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一部片子,不在院线上映,也不在线上平台播出,你也许只能在网盘上见到,或者在豆瓣里,导演亲自发给你。
而当你打开导演给你的网盘链接,你会发现,里面有成片、剧照、海报,一个一个文件夹,宛如学生作业般工整…
甚至还有一个文件夹里面,放着几张朴实无华的“导演近照”,让人哭笑不得,这他么不就是应聘时放的个人照片吗…
而当你打开里面的word文档,里面宛如公务员答题般写着:市场现状、期盼…唯一的排版,可能就是换了一下华文云彩的字体…
而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每次这位导演的新作,都会以这样的方式出场:
不上院线、不上平台、只依靠网盘人传人,而因此,他也获得“网盘导演”的称呼。
他就是:蒋能杰。
导演:蒋能杰
而这次,他又花费两年的时间,拍出了他的新作——《一切都会有的》。
2018年冬,北京。
有一家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院子。
里面的人,似乎和外界的人不太一样:
他们每天都唱歌、弹琴、聊天、吃饭…
这里似乎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但似乎,又有什么不同:
有时候,唱着唱着歌,有人会毫无征兆地嘶吼起来,声嘶力竭地大喊:叫唤!叫唤!
而还有人散着散着步,就拿起了砖头,一下子把窗户,砸出了一个大窟窿…
而这,就是北京利智康复中心的日常。
这是一家,专门针对15岁以上大龄心智障碍者的康复中心。
这里接收的,都是程度比较重的智力障碍、自闭症患者,他们在这里,被称作“心青年”。
我们常常看到的,是患了智力障碍、自闭症的小孩,而这部片聚焦的,却是两个大龄心智障碍者。
浩哥,48岁,患有唐氏综合征、智力障碍。
浩哥是个名副其实的“日光族”。
在机构里,他们有各种各样的机会赚钱:扫一个房间五毛,拖地一块五,而浩哥赚的钱,都被他拿来买他最爱的可口可乐了。
斯博,31岁,自闭症,伴随智力障碍。
镜头一开始,便是他砸烂第6块玻璃的画面。
而当他的助手问他为什么要砸玻璃时,他的理由却让人忍俊不禁:
因为浩哥叫我全名了,没叫我帅哥!
原来,臭美的他,喜欢同伴叫自己帅哥。
他们在机构里,学着切胡萝卜、炒饭,又或者学着拖地、唱歌…
而今天,他们要面临一项不一样的任务:他们住的房子,租金到期了,要换新房子了,他们需要在督导的带领下,看房子选自己住的地方…
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
《一切都会有的》,豆瓣评分8.0,一播出就在豆瓣口碑排行榜上高居第二位。
有网友评论:公益题材,我们看惯的是“吸睛”的拍法,煽情,而蒋能杰这部片却拍得平实,真实地展现了心智障碍者的日常生活,有沉重的一面,也有让人会心一笑的一面。
第一次让人感受到,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那样活生生的人,大家都是一样的。
而的确,这部片没有什么波澜起伏的情节,拍得非常日常:
拍他们一板一眼学做蛋炒饭、一笔一划地记账,或者是联欢会上一起唱《2002年的第一场雪》…
但即使是这样日常的片段,即使是各种小到不能再小,碎到不能再碎的日常,你却依然可以看到,这些社工们的无处不在、无微不至的尊重。
比如小到坐车选位置,都会问道:你想坐左边,还是右边?
比如大到要换住的地方,要看房子,这种一般人也觉得麻烦、繁琐的事情,也会让他们参与,并耐心地询问:
这边这个房子怎么样?
还想去看其他的房子吗,还是这个房子就确定了不去看了,还是看一看?
总之,他们在创造各种机会,让这些心青年们做决定。
不仅如此,他们还试图了解这些心青年看似无缘无故的行为,背后的原因:
比如斯博砸玻璃,经过一次次地推导、聊天才发现,他之所以6月份砸了很多车,是因为那个月奶奶快要去世了,而家人没有和他说,也不让他出席奶奶的葬礼…
看似无缘无故地砸车的背后,其实是对于自己不被家人重视的一种反抗和表达…
总之,你可以看到,这里的所有社工人员,并不满足照顾好他们的日常需求,让他们吃好喝好,而是给足够多的机会,让他们尝试做自主的选择…
让他们知道,无论是自己多么看似说不清的原因,都值得被尊重和了解…
而除了尊重外,片子还管中窥豹地触及到另一个难题:养老。
父母去世后,心智障碍者怎么办?
这个问题,对他们来说,从来无解:
浩哥90岁的母亲说:我现在只能往开了想,我要再倒下来就完了,也没人照顾我呢…
斯博的父亲退休后,依然要继续打第二份工,但打工又能打多久?
