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知分享|论戏剧教育的游戏精神

教育戏剧,无论是英国的Drama in Education、美国的Creative Drama在当前的运用中,都是从教育的角度理解戏剧:以戏剧方法戏剧元素为手段,实现教育者的教育目标。在教育戏剧活动中,教育者是主体,拥有控制、领导、组织的天然权力,受教育者是客体,是一张白纸,等待着教育者去书写最新最美的符号。

从教育角度来理解戏剧,戏剧及其戏剧中的人都是教育的侍从。自从教育成为一个独立的政府部门,教师成为独立的社会角色之后,教育便成为根据一定社会的现实和未来的需要,遵循年轻一代身心发展的规律,有目的、有计划、有组织、系统地引导受教育者获得知识技能,陶冶思想品德、发展智力和体力的一种活动,其目的是把受教育者培养成为适应一定社会组织的需要和促进社会发展的人。

教育以其崇高的使命,神圣的职责(权利),将戏剧揽入囊中。然而,在戏剧成为服务教育的手段之时,戏剧也就不再是戏剧了。

戏剧天生就是非生产性的、娱乐的、游戏的。当你把劳作强加于它,它就会离你而去。如果我们从戏剧的角度理解教育将会得出完全不同的意义。

一、戏剧的游戏性

“戏剧”在常识看来指以语言、动作、舞蹈、音乐、木偶等形式达到叙事目的的舞台表演艺术的总称。戏剧是由演员扮演角色在舞台上当众表演故事的一种综合艺术。戏剧有四个元素,包括了“演员”、“故事(情境)”、“舞台(表演场地)”和“观众”。

这样理解戏剧其实仅仅是对剧场戏剧的构成性描述。与戏剧的本质相去甚远。

戏剧首先是游戏。

今天,人们以无比的热情,投入到游戏活动中,但却很少思考游戏。正如常识告诉我们的那样,游戏就是玩耍、娱乐。因此,游戏最鲜明的特征就是非生产性活动,即游戏具有非功利性。

所谓游戏,必然发生在闲暇时间,在生产性活动之外。康德将游戏与劳动做对比,劳动是为了获得活动之外的结果,是被迫的,游戏是为了体验活动本身的乐趣,是自由的。康德讲,人的每一种活动不是劳作(有目的活动),就是一种游戏(有意图而无目的的活动)。

席勒也将人类活动分为两种类型,即劳动与游戏。其中,劳动是因物质资料缺乏而引起的生物体谋求维持生存所必需的物质资料的(谋生)活动。而游戏则是生命力过剩而引起的对于生命力的自我表现与自我欣赏活动。

席勒认为,人类生活中要受到精神与物质的双重束缚,在这些束缚中失去了理想和自由。于是人们利用剩余的精神创造一个自由的世界它就是游戏。无论游戏是为了追求乐趣,还是剩余精力的创造,都说明游戏不以追求知识(真),追求价值(善)为目的。

诚然,游戏能满足个人和社会的需要。也就是说,游戏是有用的。但游戏的有用性和劳动的有用性是不同的。

“游戏是一种必需,游戏推动文化或它在实际上的确成了文化。难道这个事实会贬低它的无功利性吗?绝不会,因为它所服务的目的外在于直接的物质利益,或者说外在于个人对生物需求的满足”。

“游戏的存在方式就是自我表现,人类游戏的自我表现,尽管像我们所看到的那样,基于某种与游戏表面显出的目的相联系的行为之上,但游戏的意义实际上并不在于达到这个目的”。

游戏自成目的。

没有一个游戏之外的目的指引,控制着游戏。游戏让我们远离尘世的喧嚣,摆脱日常生活的烦恼。游戏使我们远离利益的角逐,单纯地追求身心愉悦。带着我们超于平常生活,进入一个由其他事情而非阳光统辖的世界。游戏形态赋予社会生活以超越于生物本能的形式·······正是通过游戏,人类表达出他对生命和世界的阐释,表达出对于自由、平等的迷恋和追求。

毫无疑问,游戏人间,游戏人生是每一个生命的向往。人以游戏来确立了自己的神性。在此意义上,赫伊津哈将人称为“游戏的人”。

戏剧是角色扮演游戏。

在角色扮演游戏中,角色扮演者自愿、平等地在虚拟情境中承担角色,他以想象、模仿和体验(换位)的方式化入(沉浸)于角色之中,用语言、形体、表情来交流(传达、对话)彼此的体验(人类经验),解决角色之间的冲突······从而获得身心的愉悦。

