。她的右眼皮仍在突突直跳，但是她决计不主动开口。
眼看着车开过去餐厅的路口，开到小区里，于绵绵才彻底放弃希望。电梯里，于绵绵冷冰冰抛出一句：
“我不想吃红烧肉，一会儿你妈让我吃，你替我挡一下。”
正看手机的高宁一怔，立马反驳：
“叫你吃你就吃呗，我妈可是辛辛苦苦给你做的。”
“我从来就不爱吃红烧肉，那是给我做的吗？”
“你……”
高宁的话还未出口，电梯到了，于绵绵面无表情出了电梯，高宁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家门。
“哎哟，我们家大功臣回来啦！”高宁妈妈的声调高昂，于绵绵一直很难适应。与老太太高亢激动的情绪同时满溢在屋子里的，还有扑面而来的红烧肉味儿，绵绵的胃像是被什么打了一拳，猛抽了一下。
“妈……”绵绵干巴巴地应了一声，说实话，她对高宁妈妈新近给她起的昵称也感到不舒服。
自打上周高宁托人看了胎儿是男孩儿，高宁妈妈的喜悦溢于言表，从那以后，“大功臣”就成了于绵绵的专有名词了。原本于绵绵进家门时的心情就不好，再想到之前自己说喜欢女孩儿的时候，高宁妈妈迅速打断了她说的话，还嘟囔了两句“阿弥陀佛”，于绵绵的心情又沉了一沉，直直进了卧室。
高宁妈妈看出于绵绵心情不好，背着于绵绵用眼神向高宁探询，高宁不耐烦地摇了摇头。
“轻轻？”于绵绵的声音从卧室内传来，高宁妈妈的神色突然紧张起来，刚要跟高宁说什么，于绵绵便从卧室里走出来。
“妈，轻轻呢？卧室里没找到，是跑出来了吗？”于绵绵有些焦急。
“这……它、它跑了……”高宁妈妈的声音没了方才的高亢，显得有点心虚。
“跑哪儿去了？”于绵绵连向站在门口高宁和高宁妈妈走了两步，高宁妈妈竟不自觉退闪了一下。
“我……我也不知道。”
“它怎么跑的？怎么会跑呢？”于绵绵的声音变得有些尖锐，带了一丝质问的语气，“我走之前把门关好了的！”
“怎么跟妈说话呢？”一直没说话的高宁此时有些不满，“猫跑了也能怪妈吗？”
“轻轻胆子这么小，跑了，跑哪儿去了，我总得问问吧？”于绵绵不可思议地看向高宁，为着刚才他的语气感到气愤。
“别着急别着急，小心肚子里的孩子！”高宁妈妈见于绵绵有点激动，忙上前劝慰，“我今天出门买菜的时候，它不知怎么就跑出来了，趁着我关门前就溜了。我忙着给你们去买菜，我想着它还得回来，我就没去找……”
于绵绵不等她说完，一把推开高宁，冲出门去。
3
“轻轻！”于绵绵在小区里喊着猫的名字，她走不快，只能走两步，停下，喊一声，再走两步。
“轻轻！”于绵绵怎么也想不明白，轻轻怎么会跑呢？她明明关了卧室门的，轻轻胆子那么小，别说家门，高宁妈妈来了以后，它连卧室门都不怎么出了。
“轻轻！”
“绵绵！”是高宁的声音，他跟在于绵绵身后，一把将她拉住了。
“绵绵啊，别找啦！没准它晚上就回来了，再说了这畜生又听不懂人话，你喊，也没用，你小心肚子里的孩子啊！”高宁妈妈苦口婆心。
“轻轻不是畜生！”于绵绵尖声叫道，“她是我的猫！”
“绵绵，你冲妈喊什么？”高宁不知道一向温顺的于绵绵今天怎么了，一会儿闹着外出吃饭，一会儿拒绝吃红烧肉，这会儿又呵斥辛苦照顾她的妈妈，他感到不耐烦，无端想起了哥们儿常说的“孕妇事儿多”。
“哎呀你这臭小子，你怎么跟绵绵说话呢！”高宁妈妈不痛不痒地喝止高宁，又劝于绵绵，“绵绵哪，你看你挺着大肚子不方便，还是跟妈回去吧好吗？你那猫跑不远，没准一会儿没有吃喝就回家去了。”
于绵绵不说话，眼睛却有些充血，目光死死盯住高宁，高宁妈妈说的话她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臭小子！你赶紧跟绵绵道歉。”高宁妈妈作势打了高宁一巴掌。
“绵绵，咱们先回去吧，我刚不该吼你，是我错了，对不起。”高宁被于绵绵的眼神吓到，也着实担心她的身体，不等高宁妈妈再开口，便低声道了歉。
肚子里的小人儿似乎动了一下，于绵绵这才缓过神来，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大肚子，她看不到自己的脚，却看到了自己被路灯拉扯的身影，消瘦的躯干，中间一颗圆球，怪异而搞笑，活像一根牙签上插了一块顶大的红烧肉。
