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新:今天冷,从前更冷

今天冷,从前更冷,到处都冷,比现在冷。

屋里冷,外面更冷。上厕所格外冷,公共厕所,撒一泡冒着热气的尿,要冷得哆嗦一下,一不小心,就会溅着旁人。大便更是煎熬,屁股瞬间冰凉,等提上裤子,基本上麻木了,冷的都不忍心便秘。

电影《霸王别姬》里冷得更夸张:“小爷撒的尿,在牛牛眼上可就结成冰溜子了,差点儿没顶我一跟头。”

从前冷,房檐下挂着冰溜子,窗玻璃蒙着一层冰花。风吹得刺骨,地硬得硌脚。晚上钻被窝要咬着牙,早晨钻出被窝,牙都咬不住。睡觉至少盖两层被子,再把脱掉的衣服铺到两层被子之间,起床时,衣服才会有些暖意。鞋最好在炉子上烤烤,要直接把脚塞进去,冷的直蹦跶。

从前冷,每个人都穿成了米其林宝宝。上有棉袄,下有棉裤;棉袄里是毛衣,棉裤里是毛裤;毛衣里是秋衣,毛裤里是秋裤,迈不开双腿,走不了快步。我就经常被自己的棉裤绊倒,摔一跤,起来,拍拍土,一点事儿没有,心想,要是穿再厚点,倒地说不定都能弹回来。

从前冷,孩子们的脸都皴一圈红,每个班里都有几个鼻涕虫,鼻孔下永远垂着两条,或青或白,或长或短,或一长一短,到嘴边,自动猛抽一下,弹回去,又慢慢流出来。从前冷,一不小心,就冻手冻脚冻耳朵。我们都深信冬至不吃饺子,耳朵就会冻掉,吃完饺子,出门也要给耳朵戴上毛线套,或棉花罩,要不就顶一雷锋式棉军帽,把帽翅放下来,在下巴上系紧。最冷的时候,穿大头靴,牛皮翻砂,里面全是毛,笨重无比,超大超厚,与米老鼠同款。

从前冷,脚蹬米老鼠,身着米其林,像米兰昆德拉的句式: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从前冷,护肤品少,大宝还没有天天见,最常见的是百雀羚。还有一种马牌油,手指头形状,包裹在一层塑料纸里,像一管无色唇膏。护肤品我们统称为搓脸油,额头上点一点,下巴上点一点,腮帮子各点一点,双手抡圆了搓,把手搓热,把脸盘出包浆。

从前冷,脸色却看上去精神焕发,偶尔黄了,是防冷涂的蜡。

从前冷,有专门取暖的游戏,叫挤尿床。最前面一个人靠着墙角,后面一堆人排着队挤,用肩膀使劲蹭,争取把自己前面的人从队列中蹭出去。课间休息十分钟,大家准挤得一身臭汗,舒畅如尿床的一瞬间。我从来没有挤进过第一个,因此有些耿耿于怀,有次,下课铃一响,我压哨般跑到教室的墙角,大叫一声:“我尿床了!”

我们的女老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叹着气走了。

从前冷,没暖气,没空调,在家就用煤球炉子取暖。要用薄铁皮焊一个长长的烟囱,顺着房梁出去。每一年,都会听说有人煤气中毒,可不点炉子就会更冷,谁都怕死,但也怕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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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冷,水坑结的冰很厚,可以在上面滑冰。我们没有冰鞋,就是在上面乱滑,小学后面就是一片水坑,每年都有掉进冰窟窿里的孩子,但孩子们每年照样去滑。从前的孩子们冷得很任性,从前的冬天因为冷而任性。

从前冷,说话的时候,人们的嘴边冒着白气。从前的人话比现在要多,每个人都好像有一肚子话要说,因为冷,所以嘘寒问暖;因为冷,所以更抱团。

习惯了那种冷,接受暖气,就需要一个很长的过程。刚到济南的时候,我住在没有暖气的房子里,虽冷些,却没有任何不适应。相反,刚搬进有暖气的房子,进门便感到热浪扑来,虽舒适,但总是昏昏欲睡,写作的灵感似乎也被暖气熔化,甚至熔断了。

相对的冷,让人更冷静,更愿意思考。甚至,可以影响艺术风格,比如东北作家和江南作家风格就截然不同,再远一点,俄罗斯文学和拉美文学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味道。

从前冷,我生活的小城,只有澡堂子是热的。那时候的冬天,澡堂子里的人最多,天蒙蒙亮,门口就存了密密麻麻的自行车。人们赶早过去,洗头水。陌生的人泡在一个大池子里,一点也不觉得尴尬,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卫生,很多时候,还能遇到熟人,大声打招呼,赤裸相见,分外坦然。

从前冷,冷的很干净;从前冷,冷的很单纯。

从前冷,雪比现在大的多。一下,就是好几天,化净,就得一冬天。

漫天的大雪中,我们堆过雪人,打过雪仗。雪人可以堆很大,雪仗可以打很久。没有微信,谁也不会把雪晒在朋友圈里,只要下雪,所有的朋友都在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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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冷,冷的让人时常怀念。

今天冷,让人在寒冷中,再次想起从前。

原创插图:黎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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