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简周 / 文
被无数鸡娃父母奉为“别人家孩子”的张一得死了。年轻的生命戛然而止在19岁。
张一得的父亲老得是单亲爸爸,也是网络上的育儿红人,在广州妈妈圈很受欢迎。
出类拔萃的一得,也是很多人“看着”长大的。
去年,他以满分成绩通过了托福考试,被有“南方哈佛”美誉的美国新常春藤名校埃默里大学以高额奖学金录取。
因为疫情,上学期他一直在家上网课,直到今年1月下旬才正式赴美入学。
谁都没有料到,还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传来了这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离世的消息。
官方没有公布张一得的死因,大家推测是自杀,因为张一得爸爸在写给埃默里大学同学的信里说——
“他一生中所有的决定,我都是无条件地尊重、认同、接受,包括这一次,他最后的这个决定。“
1
在一得意外离世之前,老得的育儿故事一直被传为美谈。
他辞去企业高管的职位,卖掉广州市中心的房子,一个人带着1岁多的儿子去乡下生活。
他亲手为而儿子打造了一个“游乐园”,有木屋,有滑梯,还有小火车……
他为儿子做饭,10年来,每天的菜谱都不重样。
在老得的育儿博物馆里,还存着记录了一得成长历程的20万张照片和5部用坏了的相机,以及一得穿的第一双鞋,每一张奖状、每一张考卷、每一篇作文……
老得还写了一本书,取名《一得他爹的童话故事》,共2001个字,寓意2001年。
全书共11个小动物,都是陪伴一得长大的“宠物”,寓意着11月;全书分为7个部分,寓意着7日。
合起来,就是一得的生日——2001年11月7日。
很多人想不通,这位父亲已经做到了极致,给了孩子那么多爱,而一得的表现更是近乎完美,成绩优异,热爱运动,有爱心、有责任感,个性阳光开朗,人缘也特别好,在同龄人中领导力也很突出。
这样一个人,怎么就突然弃世了呢?
2
或许,张一得的选择并不“突然”。
从网络上的信息来看,其实,他的成长是经历过几次“危机”的。
一次是在他1岁多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
妈妈独自去往另一个城市生活,而爸爸选择了辞职卖房,带他去乡下,靠自己开园种菜、养鸡卖鱼,甚至是捡破烂为生。
当时,年幼的张一得面临的是,妈妈突然远走,而生活环境和生活方式也从熟悉变成了完全陌生的样子。
这样巨大的变故,会破坏他的安全感,增加他内心的混乱和不安。如果没能得到及时的纾解和处理,就会成为一直深埋心底的隐患。
而且,爸爸一心想要为一得打造的“世外桃源”,他其实并不喜欢,也不习惯。
这是老得记录的张一得大学入学申请书中的一段话
除此之外,张一得在小时候还承受过很多超过他那个年纪能够承受的压力。
虽然生活在“田园”,可老得的教育方式也很“鸡娃”。普通乡下孩子3岁还在玩泥巴,而一得3岁就已经学完了小学课程。
有报道说,爸爸为了创造“全英文交流”环境,会故意不跟一得说中文。3岁之前,如果他说中文,爸爸都不理他的。
3岁之后会写会画了,为了培养他的“沟通表达能力”,爸爸又要求他“笔谈”,他要是有什么要求,不能说话,只能写出来,否则,爸爸也不理他。
在一得8岁时,爸爸还要求他独自给五十多个人做一顿饭。
这些人都是慕名而来的老得的“粉丝”,这顿饭的目的,是为了给一得众筹上私立学校的高昂学费。
还有为期10天的“独自在家生存能力考试”。
10天之内,模拟出现大灾,被困在房子里,没有了食物补充,只有水和家里原本有的食物,而家里只有一得一个人,一切生活都要靠自己。
虽然爸爸实际上也在家,但他是“监考”的身份,不会施以援手。
就连一得去同学家玩时,也需要负责把同学家的废品带回来卖钱。
因为读的是私立学校,他的同学家境都比自己好很多,原本就存在心理落差,再面对这样的要求,一得大概会觉得更加尴尬和为难吧。
虽然出发点是“为了锻炼孩子”,但如果完全不考虑孩子的年龄和承压能力,过度的“锻炼”只会让孩子陷入无力感的深渊。
一得确实是一个有天赋、有能力又懂事的孩子,如果换作别人,实在超出能力范围,做不到就做不到了,可扛着压力,他还是都一一做到了。
这很容易传递出错误的信号:这条路是对的。结果是,从此他再也停不下来了。