挣开高宁的手，她缓缓地朝家走去，留下高宁和他妈妈两人面面相觑。
回到家，于绵绵不等高宁和他妈，自己径直走到厨房，盛了一碗米饭，把酱油倒在米饭上，端着碗坐到餐桌旁。高宁和他妈也坐了下来。
绵绵一口一口地往嘴里扒米饭，对高宁妈絮絮的“光吃米饭没有营养，你得吃肉，红烧肉”置之不理，高宁感觉到今天最好不要再多事，跟他妈说了两句“由她去吧”，便没人再言语。
4
轻轻没有回来。
于绵绵第二天坐在工位上，无心工作，在网上搜寻着找猫的那些玄学大法，并将所有方法整理成一个文档发送到自己手机里。她想下午便请假回家，将所有的方法都试一遍，轻轻必须回来。
轻轻已是十岁了，换句话说，已经是只老猫了。她毕业那年，在当时租的公寓外面捡到瘦的皮包骨头的小猫，小猫的眼睛都还没有睁开，她带它去医院，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也只是换来医生一句“养活的几率不大”。
她不忍心，还是买了羊奶粉，小针管，还跟医生要了细胶管，一点一点将小猫养活了，她还记得当时小猫趴在她手心里使劲吸奶的样子，奶猫的身板细软且轻，她笑着嘟囔：
“你可真是我钱包不能承受之轻。”
“就叫轻轻吧。”
于绵绵回家的时候，高宁妈妈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见于绵绵这么早回来，忙上前问：
“是肚子不舒服吗？”
于绵绵摇摇头，没有说话，将包扔下，进了厨房。
高宁妈妈跟进厨房，看到于绵绵拿了一只碗，接了水，又将一把剪刀放在碗上。高宁妈妈不知道于绵绵是做什么，她又不敢问，只好打开微信，给高宁录了一段视频。
视频里，绵绵对着放在煤气灶上的水碗和剪刀，小声叫着：
“轻轻，快点回家啊！轻轻，快点回家！轻轻……”
绵绵做完法，走到水池边，打算将水倒掉。就在这时，她的目光瞥见了，她放在窗台上一只软木工艺品上，有一道猫爪印。
她怔怔地拿起工艺品，来回端看，这只工艺品一直放在厨房，厨房是轻轻的禁地……她想不起来它什么时候玩过这个工艺品。
“妈……轻轻……是从哪儿跑掉的？”于绵绵背对着高宁妈妈。
“昨、昨天不是说了吗？它是从、从大门跑的。”高宁妈妈的声音有些结巴。
绵绵握紧手中的工艺品，怔怔地看向窗外，窗外是一片花池，花池边有一条小径。她的目光沿着小径望去，小径尽头，有一个监控摄像头。
绵绵将工艺品放回窗台，与高宁妈妈擦身而过，一句话没有多说，便出了家门。
高宁妈妈狐疑着走到窗台边，看到那只工艺品，这才慌了神，赶紧给高宁打电话：
“儿子，你快回来，绵绵回来了，我、我有事要说，你快回来！”
“她？她又出门了。我这就去找她，你快点回来昂，妈心里有点慌！”
5
高宁刚进家门，门还没关，他妈便一下扑到他面前，吓了他一跳：
“不好了，绵绵知道了！”
“什么不好了，知道什么了？”高宁一头雾水。
“你妈把猫从窗台扔下去了。”
高宁和他妈吓得几乎要跳起来，于绵绵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他和他妈一起向于绵绵望去，只见后者缓缓举起手机，屏幕上，高宁妈妈将扒着什么东西的轻轻举起，握住它的四只爪子，狠狠向窗外抛了出去。
“这……”高宁从未看到过母亲这样的面孔，也从未想到母亲会这样将一只猫从四楼的窗口扔下去，一时间他竟呆滞在那里。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听我说，绵绵，都怪那个小畜生，它、它偷吃我给你们买的五花肉，我打了它两下，它就冲我龇牙，我怕它伤到你肚子里的孩子，我是气不过才……”
“闭嘴……闭嘴、你闭嘴！”于绵绵大声吼了起来，“轻轻从来不吃生肉！”
“是真的！是真的！我也是为了你好……”
“我不需要！”眼眶已经蓄满泪水的于绵绵再次打断高宁妈妈，“你杀了我的猫！你杀了轻轻！你这个恶毒的……”
“绵绵！”高宁突然叫她的名字，她愣了一下，望向高宁。
这个男人，这个恶毒的老女人的儿子！于绵绵语气冰冷：“你想说什么？”
