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我们这代人是生在蜜罐里的，可那些父母离婚的家庭就未必了。
罗菲早晨起来，两只眼睛便直勾勾地盯着墙上的挂钟，一下一下滴滴的声音在无限地扩大，震动着她的耳朵。时针指向7点50分时，弟弟软糯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妈，妈，看熊大。”
罗菲下了床，轻手轻脚打开房门，弟弟小小的身子正在门口站着，她向弟弟招招手，弟弟眨巴眼睛，一摇一晃地来了。
罗菲拿出昨天没舍得吃的牛奶糖，蹲下身子：“小宇，牛奶糖。”
小宇伸出胖胖的小手就要接，罗菲把糖举高了些，“你吃糖，姐姐看会儿熊大，如何？”
小宇点点头，把手机递给了罗菲，罗菲将奶糖放在罗宇的小手掌里。
这时时针恰好指向八点。罗菲赶紧打开钉钉，进了班级群，开始听课。
一颗奶糖吃不了多大会儿，罗菲一面听课，一面注意着罗宇的动向。看他快吃完了，赶紧拿出一辆玩具汽车给他玩，半个小时后，地上已经有好几个玩具了。课马上就要结束时，罗宇开始要手机，这节是英语课，老师正在让罗菲回答问题。
罗菲接了视频，一面回答老师的问题，一面招呼着罗宇，老师微微蹙眉：“罗菲，回答问题要用心。这个学期结束咱们就该小升初了。你的目标不是去县一中吗？要努力！”
罗菲羞红了脸，心里暗暗下决心，一定要考取一中，那是全县最好的中学。以后她要考进最好的高中，上最好的大学，这样她就可以离开这个家，可以去跟妈妈一起生活了，谁也不能再左右她了。
罗宇的哭声惊醒了她的深思，她立马挂掉视频把手机还给他，哭声立马停止了。罗菲深吸一口气，赶紧把英语书打开，看刚才的问题错在了哪里。看了一会她明白老师生气的原因了：她把单词的发音给读错了。一直位列班级第一，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实在不应该。
她默读着单词，背诵着课文。这时门外响起皮鞋哒哒的声音，罗菲赶紧把英语书放在桌子上，坐在罗宇身边，拿出纸巾给他擦拭面颊，温柔而贴心。
皮鞋声在门口停下来，驼色的毛衣遮住膝盖，锃亮的高腰靴裹着细长的小腿。
“妈，妈，我要跟姐姐玩。”罗宇看见妈妈，笑嘻嘻地嚷着。
女人宠溺地看了儿子一眼，继而用严厉的目光扫向罗菲。罗菲感觉后背一阵冷。
“好好看着弟弟，我出去忙了。”
罗菲赶紧站起来，看着女人，小心地说：“我不会让弟弟哭的，您放心。”
女人瞪了她一眼，转身扭了出去。罗菲回身将英语书拿过来，坐在罗宇身边的小凳子上背课文。她悦耳的声音吸引了罗宇，他站起来抓挠着够书，罗菲一边躲闪弟弟的小手，一边专心地看书。罗宇够了几下没成功，便“哇哇”地大哭起来。
“你个死丫头，看个孩子也看不好，跟你妈妈一样不省心！”一个尖酸地声音伴着急促的脚步声闯来一个六十多岁的肥胖的女人，她喘着粗气，把罗宇搂进怀里，回头一把夺过罗菲手中书就要撕。
罗菲死死地看着她，一动不动。俊俏的小脸满是寒意。
胖女人的手停了下来，一把将书甩在罗菲的头上。罗菲一把接住，珍宝般紧紧护在怀里。
“死丫头，就知道看书。宝贝孙子，不哭了。”胖女人抱着罗宇出去，罗菲拿过书，继续背。眼泪却一颗一颗流进嘴巴里，又咸又苦。
今年，学生全部在家上网课。班主任徐老师挨个给家长打电话，让给孩子准备手机听课。奶奶满口答应，告诉了儿媳妇唐凌和儿子罗汉。唐凌看也不看她：“现在店铺都关门了，哪里买去！”
儿子罗汉嘟嘟囔囔着：“老师真是事儿精。生意都做不成了，哪还有瞎钱乱扔，别搭理她!”
