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坡上，青山翠谷间，糖果色的城堡小屋，层层叠叠，绚烂夺目；偶尔云间透出的光线，洒落在尖顶上，刹那间流光溢彩……去年国庆档电影《我和我的家乡》的独立单元《最后一课》中，小峰画的未来学校建成后惊艳全场，画面中出现的那所学校，就是淳安县富文乡中心小学。
快报资料图
杭州女孩小乐，因不适应城区的学校，转学到这里读书已经一年了。2月初，学校举行休业式后，妈妈开车来回四个小时把她接回杭州的家。把孩子从城市送到乡村去读书，小乐妈妈当初这个决定让很多人不理解。回忆女儿在网红乡村小学读书这一年，观察女儿的新学校与旧学校的不同之处，她对教育有了更多的思考。
以下是小乐妈妈的口述——
那个天真活泼的小女孩不见了
小乐小时候是个很开朗的孩子。以前我们在云南那边一个小镇上生活，她特别喜欢串门，跟街坊邻居聊天，见了叔叔伯伯嘴巴很甜，叫得很亲切。她爸爸在外地工作，每次回去都要靠她领着一个个介绍过去，“这是谁家的阿姨，这个是谁叔叔……”爸爸牵着她的手，每次都觉得特别骄傲。
我们以为她可以一直这么快乐地长大。我们后来举家迁到杭州城区，她在家旁边一所学校读书后，慢慢开始出现一些我们不愿意看到的变化。
因为我和小乐爸爸一直觉得孩子的健康快乐比什么都重要，在她读小学前，只报过画画班，幼小衔接之类的班统统不报。2016年，小乐入学后，从语文、数学的第一课开始，就有点蒙，再加上小乐有点注意力不集中和拖拉的问题，她日渐跟不上同学的节奏。
我们也没在意，觉得才一二年级，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乐的爸爸是诗人，在他的影响下，小乐很小的时候就对文字很敏感，创作过一些很有意思的小诗，我们帮她打出来去投稿，还被一些刊物发表了。我们觉得小乐的学习能力不差的。
这样到了三四年级，小乐学业的压力越来越大。明明对文字很有感觉的她，写的单元作文却常常被老师打回来重写。“你不是会写诗吗，怎么连作文都写不好？”当老师发出这样的疑问之后，小乐变得敏感脆弱，动不动就会大哭，作业也不爱写，甚至有些厌学。
我也像很多妈妈一样，觉得自己抓紧一些就好了。比如她字写得歪歪扭扭，我就给她报个写字培训班去练字，结果没想到她特别叛逆，别人都在练字，她在旁边玩来玩去，一催她练，她就会激动得哭起来。到最后，甚至不愿意跟我们聊天沟通任何事情了，连吃饭都要躲在自己小房间里——那个天真活泼的小女孩不见了。
我们做了个决定：到乡村小学去读书
小乐开始出现一些变化时，我正好接触到了富文乡中心小学的建设全过程。记得是2016年，听说富文乡中心小学被列为杭州市农村小规模学校整体提升综合改革项目试点学校。2019年2月，新学校投入使用。我们一家人都去参观过新学校，记得学校有许多专属于孩子的空间，每层楼的连接处都有一个攀爬绳网，可以顺着它滑到另一个地方；教学楼的楼梯上，每一层都有孩子们喜欢的滑滑梯，很有童趣，可以从四楼一直滑到一楼；小阁楼里还有天文望远镜，孩子们随时都可以“摘星星”；教室里是白色地板、橡木色小桌、红色休闲沙发，看起来不像“教室”，更像个家。
我们一家人都很喜欢这个新学校，和校长姜蔚颖聊过以后，更觉得和她的教育理念很相符，她想要培养出的孩子有健康的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而不仅仅只看分数。记得当时淳安县教育局与负责管理富文乡中心小学的21世纪教育研究院签订了委托管理协议，这所学校在委托管理的5年内不参加全县统考，对学校从应试的分数评价转为发展性的目标评价。这个机会挺好！
我们又考察了学校的课程设置，除了自由运动和阅读，这里没有固定的上课时间，每个班两名老师包班，负责上语、数、英、科所有课程，据说课堂长度完全由老师根据上课内容和孩子的接受程度而定。与其他学校相比，这里的学生每天还多了三种课：一个小时自主阅读，一个小时自由活动，一个小时自由运动。特别的是，学校还有14门拓展课，这些课都跟乡村生活有关，可以让孩子建立起与乡村的感情连接。
我们看小乐在学校的滑滑梯和攀爬绳处爬来爬去，很喜欢的样子。在校长的建议下，又让她在学校试着读了几天书，她适应得不错。
我和小乐爸爸好好商议了一下，觉得这个学校虽然在乡村，但符合我们的理念，缺点是要住校，还要每周往返杭州市区和富文乡接送，对孩子的陪伴很少。我们之前也在杭州市区找过一些国际学校或民办学校，有的是不符合我们的教育理念，有的是经济上我们比较难承受。
我们跟小乐也深谈了好几次，把两边的利弊给她分析一下，并且告诉她，转过去就不能再转回来了。小乐很坚定地点了点头：“我要转。”
校长，我想养只小仓鼠
从城区转学到富文乡中心小学，是从公办到公办，我们办好了转学手续，准备在2020年春季开学时就转过去。
姜校长说，乡村学校本身生源在流失，很多学校存在招不满的情况，国家政策是允许外地学生转学到乡村小学的。因为是义务教育阶段，学费免费，住宿也免费，只有一个学期1500元左右伙食费，每月三四百元。学校现在大概有20个孩子户口不在当地。