高宁皱着眉头，他知道这次是他母亲做错了，但是母亲一直在解释，母亲肯定不是有意的，若不是猫偷吃，母亲怎么会……
他想替母亲解释，但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知道妻子对这只猫的感情，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轻轻确实不吃生肉。
他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话来。
“绵绵，妈错了，妈不该扔你的猫，你别生气，肚子里的孩子要紧，赶明儿我叫宁儿再去宠物店给你买一只，你快进来……”
“妈……”眼泪滑到唇边，于绵绵虚弱而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轻轻，从我们结婚你就想把他扔掉。”
她艰难地喘了口气，接着说：
“为了不让轻轻碍你的眼，我把它关在卧室，自从你来了，我连门都没让它出，可是……”
高宁看着妻子和母亲对峙，心中不快，再次打断绵绵：
“绵绵，养猫对孩子不好！妈这不是为你和孩子吗？妈照顾你，还照顾出错来了？”
“我不需要！”再也忍不住悲愤的于绵绵，再次尖叫了起来。
“你妈是来照顾我的吗？你妈是来照顾你和她孙子的！我的肚子都这么大了，她还要逼我吃肉，真是为我好吗？说什么肚子大可以剖，说的是人话吗？我不追究你们只看重孩子，但是你妈不该扔掉我的轻轻！你妈摔死了轻轻！”
于绵绵尖叫着，释放着她看到监控视频后的心痛，释放着她这段日子里的压抑。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她的心通通直跳，她的双腿发软，她的膝盖打颤，她浑身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双腿间却涌出一股热流。
她看到高宁和他妈妈看向她的目光由焦急变得惊恐，低头，地上是一滩血。
6
于绵绵的孩子没了。
高宁看着站在窗台边的于绵绵，心头交杂着不忍、心痛、还有一丝心烦。自从孩子没有了，高宁妈妈也失去了往日的精神头，每天恹恹的，做饭也心不在焉，看向于绵绵的眼神也没有了往日的热忱。
于绵绵剪了很短的短发，在颈后刺青了一只轻轻的头像。她站在厨房里，背对着餐厅和客厅，客厅和餐厅里的人都能看见她颈后那个刺青。
绵绵的眼睛望向窗外不知何处的远方，轻轻的眼睛看着屋内的高宁和他母亲。
阳台下的花池里，什么也没有找到，那个监控是拍高空抛物的，摄像头没有记录下轻轻坠楼后的影像。她经常盯着那片花池，希望可以看见她的身影，偶尔，她看到草丛有什么在动，便扒住窗台，小声呼唤：
“轻轻？”
对于失去第一个孩子这件事，高宁虽然伤心，但是并没有多少实感。对比这段时间看到的关于抑郁症的内容，他时而怀疑绵绵是得了抑郁症，时而又觉得她只是在闹别扭、在示威、在无声的抗议。
他回想着绵绵怀孕前的生活，那时候，绵绵还是柔顺的、可爱的小女人，每天下了班，他接上她，或者去外面大餐一顿，或者回家两人小酌一番，休息的时候，她和他窝在沙发上，随便找个什么电影，都能看得津津有味。
但是怀孕以后，一切都变了。
不，不对。
所有的改变，都是从母亲来了开始的。
他想起了绵绵怀孕三个月的时候，母亲便嚷嚷着要来，绵绵是跟他说过的，她还不需要人照顾。
是啊，母亲没来的时候，绵绵依然是快乐的绵绵，是温顺的、对未来充满憧憬的绵绵，可是……怎么会是母亲的过错呢？
母亲明明是为了绵绵好的啊！
虽然她确实讨厌那只猫，虽然她有时不顾轻轻的口味，虽然她总是夸张地去摸轻轻的肚子，虽然她总是说着自己是多么想要一个孙子而不是孙女……
但是这些，不都是一个奶奶正常的表达吗？
绵绵为什么一定要跟母亲过不去呢？
他想起绵绵曾经嗔怪他，说他更向着母亲。
他还想起绵绵曾经不高兴，说他和母亲“过于亲昵”……
难道非要处处跟母亲作对，她才开心吗？
他不愿意深想，女人的心思对他来说太繁琐太乏味，他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感世界和处理方式，即便是夫妻，两个人也要各自处理自己的精神世界，不给对方带来麻烦才好。
