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诗洞中学冬天里的那束阳光!

怀念诗中冬天里的那束阳光

梁胜威

我是1975年9月至1977年7月在诗洞中学读的高中,两年高中,一年在南仁坑分校劳动,一年在诗洞中学本部半劳动半读书。

那时候的冬天很冷。北风就像是冬天的先锋部队,它以肃杀一般的利刃收割着大部分的绿叶,树木被迫赤裸枝条,哆哆嗦嗦。有时,霜露挂在高高的树枝上,一颤一抖的,要是没有阳光,显得格外凄冷。在诗洞中学的校道边,远远望去白崖山的山顶上,还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积雪。岭南虽然不像北国那样有暴风雪,但冬季来临,依然是寒风刺骨,草木萧索。

每天穿在身上的两件单衣、一条单裤,根本抵挡不了寒风和冷气从衣服外面钻进来,把人冷得瑟瑟发抖。其实,不止我一个是这样,其他同学也基本如此。当然,也有家境稍微好一点的同学在单衣里面可能有一件棉内衣,一条棉内裤,他们或许能御寒一些,能抵挡住刺骨寒风。个别喜欢显摆的同学,有时也会把单衣翻起,让我们瞟上一眼他的棉内衣,带着优越和自豪,希望从我们这里收获一些羡慕和妒忌的眼光。

在教室里上课,很多人是无法集中精神听老师讲课的,大家总是盼望着下课钟声快点响起,然后,急匆匆地跑到教室外面或校道边去晒太阳,阳光从那稀疏的风栗树枝叶间透射下来,虽然清淡,却让人倍感温暖。

在阳光下,我们一边跳换着左右脚,一边摩擦着两个手掌取暖。阳光渐渐的温暖起来,洒在校园里抚摸着我们;风也开始缓缓地变得温和,拂面而过,不再是寒意逼人。被寒气逼迫缩着的背也开始慢慢直起来。课间只有短短的10分钟,时间飞快过去,上课钟声响起,我们都很不情愿地拖着脚步走回教室去。

在教室里,有时候靠边坐的同学也能享受一束来自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而上课又要坐姿不动,阳光会把他们照射得有些不自在或不耐烦。那些聪明而胆大的同学就会拿起书本遮挡一下头部,让阳光不直接照射头部,他们会斜着身子看着讲台上的老师。严厉的老师会批评几句这些不遵守课堂纪律的学生,叫他们把课本拿下来,放在课桌上,端正坐好。我们也跟着老师眼睛的余光望向这些同学,觉得老师公平公正,然后内心里露出一丝赞许老师平等思想的微笑。也许是因为自己愚笨,也许是当时不够专心,也许是时间过于久远,至于老师当时讲授了什么内容,我基本上没有什么印象。

然而,每每到了冬天,尤其是严冬,我就会想起我高中时候的班主任语文老师何锡成先生,他就像是那冬天里的阳光一样,温暖着我们。要不是他,我是无法想象自己当年是如何挨读完两年高中的。

读高中的时候,我是和我一个堂叔一个年级的。刚上高中一年级读书,我因为家贫,家里无法有棉被供我拿去读书,连一张草席都没有。父亲只能过去跟我叔公说明情况,希望他能够让我和堂叔孖铺搭睡,叔公允诺,堂叔也同意。到了学校,我就和堂叔孖铺搭睡。我和堂叔大概搭睡了2个多月时间,不知道是劳动积极还是特别听老师话的缘故,班主任叫我写了入团申请,很快我就入团了,这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荣誉,但对于当时只有13岁而又追求上进的我,无论如何也是一种崇高的荣誉。在入团宣誓上,老师还叫我作为新团员代表上台表决心发了言。但是,入团却把我害惨了,害得我无法再与堂叔孖铺搭睡。入团后不久,有一天晚上,我自修下课得比较晚,回到宿舍,却发现堂叔已睡觉,他用身体把整张被子卷起来睡,我靠在堂叔旁边睡下,慢慢地拉动一下被子,却发现被子被堂叔紧紧卷住,被子无法抽出,我努力再次用力拉被子,但依然无法拉动被子。这个时候,我明白了,堂叔肯定是生气了,或者是对我有了意见。那一个晚上,我只能卷缩着身体,在“贫农之家”二楼的楼板上,挨着另一位同学的身旁睡下,卷缩的身子和衣靠着同学取暖而睡。

我不知道为什么堂叔不让我与他孖铺搭睡。第二天,答案终于来了,一位与我比较要好的同学告诉我,我入了团,我堂叔未能入团,他觉得很没有面子,这就是我堂叔不舒服的原因,也是他不让我孖铺搭睡的根本原因。此时,时候已逼近冬天,我真的希望夜晚不要降临,因为一到晚上,我就要为在谁的身边取暖靠睡而发愁。