这是典型的娱乐性行为。通过角色扮演游戏,扮演者的认知能力、责任意识、情感创造力得到了提升,但这绝非角色扮演游戏的目的所在。

在剧场戏剧中发生了两种观演关系,一是观众以静观的方式欣赏表演,二是角色扮演者之间的相互观赏。

就演员来讲,完成角色表演需要学习体验,以及与同台角色的交流对话,这无疑是自我教育的过程。就观众来讲,欣赏戏剧同样会产生自我教育的效果。

在苏珊·朗格看来,剧场是一个透人灵魂,可以对人进行全面征服与改造的场所。在戏剧观赏中,观赏者的感受过程总是这样的一-先是震惊,然后是内心的沉静,随之又使观众发生变化的影响。发生变化的是观众本人,而不是他的观点。这种巨大的冲击既不是理智上的说服,,也不是感官上的欺骗······而是全部戏剧活动对人的灵魂产生的影响。

戏剧具有教育功能,因为它是人与神(命运),人与人(生活)的对话。戏剧不以教育为目的,因为它是游戏。

“游戏的人好像只有通过把自己行动的目的转化到单纯的游戏任务中去,才能使自己进入表现自身的自由之中。所以儿童在玩球时就向自己提出了任务,而且这个任务就是游戏的任务,因为游戏的真实目的根本不是解决这一任务,而是对游戏活动本身的安排和制定”。

“戏剧剧场的本质只是对生活进行虚构的艺术表现,它只是试图展示(包括人类的情感,性格和命运),但不负有教育的使命,不企图让观众从这种展示中使自身发生什么改变”。

教育戏剧不是教育与戏剧相互粘贴的结果,也不是教育与戏剧相互交集的衍生物。

正如环境戏剧、残酷戏剧、京剧、川剧一样,教育戏剧不过是戏剧存在的形式之一。教育戏剧只能是戏剧。戏剧从它产生的那一刻便具有教育功能。但这种功能绝非戏剧本身的目的。

戏剧以虚拟情景、虚拟角色为载体感性地呈现了人的历史性存在。

在角色扮演游戏中,游戏者通过模仿、体验、想象去领悟各种社会角色的责任、情怀,从而使自我得到提高、生长。教育在戏剧中以游戏的方式实现了。但是没有人会以接受教育为目的去观赏戏剧,也没有人会以接受教育为目的来玩角色扮演游戏。

戏剧不因教育而存在或消失。教育因戏剧而变得快乐。

这就是教育戏剧的全部意义。下面是发生在日常生活中的真实案例,是典型的角色扮演游戏:

外孙女在床上玩耍时,发现了枕头下面的小手电筒。她按亮了手电筒,照向外公的嘴说,你肚肚疼吗?我给你看看!

外公张开嘴,做出惊恐的表情(害怕、胆怯)

外孙女:啊···啊···(示意外公发音)好啦···你吃药药吗?

外公:不吃,药药苦。(显出痛苦与逃避的表情)

外孙女:不苦!随手在空中抓了一把,并用手捂住外公的嘴。

外公:好苦,我不要吃!

外孙女:用手抱着外公并轻轻拍着外公的背说,乖宝宝,吃了药药就不咳嗽了!

这是一出由外孙女的偶然发现而触发的角色扮演游戏。游戏者并没有准备、计划,更没有排练。在这出戏中,小女孩是编剧、导演、演员(出演了医生、母亲两个角色)。

剧场戏剧的构成要素-观众在这出戏中是不存在的。严格讲,剧中人物既是演员又是观众,是演员演给演员看的戏,不是为看而演,而是为娱乐自己而演。必须强调的是,娱乐不是这出戏的结果或者目标,而是过程。在角色扮演过程中(不是之前,也不是之后)扮演者享受了愉悦,化身为他者(忘我),再现自我的愉悦--自娱自乐(自娱自乐是教育戏剧与剧场戏剧的根本区别之一,在审美状态中,剧场戏剧是自娱他乐)。

在这出戏中,老人和小女孩运用模仿、表情、语言、想象、角色扮演(换位)等手段完成了生活体验的交流。外公体验到外孙女被医生用棉签压住咽喉用手电筒观察的恐惧,体验了外孙女被强迫吃药时的抗拒与痛苦。外孙女体验了医生看病的职业行为,体验了母亲灌药时的情非得已。这些都是在虚拟状态中通过角色换位(将心比心,将心比己)来实现(再现)的。所以,这个过程给角色扮演者带来了审美意境,带来了愉悦的享受(角色换位既是距离产生的条件,又是移情产生的条件,平等和谐的对话交流又激发了情感的共鸣)。