奶奶摊开手掌，无奈地看着罗菲。罗菲眼神暗淡下来，转身看到罗宇拿着手机在看动画片，小心地问：“爸，我能用弟弟的手机吗？”
“不行！”唐凌冷冷地，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罗菲不再说话，转身回了房间。这样的结果她早该想到的。
“唐凌，小宇拿着也只是玩，给菲菲用几天吧。”奶奶笑着看向唐凌。
“妈。”，她走进婆婆，压低声音“妈，菲菲可一直记得徐清扬的手机号呢。”
奶奶的眼神明显地停顿了一下，抬起眼，冷冷地看着儿子：“瞎眼的东西！”转身挪着肥胖的身子回了房间。
唐凌的笑容僵住了，她盯着罗汉：“你妈可是为了要孙子才把徐清扬赶走的。这会又看不上我这是？！”
罗汉粗壮的身子凑过来，嘴里嘟囔着：“我妈骂我又没骂你，你急啥！再说，不是你搞破坏，徐清扬能走？”
“你！”唐凌气急败坏，哼地一声也回了屋，用力地关上了门。罗汉也不在意，笑嘻嘻地跟了过去。
是的。在外人看来，他出轨任性、懒惰的唐凌，与知书达理的徐清扬离婚这件事，是多么愚蠢。可是没办法，他就是喜欢唐凌的小鸟依人，讨厌徐清扬的规规矩矩。正好徐清扬生下罗菲以后再也没有怀孕，青梅竹马的旧爱唐凌离婚归来，两个人就走到了一起。
开始徐清扬并不知道，等徐清扬知道后，唐凌已经怀孕了。徐清扬一气之下要离婚，连女儿的抚养权也没争取到。伤心之余，去千里之外打工，再也不想回来。
可怜罗菲，一夜之间，亲妈换后妈，整个人恹恹地，好几天都不说一句话。短短时间过去，身体明显地消瘦下来。
唐凌大着肚子嫁过来，一家人忙着照顾她，更无暇顾及少女内心的悲哀。
罗汉本就是一个粗人，对女儿原本就不怎么上心，现在喜欢的女人怀了儿子，整天高兴帝合不拢嘴，眼里更看不到女儿的喜乐了。
奶奶虽然心疼孙女，可将要出生的孙子才是她的心头好啊。
几个月后，罗宇出生，奶奶一看是孙子，差点把唐凌给供起来。这让骄横的唐凌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以至于现在，连孙女学习的手机都不给时，奶奶才感觉到实在亏待了孙女。以前徐清扬每月给自己零花钱，唐凌来了之后，她再也没见过钱长什么样子了。防着菲菲给亲妈联系是假，不想把钱花在孙女身上才是真啊。
罗汉是个粗汉，哪里会想到这点。奶奶懊恼地来到孙女房间，罗菲正趴在桌上学习，眼泪却啪嗒啪嗒地落在书上。
奶奶张张嘴想说点啥，最终摇头出去了。在她心里，一个女孩子，读书与否，实在不算重要的事，只要能健健康康长大，那就不算亏待了她。
罗菲看奶奶出去，擦干眼泪，露出坚毅的神情，拿起笔刷刷地写起来。
六月份，罗菲终于和同学在校园想见了，孩子们开心地拥抱在一起，跳啊蹦啊，高兴极了，
各科练习册交上来，老师们都被罗菲整齐而完整的作业给惊艳到了。这个女孩上网课时断断续续，从来都不能正点进群，没想到成绩能保持的这样棒。
“我还等着见到她，狠狠批评她几句呢。”英语老师愤愤地说：“一次完整的课都上不完，每次都有小孩子在傍边闹腾。这是啥样的家庭啊！”
“二婚家庭。”班主任徐老师接过话，“有了后妈就会有后爸。我给奶奶打过无数次电话，每次都说给孩子买手机，到现在孩子也没见到手机。还好我们可以正常上课了，赶紧补课吧，一个月之后该考试了。希望我们的孩子能考进县一中去！加油！”
课堂上，罗菲认真的样子让徐老师动容，这个外表活泼开朗的少女，该有多大的心理承受能力，来面对失去父母呵护的伤痛啊。
徐老师不知道，11岁的罗菲，在家庭破裂的那刻就提前长大了。
在家庭里，她小心翼翼，唯恐惹了后妈唐凌，而让她对自己生出厌恶之心来；在学校，她隐藏自己所有的伤痛，专心学习，从不跟同学一起疯跑乱跳，文文静静，认认真真，从老师到同学，没有不喜欢她的。
