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口市太康县清集镇二郎庙小学,是豫东平原上再普通不过的一所乡村小学,也是39岁的校长张鹏程的母校。
当了11年的乡村教师,39岁的张鹏程头发白了一半,偏瘦黝黑的脸,令他看起来老相许多。3年间,他守在这所本要撤点的学校,守护着百余名留守儿童。
今年全国两会上,全国政协委员胡剑江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教育是促进社会公平发展和解决贫困问题代际传播的重要措施,应加大力度让更多农村留守儿童尽可能享有良好的教育资源。委员代表们关于乡村教育的各类建议,让张鹏程看到了乡村教师和农村娃儿们愈加美好的未来。
修葺母校校园还办幼儿园 他垫资14万
张鹏程对于教师职业的崇敬源于他的父亲。在他儿时的记忆中,那个家里没有绘本和电视的年代,父亲给了他相对完整的启蒙教育。
自小学到初中,张鹏程成绩一直保持全校领先,但在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他放弃了读高中考大学的打算。
“家中实在没有多余的钱再供我读书了。”那时,为了尽早工作贴补家用,他选择去上师范类中专,成为和父亲一样的乡村教师。
11年的教育生涯中,张鹏程经历过多次调动,但当接到要去二郎庙小学任校长的调令时,他是欣喜的,“二郎庙村是我成长的故土,现在我终于能够再次回到这里,反哺我的母校”。
2018年的暑假,张鹏程又一次踏进二郎庙小学,眼前的场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又破又乱,与四年前我在这儿代课时并无多少差别。”张鹏程说,当时学校二层教学楼前铺的砖地也坑洼不平,斑驳的外墙裸露着水泥,教室里许多门窗破损四处漏风……几天后的一场大雨,“直接从二楼渗透到一楼”。
彼时,因在校生仅30名,上级曾有过撤点并校的意向,但张鹏程“犯了倔”,非要留住学校不可。
修葺楼顶、硬化地面、栽种花草、装饰外墙……一学期3万元的办公经费勉强能够维持硬件设施的基础翻新。随后他又在学校里布置了食堂和宿舍。虽说每顿伙食花样不多,宿舍是由闲置教室改造成的,床铺也只是简易的铁架子床,但是学生们三餐有保障、作业有人辅导,村里娃再也不用花高价上能住校的私立小学了。
为了巩固生源,同年,张鹏程在学校里开设了幼儿园。自此,村里娃可以从幼儿园直升小学,在家门口就能完成基础教育。
学校保住了,张鹏程却因倔强背了债,头发也因发愁由黑变白。
“办幼儿园时,上级款项还没拨付,我个人往里垫了14万元。”当时为这笔钱,他借遍亲戚朋友只借到一半。后来,张鹏程不顾父母阻拦,将用于新房装修的积蓄拿了出来,远在无锡打工的媳妇也将每月近万元的工资全部转给了他。但现实情况是,每名学生每学期1000元的食宿收费标准远不足以维持学校的日常运营,上级拨付的款项更不足以偿还负债。
学生90%是留守儿童 他要走进孩子心里
“二郎庙小学里有90%是留守儿童。”张鹏程说,早些年,为了谋生计,几乎村里所有的青壮年都选择外出打工,孩子则丢给家中老人照顾。父母常年不能陪伴在孩子身边,家中老人也无法引导教育,这些农村娃的性格受到了影响。
“他们大多很内向,眼睛里没神儿,常常一个人发呆。”在张鹏程眼里,这些孩子并不快乐。除此之外,一些孩子还十分敏感懦弱,课堂上老师的一句评语或者同学间无意识的玩笑,都可能让他们情绪瞬间低落,甚至大哭不止。
在张鹏程看来,孩子们“害怕失败,害怕被批评,只能将情绪压在心底,有时心里憋不住了就会因为很小的事情爆发。”他要试着走进孩子的心里。
他刻意模糊了老师和学生之间的界限。吃饭时,他会将自己碗里的鸡腿夹到学生的饭碗里,下课后在教室里陪着学生一起写作业,天天不重样地给他们做消夜,去镇上开会时总会捎回零食和水果……慢慢地,他们成了朋友。