这出戏充满了爱的关切,也体现了疾病、医生、吃药、治病、母亲、宝宝等事和人的逻辑与情怀。显然这出戏的目的并非是教育。但教育却奇迹般地发生了。

外孙女教育外公:幼儿也有同情、有爱,而且爱的纯粹、透明、清澈!要敬畏童真,保持童心。

外公也教育了外孙女:生病不可怕,吃药不可怕,这个人生必经的痛苦,爱能让你坦然面对痛苦并收获愉悦。

确切地说,教育在这里以游戏的方式感性地呈现。它消融于游戏过程,且在游戏过程中成就自身。这就是寓教于乐。

如果这个外公不是游戏者,他会说:“宝宝,该睡觉了……”(残酷),“你手里没有药药啊…….”(想象力贫乏、缺少创意),如果这位外公想做一个教育者,他会说:“外公不怕吃药,良药苦口利于病”(酸)。但是这位外公是一个游戏者,他遗忘了自己“教育者”的使命、角色,化身为宝宝,和外孙女扮演的角色平等对话交流,也正因如此,这位外公是一个遗忘了自我的游戏者。

戏剧携模仿、体验、想象、虚拟……向教育证明:教育可以是游戏的。

二、教育戏剧中的游戏者

教育是由教和学两个方面构成的。

通常认为“教”是教育的主体,居于主导性地位,表现为教育者是教育活动的设计者、组织者、控制者、指导者。教师是奉献者,是园丁。“学”是教育的客体,受教育者等待着被充实、塑性、塑型。但是在教育戏剧中这种情况发生了根本的改变。

教育戏剧是角色扮演游戏,游戏是自愿自由的娱乐活动。在教育戏剧中没有主体也没有客体。

“游戏的真正主体并不是游戏者,而是游戏本身。游戏就是具有魅力吸引游戏者的东西,就是使游戏者卷入到游戏中的东西,就是束缚游戏者于游戏中的东西”。

当教育者成为社会角色的时候,教就成为一种职责,一种义务。因此而得到报酬则是教育者的权利。作为工作的“教”只是谋生的手段。但是,教育戏剧的游戏性决定了参与其中的人只能是游戏者。因此,教育者必须放弃功利性的立场,将工作转变为游戏。

抽象意义上的游戏与工作处于人生的两个极端,但在具体的活动中,这两者是可以互换的。人类的一切活动对当事者来说都可能成为游戏,只要他沉醉于活动本身,只要他淡漠于其结果导致的收益。

一个技师、一个手艺人、甚至一个盗贼都可能在相当程度上成为一个游戏的人,只要他更热衷、执著和陶醉于技艺的提高,以显示技艺为主要动力。只有游戏的人才能成为审美的人并给人审美的愉悦。

天下无贼不是因为没有贼了,而是能不再为生活所迫去当贼,在盗窃成为游戏时一一正如我们在影视剧中所者到的那样一一贼的游戏精神感动着我们,让我们获得审美快感。

同时,教育者要主动地自我遗忘(化成),即化解自己的主体资格。

教育戏剧是角色扮演游戏,放弃自我,扮演他人是玩游戏的先决条件。没有人会自己演自己。所以教育者不放弃自己而扮演成他者就不能进入角色扮演游戏之中。扮演成他者,自我便与日常生活产生距离,这恰恰是获得审美愉快所需要的。

扮演他者,模仿、体验、想象便运动起来,角色的义务权利便被担当起来,将心比心,换位思考,同情、移情就会自动生成。

于是角色与角色之间的平等对话,交流裹挟着纯粹的情感源源不断地涌流。自我遗忘(忘我)是超凡脱俗,与他者融为一体的境界是经由体验而升华的审美状态。在这种状态中,知识(主观符合客观价值(客体对主体的意义)都消失了,消失于我与他的情感共鸣之中。

马斯洛称自我实现“意味着充分地、活泼地、无我地体验生活,全神贯注忘怀一切。”道家的“无”,佛家的“禅”,都充满对忘我境界的追求。

理所当然教育者与受教育者之间的对立在游戏中被消解了。教育者不再是奉献者,他被游戏丰富、提高,得到愉快的享受。教育者不再是秩序、真理、权利的化身而是可亲可爱的游戏玩伴。教育者不再是令人讨厌的园丁,而是独立与自由的守护者。

教育因此而变得快乐(不再是谋生的手段),快乐因此而收获教育。游戏者一一这才是教育戏剧中的“教育者”。

三、戏剧性的教育

一直以来教育都被当做塑造人的工具。

自从教育成为一个独立的政府部门之后,教育的目的性就成为不言而喻的事实,以至没有人再去追问:如果教育有目的,那么这个目的是什么?