对他们来说,日子只有越过越艰难的份儿…
片中甚至有家长说:如果孩子走在父母面前,那是他的福气,走在家长之后就麻烦了…
而早在2017年,已有这样的悲剧发生:
83岁的黄阿婆,用60粒安眠药,亲手杀害了患有智力障碍的儿子,随后自首。
此时,她已照顾大脑发育不良及软骨症的儿子,整整46年。
图片源于网络
在广州市越秀区人民法院的被告席上,这位满头白发的老人,泣不成声:
他是我儿子,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他,也没有想过放弃他,近两年实在没办法,因为我的身体已经支撑不起照顾他…
而那封短短的自首信上写着:这是我一人所为,无关他人。
图片源于网络
白发人送黑发人,本是人间大苦,但这批家长,却宁愿看着孩子离去,也不愿在自己去世后,孩子丧失尊严地活着…
因为现实情况,不容乐观:
截止到目前最新数据,中国心智障碍人群达2500万人以上,平均60个人里就有1个心智障碍者。
仅在上海一个地方,就有超过10万名心智障碍人士,面临着父母去世后,失去监护人的困境。
父母去世后,有的心智障碍者被送入养老院,护工按照服侍老人的方法喂饭,他反抗,护工就把她的手脚绑起来,于是他撞头,头撞在墙上起了一个大包…
有的孩子被送入精神病院,精神病院高度紧张的环境,几乎让之前多年来的训练白费,孩子又重新出现了过激伤人行为…
最好的结果,是把孩子送到一个固定的托养机构,听起来靠谱,但实际操作起来,难度不小:
孩子送去托养机构,是有人照顾了,但不会用钱,把财产交给信托,缺乏保障措施也让人不放心…
一项公益组织的调查表明,残障子女在父母去世后,个别的不会超过1年就去世了。
无奈之下,不少家长抱团取暖,自发成立心智障碍家长监护组织,年轻的家长,帮助年老的家长看护孩子,在他们看来,看护别人的孩子,就是看护自己孩子的未来…
而哪怕是他们已经做好的万全的准备,却依然难抵,命运的无常。
福建福州,一位42岁的单亲父亲林熙,猝死在岗位上,留下17岁的自闭症儿子。
而他的手机备忘录上,还记着10条关于儿子的注意事项:
喜欢喝水,水壶的水要常换,不然会被他喝的很脏…
上大号不能擦干净,最好有大人在他如厕结束时给他纸巾…
在非常急的时候,会咬自己的手臂,会做出要攻击人的样子,但其实不会攻击人…
户外时,看到有水源,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去玩,但3秒钟就会归队…(但他对水塘深浅没概念)…
在这一条条无比详细,却又略显活泼的文字里,藏着多少父亲对儿子的牵挂与疼惜…
更难以想象,在父亲倒下的那一刻,脑中闪过了多少孩子的画面,心中有多少牵挂不舍,以及深深的忧虑…
图片源于网络
不敢死、不敢老、不敢想孩子的未来,是这群心智障碍家长的常态。
这群家长,又被叫做“永不瞑目的家长”。
当得知孩子有心智障碍的那一刻开始,一切似乎进入了倒计时,他们花费一生的时间,希望在自己离开人世前,孩子可以自主生活…
不少家长辞去工作,陪孩子上特殊学校,甚至以此为事业,创办托养机构,只因为在当地,这样的机构,还是太少了…
而以上的孩子,都还是幸运的,不少家长根本支付不起上学的费用,只能把孩子关在家里,甚至用绳子拴着,谈到这里,母亲不禁抹眼泪:我也不想他像只狗一样被我们这样拴着,但是没办法啊,没人管他…
但无论是牺牲自己巨大的时间成本,还是牺牲自己的事业,大多数情况下,依然是依靠家长的力量来撑起孩子的命运。
而终于,在花费巨大的代价下,他们有了一些进步:
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不再打人了,可以带出门了…
甚至学会了炒饭、坐车等基本的生活技能…
他们在漫长的岁月里,努力学习着,如何自主生活,如何融入社会,却依然难以赶上父母变老的速度,难以赶上有真正完整保障体系的那一天,依然难以抵御无常无情的命运…
当你听到家长在采访时,硬气地说:我没有过分地依赖这个社会,等待这个社会的援助…
又或者略带骄傲地说:我花了二十年的时间,培养好了他的能力,以后尽量少占用社会资源,不给社会添麻烦…
背后其实是心酸的:我们本应该给他们更多的支持和帮助。
这不应该是对一个孩子、一个家长、一个家庭的惩罚。
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取决于它如何对待最弱势的群体。
但就目前来说,我们做的,还太少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