他不就是这样吗？他何曾向她抱怨过什么，何曾把自己的苦恼告诉她？既然他没有给她造成困扰，那她也应该成熟一点。
夜里，他走进卧室，绵绵已经入睡。
他轻手轻脚地爬上床，唯恐吵醒她。她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像是经受着什么压力。他仔细看她的脸，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看她的脸了，曾经白皙滑润的脸颊，现在苍白着，甚至有些凹陷。
他有点心疼，毕竟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他还是喜欢她的，他忍不住低头亲了下去。
于绵绵从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来，防备地看着高宁。
“对不起，吵醒你了。”他有点惊慌，又有点乞求，“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孩子以后还会有的……我们……”
于绵绵恢复了冷漠，并未作答，只是重新躺下，背过身去。
面对高宁的是，是轻轻那双无辜的、没有温度的眼睛。
7
尽管家里阴沉的氛围令高宁妈妈难以忍耐，但她还是拒绝了高宁要送她回老家的提议——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周六下午，绵绵从外面回到家的时候，高宁和他妈正歪在沙发里看电视，确切的说电视真是背景音。高宁阖眼躺在他母亲的大腿上，后者亲昵地抱着他的头，眼中满满爱意，对自己的儿子这样大了还能和自己这样亲密，感到一种隐秘的自豪和快乐。
听见于绵绵回来，高宁忙坐起身来，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去哪儿了？”
“找轻轻。”
绵绵头也没回，径直走进厨房，拿了一瓶水，站在高宁妈妈扔猫的窗口，边喝水边看向外面的景色，只留给屋里的两人一个孤绝的背影。
高宁妈妈看到她颈后此刻正对着自己的轻轻的眼睛，不耐烦地撇了撇嘴，站起身来说道：
“于绵绵，正好你回来了，我有话要对你们两个说。”
她早就看于绵绵不顺眼了，自从她刺了文青，这种厌烦与日俱增。于绵绵不肯面对她，永远只给她一个背影和那张猫的面孔。
那只猫的瞳孔栩栩如生，令她心烦、令她生畏、令她胆寒、令她愤恨！那眼神就跟她那天闯进绵绵卧室抓它时一个样子！那样大，那样圆！那双猫瞳直直地盯着她，直到她将它扔下去，它也还是直直地盯紧她，似乎要记住她的样子！
无论如何，她再也不想看见这双猫瞳了！
她瞪了一眼想要阻止她的高宁，后者便老老实实跟着走到餐桌边，坐了下来。
于绵绵回身看了两人一眼，又转身去待了片刻，这便走出厨房，坐在了两人对面，并将手机扣在了餐桌上。
“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事情闹到这一步，我觉得你现在不适合做我家的儿媳妇了。”高宁妈妈声音冷静，但是绵绵听出她有一丝紧张，似乎还有一点兴奋？
“我听宁儿说，你们这么久了，还没打算再要孩子……”
“妈！”高宁没料到他妈会突然说到这件事，又急又羞，想要阻止，他妈却根本没理会。
“虽然医生说你以后还是能生的，但是你对我们老高家有心结，咱们也就别再纠缠了。”高宁妈妈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妈！我不想离婚！”高宁抗议，“我跟你说了我和绵绵没事，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有个屁？你看看她这个样子，整天黑着脸给谁看呢？跟个瘟神似的在家晃悠，还弄个畜生文到身上，你就看她恶心你妈啊？”高宁妈妈没想到跳出来抗议的竟然是自己的儿子，而本应气急败坏的于绵绵此刻坐在哪里，似乎对她的话没有任何拒绝的意思，她有点挫败感，更有些恼羞成怒。