她的目标明确，信心十足。老师们也全力以赴，师生携手，共同向前。只是，罗菲没有想到，她拼尽全力争取到的录取通知书，会被爸爸给撕得粉碎。
罗菲嚎叫一声，扑在地上，把撕碎的通知书，一点一点检拾起来。奶奶一边骂着儿子，一边过来拉罗菲。罗菲奋力甩开奶奶，继续捡着纸屑，哭声也越来越大。
罗汉有点恼火，抬起脚踢向女儿：“你爹还没死呢，嚎叫什么！”
“你不是我爹，你去死吧！”罗菲疯了一般，抓着一把纸屑跑出门去。唐凌靠在门框上，嘲弄看着罗汉：“才几岁啊就敢顶撞了，以后靠她，做梦去吧！”转身抱起罗宇，“还是我儿子乖啊！”
“够了！你们要逼死她吗？多少人想考考不上，菲菲考上是对光荣的事，你俩咋想的，竟然不让她去。罗汉，你可是她亲爸啊，亲爸，知道吗？！”奶奶这次气急，看着儿子，指着他的鼻子骂着。
“娘，唐凌说，去县里上费用高，在咱镇中上，能省好多钱呢。”罗汉嘟囔着。
唐凌一听，立马瞪了罗汉一眼道：“是我不让她去吗？你多大本事，挣了多少钱，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妈，今年我们的生意早就停了，您不是不知道。妈，真的没钱啊！”
“你们，你们！既然养不起，把菲菲给她妈妈带走吧，也拔掉你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多好！”奶奶气急。
“妈，当初是谁不让徐清扬带走孩子的？不是您吗？您这会装什么好人！”唐凌的也气急了。
这时邻居跑了进来，神色紧张地看着他们，嚷道：“菲菲跳进村南的河里了。你们啊，怎么容不下一个孩子呢！”
三人一听，脸都黄了。奶奶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腿都软了。
罗汉和唐凌抱着罗宇跑了出去，便跑便骂：“死丫头，真是事儿精！”
等他们跑到河边，罗菲已经被路边的村民救了上来。她浑身湿漉漉地躺在地上，已经昏迷过去。
早就有人打了120，镇卫生所的救护车呼啸着奔来，医生急忙把孩子抱上车，大声问：“哪个是孩子的家长？快点上车！”
唐凌推了一把罗汉，罗汉赶紧站出来。医生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鄙夷的神情：“赶紧上！”
罗汉在村民的议论中，爬上救护车。救护车开走了，大家谁也不看唐凌，纷纷散去。几个快嘴的大婶边走边说：“多乖的孩子啊，竟然跳河。亲妈知道了，该多心疼啊！”
唐凌想说什么，又不知说什么。尴尬地抱着罗宇，怔怔地看着流淌的河水。
这会她只能祈求罗菲没事，能早点醒过来，要不，她后妈的这顶帽子，真真切切地坐实了。他们哪里知道，平时乖巧听话的罗菲是这样刚烈的呢。她想着，这件事绝对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那样的话自己在这片没法混不说，徐清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唐凌忘记现在是网络时代，好事的人只多不少。罗菲被救起的视频早就发在网络上，各个班级群里。
徐老师吓的不轻，第一时间飞奔到医院。在病房门口看到了罗菲的爸爸罗汉。等知孩子还在抢救中，徐老师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怒火，她走向罗汉：“我是罗菲小学的班主任徐老师。您就是罗菲的父亲？我教了孩子六年，第一次见到您。您好忙啊！”
“徐老师，罗菲已经小学毕业，不归您管了吧？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找不自找！”罗汉没好气地看着她。
“您既然嫌弃这个孩子多余，为何要留着她呢？”徐老师抛去自己一直以来的疑问。