后来,住校学生从最初的11人增加到了近30人,张鹏程不能完全顾及,他开始用物质激励学生参与各类学校事务,并施行学生自治制度。“无论年龄大小,谁的威望高,孩子们就听谁的。”这让学生们觉得自由平等。
学生到厨房帮厨,主动打扫教室卫生,维持就寝纪律,调解同学矛盾,哪怕成绩只进步了一分,张鹏程都会及时奖励。一块巧克力、一个橙子都会让孩子们知道只要付出,就会有回报。在张鹏程眼里,这种激励方式或许不是最好的,但对于这群打小就在物质条件匮乏的环境中长大的孩子来说,物质奖励远比精神激励来得实在。
在与学生的日常相处中,张鹏程发现,孩子们虽然开始变得开朗,学会分享,但还是与自己隔了一层膜。
“只有家人才能真正解开(孩子们的)心结。”张鹏程曾想过说服老人们改变教育方式,但多次家访后他放弃了。他说村里的家庭教育方式是两个极端:一类家长只注重学习成绩,从未关心过孩子内心变化;另一类家长只管孩子温饱,认为将来孩子即便考不上学也可以像父母一样出去打工。“这种思想根深蒂固,无法改变。”张鹏程十分无奈。
近几年,乡村振兴给农村带来了更多就业机会,外出务工人员返乡就业势头强劲。张鹏程期待,远在广东沿海及江浙一带的同乡人能够回到家乡,陪伴孩子成长。
多方建言献策 乡村教师不再“苦”
乡村教师的自身发展,也是张鹏程近几年来关注的重心。
张鹏程介绍,目前二郎庙小学只有8名老师,大多来自周边村镇。2018年,他刚到学校时,学校只有三个年级,现在,学生数量增加到了150名,学校的年级数量马上就要变为六个年级了,老师们的课程负担越来越重。
“现在一个老师教三个年级,或者同时教两门学科。”张鹏程一个人也同时担任着一个年级的语文、数学和体育老师。要想保证学生们正常上课,8个老师缺一不可,“老师们不敢请假,甚至常常带病上课。”张鹏程说。
这仅有的8个教师中,师范院校毕业的教师还不足一半。张鹏程也想过通过培训来提高老师的教学水平,但“维持正常教学已经使老师们筋疲力尽了,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参加培训。”张鹏程说,目前几乎所有关于教学的矛盾都来自教师资源的匮乏。
由于教师专业和教学条件受限,学校只开设了语文、数学、英语三门主科,而美术、音乐、体育、心理教育等副科的正常教学并未开展,孩子们缺少审美素质和体育技能的培养。
“乡村教师是个苦差事,没有情怀真干不下去。”张鹏程说,曾经学校也来过几个特岗教师,但都没留下来。教学环境差、家长难沟通、学校偏僻回家难、3000元的月薪难以养家糊口……这些是特岗教师到校后面临的真实状况。
在张鹏程看来,若特岗教师只是把乡村教师当做一份工作,为了教师编制而留守在农村学校,就永远无法真正沉下心来干事业。另外,村级学校编制有限,招聘乡村教师的条件较为苛刻,年龄、学历、专业等各项条件层层叠加,也把一些真正有意愿参与乡村教育的人挡在了门外。
乡村教师待遇低,编制问题难解决,教师队伍的素养待提高,农村教育资源匮乏……乡村教育的这些问题究竟该怎样解决?
在2021年全国两会中,多方为乡村教育建言献策。例如,建议实施退伍军人教师培养计划;提高基础教育教师的入职学历要求;制定新的教师学历达标计划等。3月6日,李克强总理更是明确表示,国家将研究出台倾斜政策,加大对乡村教师的委托和定向培养,逐步提高他们的职业水平和收入待遇,让他们在乡村愿意留、留得住。
“解决好老师的问题,就是给乡村教育立住了根基。”张鹏程心里有了盼头。
张鹏程自嘲并没有远大的志向,他只想做好教书育人这一件事,守好来自四方的农村孩子,留住二郎庙小学这方净土。正如他曾说过的:“任他锦衣玉食满目繁华,我自育人无悔笑看落花。”
来源 河南青年时报
记者 张知雨/文 受访者供图
编辑 夏赛赛
校对 王艳锦
审核 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