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说
19年1月推送的《未婚妈妈线上求生的背后》讨论了互联网如何影响了未婚妈妈的生活，今天推送的是高碧叶博士有关未婚生育的研究。基于个人选择的角度，她在文中讨论了为何有些女性会选择未婚生育。高博士致力于展示未婚妈妈生育理由的多元化，希望社会能去除对她们的刻板印象。
撰文：高碧叶
责编：沈洋
当前学术界对于中国未婚妈妈主要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描述。有些学者认为未婚妈妈是不幸的和可怜的，并容易陷入经济贫困(Kaiman, 2013)；还有些学者则将未婚妈妈称为“二奶”(Xiao, 2011, 2009)，但是被冠以“二奶”之名的人在中国往往被认为是“道德沦丧”的。
笔者认为，这两种对于未婚妈妈的描述都固化了其本身的形象，是对未婚妈妈的污名化，也会进一步加深社会大众对未婚妈妈的误解。笔者在博士论文田野过程中采访了多位未婚妈妈，她们的生活故事展现了未婚妈妈群体的多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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虔诚的宗教信仰者
佛教中有一戒是“不杀生”，因此流产实际上触犯了“不杀生”这一戒条。小青是我遇到的一位佛教徒未婚妈妈，她认为流产等于杀生，而她将孩子生下来是积德行善的行为，正如她说道：
“堕胎就相当于杀人，因为这个宝宝来投胎，它能来到人世，它其实就像国外讲的下地狱。它能从地狱里出来，相当于所受的罪过、惩罚已经受完了，没有任何罪过，是很纯净的，没有造过任何孽。然后呢，你杀一个胎儿，就相当于杀一个罗汉，罪过特别大……你偏偏你就把它给堕掉了。它会特别特别恨你。如果这个阴灵，它不走，它恨你，它会一直在你身边，所谓的小鬼难缠说的就是这个。你想超度必须得这个小阴灵原谅你，它才会走，否则它不会走的。就像很多人莫名其妙地身体就不好了，说堕胎身体就不好，那实际上可能就是这个小阴灵宝宝不放过你，附在你身体哪个部位。就像你再想找结婚伴侣，可能就莫名其妙经常吵架。或者你再生了孩子，然后这个孩子就会特别不好养，老是哭老是闹，这个就是都是小鬼在捣乱。包括你的事业不顺，或者你经常有事故的发生，这都是小鬼不放过你，在捣乱，虽然你是它投胎到你肚子里，你是它父母，如果你杀了它，这就是像仇人一样。”
▲来源于2014年6月20日对小青的电话采访。
注：为了保护个人隐私，文中所有被访者姓名都是化名。
小青作为虔诚的佛教徒，为了不让自己种下恶果，被阴灵缠身，最后毅然在即使不能结婚的条件下生下了孩子。由此可见，宗教在中国有时候可以让女性冲破婚姻的束缚而选择生育。
当然，除了佛教之外，其他宗教，比如伊斯兰教和基督教也有让单身女性成为未婚妈妈的道德基础。在 Nie 的研究中，他就发现有少数信仰基督教的中国女性持有不能堕胎的观点(Nie, 2005)。不管是出于何种宗教信仰而选择未婚生育，这些未婚妈妈的存在表明其选择也可能单纯出于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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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爱心和负责任的母亲
还有些未婚妈妈是因为不舍得胎儿以及出于对孩子的爱而选择非婚生育。从某种角度而言，这些未婚妈妈是有爱心的，负责任的和人道的，而并不像社会所想象的“道德败坏”的。
可儿出生于中国北方农村，而她的伴侣出生于广东城市。本来他们是打算结婚的，但是他们的婚姻却遭到了她伴侣父母的强烈反对，因为他们不希望接受外地媳妇。可儿伴侣的父母甚至还给可儿的伴侣介绍对象，而更让可儿生气的是，她伴侣居然还去赴约。最终忍无可忍，可儿提出了分手。不过分手几个月后，可儿却发现自己怀孕了。我们下面的对话能显示可儿为什么会决定生下这个孩子：
我：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可儿：我也没想那么多，孩子在肚子里面那么大了，也没舍得去拿了，就生下来咯。
我：有过想把孩子打掉的念头吗？
可儿：肯定…刚开始的时候有，后来不知道怎么了，舍不得了，然后就…留下来了，就生了呗。
▲2014年11月24日对可儿的电话采访。
可儿用“不舍得”来描述她对于自己胎儿的主观情感，而正是这种“不舍得”促使可儿做出了这样超越社会规范的生育选择。“不舍得”在可儿的语境里指她和胎儿之间的身体和情感的依恋，这种不舍得的情感由胎动而产生，因为胎动会提醒母亲胎儿已经是一条生命了，如果母亲这是选择流产便是杀害这一生命。