“说的啥话！我罗家的孩子就得留在罗家，难不成给她徐清扬吗？这是一个男人的尊严，您懂什么！”罗汉振振有词，出言不讳。
“你的尊严要了孩子的命！”徐老师再也说不下去，也不想再跟他多说一句话。
“事儿精！赶紧给我走，这儿不稀罕你！”罗汉骂骂咧咧，在抢救室外踱来踱去一脸的不耐烦。
徐老师退了出来，把视频发给了徐清扬。
徐清扬是在罗菲三年级时离婚的，以前都是她接送孩子，跟徐老师交流孩子的状况。自从离婚之后，知道她远赴他乡，徐老师再也不联系她。因为徐老师实在不知道给她说真话还是欺骗她。每次徐清扬问及孩子的情况，徐老师总是把孩子的成绩单发给她。
现在没必要再隐瞒了，这样下去，罗菲会真的“飞”走的。
等徐清扬赶回家，罗菲在当天就转到县城的医院，罗菲跳河时，脑袋撞在河底的石头上，三天了还没有醒来。
医生说，孩子没有生存的意识，这也是迟迟醒不来的关键。
徐清扬趴在女儿床头，握着女儿的小手，小声地喊着女儿的名字，讲着以前娘俩在一起的趣事。眼泪却不住地流淌着。
她恨自己的离开，恨自己没有坚持要走女儿，恨自己平时对女儿关心的不够。她把心底的话，一遍又一遍地讲着，恨不得躺在病床上的是自己。
“菲菲，妈妈再也不会离开你。妈妈送你去上最好的中学，将来上最好的大学，你想做什么，妈妈一定会支持你。菲菲，你醒醒啊，妈妈来了！”徐清扬三天来滴水未进，反反复复唠叨着。
“别嚎叫了，赶紧去把费用结了。”罗汉走进来，嚷道。
“你个混蛋！”徐清扬举起巴掌，狠狠地向罗汉打去。
人高马大的罗汉怎么会吃亏，他抬起脚，狠狠向徐清扬踢去。
徐清扬三天来一口饭也吃不下，加上担心，早就憔悴不堪，被一脚踢到床边，头重重地撞在床边，好在被子挡着，要不，非撞晕不可。
“妈妈，妈妈。”一个久违的声音传来，徐清扬顾不得疼痛，趴在床上，看着醒过来的女儿，喜极而泣。
“医生，医生，我女儿醒了，醒了· · · · · ·”没有说完，自己再也撑不住，软软地倒在地上。
罗菲挣扎着下了床，扑进妈妈怀里，母女俩个抱头痛哭。
罗汉露出轻蔑的神情，嘟囔着：“女人就是事儿精，事儿精！”
赶过来的徐老师站在病房门口，看着醒过来的罗菲，看着紧紧拥抱在一起的母女俩，含着眼泪向她们举起了县一中的录取通知书：“罗菲，学校重新给你补的，老师和同学，等着你去报到！”
罗菲错开罗汉的目光，看着徐清扬。徐清扬搂着她，接过通知书，爱惜地抚摸着女儿的名字：“菲菲真是妈妈的好女儿，将来妈妈要看你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好吗？”
罗菲菲用力地点点头，再次把头扎进徐清扬的怀里。
唐凌不知何时站在病房门口，看着病房内的母女，笑道：“徐清扬，你要搞清楚了，罗菲的未来是你该操心的问题吗？”
罗汉赶紧凑到唐凌身边，回身看着母女俩：‘徐清扬，我不会把罗菲给你的。’
徐清扬闭上眼睛，紧紧搂着女儿，一句话也没力气说，但心里，意外地坚定。
在朋友的帮助下，徐清扬找了律师，有女儿跳河的视频为证，有罗菲的申请为据，奶奶也意外地站在徐清扬这边，恳求法庭把孙女判给徐清扬。徐清扬感激地看着她，奶奶却羞愧地躲开了她的目光。
徐清扬如愿胜出，得到了女儿的抚养权。走出法院门口，徐清扬看到女儿罗菲穿了一件红色的长裙，跟着徐老师站在门外，她忐忑不安地看着妈妈。徐清扬伸出大拇指微笑着看着女儿。接着向女儿伸出双臂。罗菲一下就明白了，她欢快地大叫一声，向妈妈奔过去。红色的裙子飘扬起来，红了西天的云彩，灿烂而明媚！
徐老师突然就看到，一个厚重的面具在罗菲身后一点一点消失着，消失的碎片如一颗颗晶亮的星星，在母女四周发出耀眼的光芒来。（作品名：戴着面具的少女 ，作者：指尖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