最冠冕堂皇的目的是“面向未来”。

当然人是有未来的,但人的未来却不是由今天的人确立的。未来之为未来在于它的开放性、可能性或不确定性。

因此,没有哪一种教育能够解决未来的人的问题。能够被现在的人把握的未来绝不是未来(未来三天有暴雨,这是要来,还没有来)。

那些标榜为未来而教育的教育,其实是一个工程性“教育”-按照政治、经济、文化的现有需要而实施对人的塑造(现在的教育工程就不少)。

最简单实惠的目的,是培养“教育者希望所是的人”。教育者按照自己对人的理解,确立标准,去培养受教育者。

这是扼杀人类进步的自杀性行为。

教育者所希望的人,在最理想的情况下,也不过是教育者的自我复制。幸好这只是教育者的主观意愿。

事实证明,不管教育者的主观意愿是什么,被教育者总是会成为他自己。虽然这并不能阻碍可怜的父母、教育官僚,按自己的愿景去实施教育。

人可以受教育,也应该受教育。但是绝不能被教育塑造。

道理很简单,人是未完成的、开放的,人永远在路上(没有一个家长不想把自己的儿女塑造成他所希望的人,但每一个儿女都会走自己的路,成为他自己)。

教育并不始发于学校,也不会终止于学校。

一个人只要活着,就必定要学习。在生活中学,在社会中学。换言之,教育会贯穿个体生命的始终。即如杜威所说:“教育即生活,教育即生长”。

教育是对人的独立的成就,对人的自由的守护。

“虽然一个人正在不断地受教育,但他越来越不成为对象,而越来越成为主体了”。

“未来的学校必须把教学的对象变成自己教育自己的主体。受教育的人必须成为教育他的人,别人的教育必须成为这个人自己的教育”。

教育的目的--如果有的话--就是让受教育者自我教育。

蒙台梭利说:没有一个人是由别人教育出来的,他必须自己教育自己。教育是人的生活方式和生存状态。

在教育戏剧中,教育者、受教育者都成为了游戏者并在游戏中达成自我教育。组织化、制度化、目标等传统教育的形式被教育戏剧消解。当然,这种消解不是教育的消失,而是教育向生活的回归。

更重要的是,教育戏剧是教育艺术化的表现形式。

李政涛先生认为“学校即剧场”。“首先,学校的教室、操场等场所具备了剧场场所的基本功能;其次,学校中的人(教师和学生)成为表演者和观看者;再次,学校中的一切表演活动都是以‘角色’及‘角色扮演’核心的”。

其实“生活就是舞台”、“人生如戏”并不是比喻和象征。

“戏剧的具体模式-冲突、对抗、激变、解决-就是生活本身的模式,每个人生存着,都像演员一样,扮演角色。”当然这需要有一个前置条件:教与学不再是谋生的手段,不受外部目的的控制。在这种状态中教育戏剧化了。教学从日常生活的锁链中获得解放成为愉快的游戏。教师与学生都在课堂中进入游戏状态:教师充满激情的语音,生动的表情,形象的肢体语言,丰富的想象和比喻使学生忘掉学习,忘掉自我而获得快感。学生的专注、惊讶、好奇、天真、渴望的神态会持续不断地撞击,抚摸教师的灵魂,使教师忘掉课堂,忘掉自我而将表演发挥到极致,并从中获得充分的娱乐。在这种状态中教师达到他的最高境界一-不教而教,学生同样达到他的最高境界一-不学而学。

这就是戏剧性的教育——教育的艺术化。

可以肯定地说:如果我们的教育充盈游戏精神,教育戏剧就不单是发生在课堂之外的游戏,在学校、在课堂我们依然可以游戏——戏剧把教育推入艺术的神圣殿堂。在此意境中,教育戏剧必然引领我们向未来开放。

(选自论文:李蔷-四川大学艺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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