很多国家都将胎儿是否具有生命体征作为合法和非法流产的分界线(Ferree, 2002; Sheldon, 1997)，比如1967年英国就规定：怀孕24周前是流产的合适时间。美国也有很多州对于流产时间有明确的规定。在中国，虽然妇产科医生会建议怀孕的女性越早流产越好，但是流产政策还是比较自由，孕晚期流产手术基本在每个正规医院都可以施行。而在可儿的情境中，对于胎儿生命体征的感受成为了她决定生下非婚孩子的主要原因。通过这样描述自己生育的原因，可儿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位善良的、有关爱心和责任心、挽救了一个生命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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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独立的未婚妈妈
还有些未婚妈妈生下孩子是因为她们认为自己经济独立能够独自抚养孩子。她们不在乎能否结婚，有些甚至对婚姻本身产生怀疑，但是对孩子却充满了期待。正如桂花下面所说：
“反正认识了感觉他（孩子的父亲）挺不错的，我们就在一起了。然后就有孩子嘛……他就问我想不想要这个孩子，我就说如果户口能上就要呗，然后他说那恐怕你得自己抚养啊，我说应该没问题吧，就这样啦，把孩子生了。反正我经济上比较独立的吧，依赖自己啦……我觉得自己行，当时就没有想太多，总觉得有能力抚养他，所以就这样咯。”
▲2014年11月19日对桂花的电话采访。
因为经济独立而决定生下未婚子的未婚妈妈并不少见，和经济上依赖已婚伴侣的“二奶”不同，这些未婚妈妈有很强的经济实力，自己能独立抚养孩子，有的甚至能给孩子提供非常好的生活和教育条件。
当然单身女性可能会出于很多其他的原因生下孩子，但不管怎样，单纯将未婚妈妈描述为“容易陷入经济贫困”或者“道德沦丧”是不公正不合理的。未来对于中国未婚妈妈的研究需要从不同角度来展示其选择的多样性，这将更有利于全面理解未婚妈妈这个群体。
值得注意的是，对于未婚妈妈来说都面临着如何给孩子上户口的问题。在有些省市，比如北京市，对社会抚养费的征收可能不具有强制性；但在另外一些省市比如江苏省，对非婚生育征收的社会抚养费甚至可以高达当地上一年人均可支配收入的6到9倍（第41条，江苏省人口与计划生育条例）。由于这一政策屏障的存在，我所接触的未婚妈妈中，有一半以上都没能给孩子上成户口，一部分是因为孩子父母亲无法或者不愿承受高昂的社会抚养费，一部分是因为孩子还小，她们在盼望和等待着国家出台政策免费给孩子上户口。
在当前我国生育率不断下降的情况下，政府应赋予单身青年更多的生育自由，取消非婚生育社会抚养费的征收，这也更加符合我国《婚姻法》中关于“非婚生子女享有与婚生子女同等权利”的规定。
参考文献
Ferree, M.M. (Ed.), 2002. Shaping abortion discourse: democracy and the public sphere in Germany and the United States, Communication, society, and politics.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Cambridge, UK ; New York.
Kaiman, J., 2013. Chinese unmarried mothers could face huge fines. Guardian. http://www.theguardian.com/world/2013/jun/03/china-unmarried-mothers-wuhan-province-fines
Nie, J.-B., 2005. Behind the silence: Chinese voices on abortion, Asian voices. Rowman & Littlefield Publishers, Inc, Lanham, MD.
Sheldon, S., 1997. Beyond control: medical power, women and abortion law, Law and social theory. Pluto, London.
Xiao, S., 2011. The “Second-Wife” Phenomenon and the Relational Construction of Class-Coded Masculinities in Contemporary China. Men Masculinities 14, 607–627.
Xiao, S., 2009. China’s New Concubines? The Contemporary Second-wife Phenomenon.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Berkeley, PhD thesis.
高碧叶
中国社会科学院
社会学所
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