时间大概过了10多天吧,有一天晚自修时候,班主任叫人通知我到一个教初中英语的龙老师宿舍,到了那里,我发现里面坐着大概有五六个老师,他们在闲聊。我向老师们打了一声招呼,然后站在房门口。我的班主任何老师指着我向几位老师介绍,然后问我是否想参加学校文艺宣传队。我脱口而出:“不想!”我的这句话令当时在场的老师们都很惊讶,何老师也很愕然!他说:“很多人都想加入学校文艺宣传队,你却不想参加,为什么?”真的,那个时候应该没有哪位同学不想参加学校文艺宣传队的。我沉默了很久,本不想跟老师说什么,最后还是说出了缘由,我说我晚上排练完,回去就没有地方睡觉了,他们还问了我为什么没有地方睡觉等等。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差一点眼泪飙出来了,但是,思想到自己的困难又有谁能够帮忙解决?我还是坚强地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说实在的,我连不读书的想法都有了,还有什么心情去参加学校文艺宣传队?

后来我读了《管子Ÿ牧民》篇之后才明白:“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句话的深刻含义和诗洞那句俗语“穷人思狗肉,富人思淫欲”是如此的实在、如此的贴切!

当天晚上,何老师没有再说什么,叫我先回教室去。第二天,也是晚自修时间,何老师把我叫到他的宿舍房间,我到他宿舍门口的时候,发现另外一位同学也站在那里。何老师先问这位同学,问这位同学是否一个人睡一床棉被,同学回答说是,何老师又问他是否想参加学校文艺宣传队,那位同学一听到能参加学校文艺宣传队,眉飞色舞,特别高兴。但何老师又提出了一个条件,那就是要这位同学允许我和他孖铺搭睡,这位同学很乐意地同意了,他还挽着我的手一起回到了教室。就这样,何老师为我解决了晚上孖铺搭睡的大难题。后来,我在学校文艺宣传队也认识了好几位“富豪”同学,他们的父亲都是“工作同志”,他们都是一个人睡一床被子的人,我就这样轮换着与不同同学孖铺搭睡,终于读完了两年高中。

两年高中,时间虽然短暂,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但许多事情依然还是历历在目。我参加学校文艺宣传队之后,虽然解决了我的睡觉问题,但有些事如果不是何老师帮忙解决,我还是倍感自卑和悲凉的。譬如有一次,夏天,学校文艺宣传队要到公社(镇)参加文艺汇演。参加文艺汇演必须统一穿白衬衣,而我的整个夏天只有两件背心,穿背心是不可以参加演出的。何老师的衬衣我又不合身,何老师身高一米七五以上,而那时的我只有一米五五左右身高,这样的难题摆在眼前,真实难以解决。后来,还是何老师思来想去想出了办法,他向香港籍女老师陈淑真老师借了她的衬衣给我,我就穿着它去参加了文艺表演晚会。其实,陈老师的衬衣我也是不合身的,但是,演出的时候要卷折起袖子,把衬衣束在裤子里面的,这样一来,总算衣服有点松垮也可以凑合参加演出了。加之排练老师把我安排站在最后排,观众也很难看出衣服合不合身的破绽。陈老师的衬衣洗得特别洁白,还有一种淡淡的香皂清香味,是我从来没有的感觉,虽然那时候穿女老师衣服让同学们笑话了一段时间,但是,在我少年的心灵里却是那样的温馨,那样的弥足珍贵,它就像母爱一样,让人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何老师不但给了我高中时候的温暖,他还是我兴趣文学诗歌的一位引路人。经常有人问我,问我是如何喜欢上诗歌和文学的,因为很多人都知道我是数学毕业的。我的回答一半是因为我父亲。我父亲早年曾给我讲过不少英雄故事,如武松的故事、岳飞的故事、包公的故事、薛仁贵的故事,还教我背诵过多首贴在墙上的毛泽东诗词。而另一半则是因为何老师。我记得读高二的时候,何老师给我们看他自己手抄的一本厚厚的软皮抄--《唐宋诗集》。至今我还记得那本诗集的扉页上写着这样一句话“成功往往跟在专心的背后”,而特别有印象的是唐代刘禹锡这首诗:“常恨言语浅,不如人意深。今朝两相视,脉脉万重心”。我第一次接触到唐宋诗词的就是这本手抄集子。当时,我是多么想把这本诗集里面的诗词全部抄写下来,但遗憾的是我买不起软皮抄,只能是自己默记多少就存档多少,虽然当时我对这些诗词的含义完全不能理解,甚至字都认不全,但对诗词我却有了一种深情向往,又或者说是对诗词有了一种求知兴趣。我一直有一种看法,作为教师,能够让学生对某一门学科知识产生学习兴趣,或者是能够点燃学生内心求知欲这把烈火的,我认为是做老师的最高境界!

时隔40多年,现在回想起来,在人生的道路上,能够遇上一位堪称“为人师表”的好老师,可以说是人生极大的幸运。何锡成先生就是这样的一位好老师!

遗憾的是,前几年何老师已经远游,剩下的只是回忆。回忆是美好的,回忆也是伤感的。如今,我是既害怕冬天的来临,但又无限的想念冬天里的阳光,特别是怀念诗洞中学冬天里那束温暖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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