她不知道的是，于绵绵从医院回来后的这些日子，跟高宁提了数次离婚，高宁无论如何都不肯。原本高宁妈妈见两人在家也不怎么说话，她认定了两人的感情走到了尽头，儿子应该巴不得甩开这个死气沉沉的女人了，只是碍于于绵绵的心情才没提分手，却万万没想到高宁才是不想离婚的那个。
“你说说吧，你想怎么着？”她逼着于绵绵开口，她急于看于绵绵那张冷漠的面具分崩离析。
“离婚，车归高宁，存款一人一半，你和高宁离开我的房子。”于绵绵面无表情。
“绵绵……”高宁有些示弱地看向于绵绵。
“你说什么！？”高宁妈妈的声音陡然抬高八度，“你休想，这房子我儿子也有一半！我……”
“房子首付是我爸妈给付的，婚后我们共同还贷，你儿子一共还了十八万，车是我家买的，花了三十万，因为我没有驾照，所以车子归到了他的名下。虽然法律上来讲，房子确实有他一份，但是情理上讲，我不欠他的，车子归他，房子归我，他也是赚的。”
“你别跟我扯这没用的！”高宁妈妈一听房子高宁没份，登时火冒三丈，“这房子有我家高宁一半！你把我家大孙子弄没了我还没跟你算账，还说什么情理？说情理，你把我大孙子弄没了，你就该净身出户，拿房子来赔罪还不够，你还有脸要房子！”
“妈！你别说了！”
于绵绵看向高宁，高宁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他看向于绵绵的眼神有愧疚，可愧疚转瞬即逝，他看向他妈妈，只希望他妈不要再闹了，不要把事情弄得更大了。他相信于绵绵对他还是有感情的，她现在只是因为失去了猫和孩子，所以才说气话。
“绵绵，你别听妈说的话，妈也是为我们好……”
“为我们好？你当我是傻子吗？”
“为我好，每天都做我不爱吃的面条？为我好，每天逼我吃我不爱吃的红烧肉？如果我记得没错，红烧肉是你们家人喜欢吃的吧？为我好，不管我是不是高兴，一而再再而三地做些惹我讨厌的事情，在我的家里，扔我的猫！”
绵绵歇斯底里，高宁妈妈扔猫的画面又闪现在她眼前，她猛地闭上眼睛，不愿再想。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高宁和他妈刚好交换了一个眼神。
“既然你妈为我好，离婚也正合我意。我说了，存款一人一半，车你开走，房子跟你没有关系，你们离开我的房子。”
“于绵绵！你别给脸不要脸！”高宁妈妈尖声叫道。
“如果你不同意，我就把你妈扔轻轻的视频放到网上去，发给你们家所有的亲人，将我是怎么流产的事情也一并说给想知道细节的人听，到时候，就别怪我不客气。”于绵绵已经不想跟对方纠缠，终于说出了这个在脑海中转了许久的想法。
“刚才的对话，我也录了音，可以和视频一起放到网上去，让你们家里人都看看，你是怎么摔死我的猫，害我没了孩子，还要抢我的房子的。”于绵绵拿起手机，按下了录音保存。
高宁和他妈一下愣在那里，不再说话。
8
从民政处出来，于绵绵头也不回转身便要离开。
“绵绵，我开车送你吧。”高宁突然提议。
于绵绵回头看向他，摇了摇头。
“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了吗？”
于绵绵再次摇头。
“你就这么狠心吗？”一再被拒绝的高宁再也忍不住，有些心酸地埋怨。
于绵绵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觉得眼前的男人可笑，她当初到底是怎么会爱上他的？
“非要说的话，倒是有一句。”
“什么？你说。”
“你不要再结婚了……”
高宁的心中突然燃起一丝希望。
“跟你母亲生去吧！”
9
回家的路上，绵绵盘算着什么时候搬家，她已经跟爸妈说了自己要回家住一段时间，这边的房子她打算卖掉，需要的话以后再买一套，她在这里失去了孩子和轻轻，已经不想再在这里生活下去了。
进到小区，她缓缓走到了厨房窗台下的花池边，抬头向自己那个曾经的小窝看去，看了许久，直觉得脖子都有点酸了，她伸手抚住了后颈，还有那里的……
“喵~”
“轻轻！”（作品名：猫瞳，作者：盐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