可是，突发的疫情，让转学推迟了，也正好让我在家里能多陪伴陪伴小乐，给她做好提升学习兴趣和转换学校的心理建设。
去年4月份，终于开学了。开学前一天，我们开车送小乐去富文乡中心小学，从杭州市区出发，杭州南上杭千高速，淡竹出口下高速，转303省道、723县道，车程大概两小时。我们先在当地找民宿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送到学校。一切平平常常，姜校长把她领进班级，我去寝室帮她铺床。一切安顿好，我们听从老师的建议，马上走了。
刚刚去的那段时间，小乐很新鲜，会跟我在电话里讲一些新学校的趣事，还会聊到食堂的包子很好吃，老师、校长也和他们一起吃饭，有什么事情都可以第一时间去找老师和校长，她觉得跟以前的学校很不同。
可是新鲜劲过去，因为她以前对学习的厌恶，很多基础都不扎实，成绩落在后面。孩子们在小学阶段，习惯跟学习成绩好的孩子交朋友，她还没交到好朋友，特别想家，打电话过来，我一接起，她就哭。我在电话里不停地安慰她、鼓励她，并把情况反映给姜校长和班主任。
姜校长说，老师们都在想方设法用不停鼓励重塑小乐在老学校曾经被击溃的自信，让我也配合老师狠狠地夸她。我照着做了，果然，她情绪好多了。
班级门前走廊上，老师为鼓励孩子办的个人画展
没过多久，我接到小乐的电话，说想在学校里养只小仓鼠。小乐从小就很喜欢动植物，一直想养宠物，但我们只给她养了金鱼乌龟这类相对互动比较少的小动物。
富文乡中心小学有许多自然劳动课，他们可以在田地里除草、种菜，种的萝卜丰收了，大家会集体去挖出来，一起到食堂学习腌萝卜。老师很鼓励他们和大自然亲密接触。喜欢小动物的小乐心思又起来了，去年五六月份时，想在寝室里养只小仓鼠。
她打电话跟我说，我觉得学校未必会答应。试想，如果住校的每个孩子都养宠物，那给学校管理会添多少麻烦啊。在这里，校长会作何反应呢？我建议小乐自己的事情自己去想办法争取。
小乐很顺利地找到了校长，据她说，姜校长很耐心地听了她想养小仓鼠的理由，然后建议她做好养宠物的前期规划，找好能跟自己一起养的同学，可以把养宠物要做的事情用思维导图画出来，把想组织的仓鼠小队的规范要求做出来，看看自己有没有准备好，还要想办法说服自己的班主任。小乐按照姜校长的建议，一项一项去做前期准备，还趁双休日回杭州时，到花鸟市场去考察小仓鼠的摊位，了解相关的知识。
小乐做这些前期准备时特别专注认真，我觉得学校真有办法，让孩子的一个简单的想法变成了一次项目制学习，孩子在准备过程中学到了好多。不过，最后做好准备时暑假也到了，小仓鼠没来得及养。当时正好有个机会，学校日常收养的有一些流浪狗，放暑假时小朋友愿意的话，可以领养一只回家，如果觉得无法养，也可以再送回学校。小乐兴高采烈地领了一只小狗，我们觉得也好，让她体验一下养狗的不易。小狗带回家养了几天，她也看到给家里带来了许多不便，我们跟她商量后，她也同意送回学校。
有过这样的经历后，小乐会更加明白养宠物意味着哪些责任，这种对待人和事物的负责任的态度，或许对她的价值观有重要影响，也是难得的教育机会。
乡村小学绝对不是世外桃源
小乐现在是五年级，离升初中说起来也不远了。和我们一样过去读书的杭州家庭也有几户，我们聚在一起时也讨论过。富文乡中心小学直升上去是青溪中学，也可以选择去读民办的建兰千岛湖中学。大家户籍在杭州市区，也可以选择户籍所在地读初中。
我两个学校都去打听过，青溪中学直升的话，熟悉的同学比较多，大多是当地乡村家庭的孩子；建兰千岛湖中学学业抓得比较紧，我认识一个当地的民宿老板的孩子在那里读了一段时间，不适应，又转回了青溪中学。
当地孩子比较多的话，我担心小乐交朋友会难一些。因为她在富文乡中心小学读书，也有当地的同学会说：“你们城市的，干吗来我们这里读书？”她当时还打电话跟我哭诉过。
而且，在乡村，现在的父母对于孩子学习也抓得很紧，有条件的家庭周末也会给孩子安排一些培训班，平常也有同学报网课。乡村小学绝对不是世外桃源，竞争也激烈的，孩子们想要靠读书出人头地的想法会更强烈一些。
我们选择乡村小学读书，并没有想让孩子躲避这些现实状况。只是想选择一个相对来说更适合她一些的环境，希望她能善良、正直、明辨是非，有完整的人格，将来面对多变的人生，也可以无所畏惧。
现在放假在家，我们观察到她有不少小变化了，比如更愿意打开自己跟我们交流了。比如，3岁的小表妹来玩，她会把小妹妹抱在怀里讲故事给她听，妹妹上下楼梯时还会在旁边保护着。以前那个天真活泼的小女孩，正在慢慢回来——这就足够了。
将来？我们不想那么长远，条条大路通罗马。作家张晓风在《我交给你们一个孩子》中这样写道：今天清晨，我交给你一个欢欣诚实又颖悟的小男孩，多年以后，你将还我一个怎样的青年？
我希望小乐能保留她的欢欣、诚实和颖悟。将来，她可以在国内读书，读职高，学会一门谋生的手艺；也可以出国留学。我们跟她说过，她将来做一个清洁工，如果快乐的话，我们也能接受。
记者 黄莺
编辑 肖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