还有一次可能对一得造成重大冲击的事件是,青春期时,他最好的朋友毫无征兆地自杀了,而他对朋友去世的原因一无所知。
他在高中毕业面试美国大学时提到,为了纪念这个当年曾和他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自己想在18岁生日之后做一个墓碑图案的文身。
这件事其实一直都是他没能迈过去的坎,就连他大学选择哲学专业,也是试图想从其中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可以说,难以负荷的压力一直伴随着一得的成长。
有网友说,张一得自杀是因为抑郁症,虽然这个消息没有正面被证实,但也不无可能。
来自网友的匿名贴,内容未经证实
有网友说,张一得自杀是因为抑郁症,虽然这个消息没有正面被证实,但也不无可能。
很多抑郁症患者,在人前从不流露自己的痛苦和脆弱,别人看到的,永远是开朗爱笑的那一面。
在英国诺丁汉郡,一名16岁的女孩Maisie突然自杀了,她成绩特别好,给人的印象也一直都是笑容甜美、善良乖巧,有很多兴趣爱好。
家人怎么也想不通,在悲剧发生前,他们完全没有察觉出丝毫异样。
直到姐姐Amy在整理妹妹遗物时,发现一张手写的纸条。
乍一看,这张纸条很普通,上面写着“I’m fine”(我很好)。
可当姐姐无意中把纸条倒过来看的时候,上面分明写着“help me”(救救我)。
原来,Maisie一直饱受抑郁症的折磨,但她把痛苦深深地隐藏了,展示给别人的永远都是“我很好”。
3
爸爸是“育儿楷模”,所以,张一得从小都是在公众的注视下长大的,他不敢平凡,更不能示弱。
他也确实有能力做到不平凡。
学习拔尖,不仅各门功课成绩优异,还拿到了全额奖学金,自己负担了自己高中三年在国际学校的学费和生活费。
高三时,张一得的英语水平就已经可以直接做同声传译了。
而一得的优秀,既有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考上美国顶尖名校,实现了无数鸡娃父母的终极梦想,也有看起来鲜活生动的一面。
他喜欢摩托,喜欢运动,镜头下都是开朗阳光的模样,还拿了很多证书,比如,省青足球联赛最有价值球员奖、省级自行车公路大赛金牌,等等。
他有很强的动手能力,能帮邻居打理花园、修理家具,也很热衷公益,疫情期间还号召同学为武汉捐钱捐物。
同学对他的评价也很高,说他人缘好,很有领导力。
别人看见的都是他的优秀、懂事,却不知道在这些“不平凡”的背后,他究竟要付出多少,也看不到他开朗阳光的笑容底下有着怎样汹涌的暗流。
张一得在留学申请文书中提到,在他“灾难性”(学霸说的灾难性程度可能需要打个引号)的SAT考试失败后,他妈妈对他说——
“当你长大了,你最终会发现你和其他人一样平凡,你也会一样的健忘、平庸、麻木不仁。别再觉得自己那么特别了,只要做你所期待的就好。”
但他似乎并不认同。
他吃了这么多的苦,经历了那么多,从小相依为命的父亲也为他做到了极致,他又怎么能坦然接受,自己终将和其他人一样平凡?
这个执念,或许也成为了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4
越是了解一得的故事,我越是觉得悲哀。
父母深爱孩子,恨不得掏空自己,为孩子奉献一切,可这爱却不是孩子真正需要的,反而成了他的禁锢和枷锁,以及痛苦的根源。
更难过的是,这样的情况,生活中随处可见。
一得选择放弃生命,最伤、最痛的,一定也是老得。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在用自己认为正确的、对儿子最好的方式,用力地爱着一得。
他觉得田园生活更适合孩子的成长,可是一得讨厌那里糟糕的环境。
他觉得给孩子“魔鬼”训练是在“授之以渔”,可是不知道年幼的一得是否能够承受这些。
他让生活里处处充满了爱和正能量,可是也同步堵住了一得展现自己平凡、脆弱甚至负能量一面的所有出口。
但这些他可能都不知道,也或许曾经有所觉察,只是不认为有多么重要。
他曾经执着的信念,如今一夕坍塌,相信这样的痛,不亚于儿子离世本身所带来的痛。
可谁又是完美的父母呢?谁不是在用自己以为对的方式,拼尽全力地去爱孩子?
作为旁观者,我们不能对别人的经历和伤痛真正感同身受,与其苛求他人完美,不如从悲剧中反思:对生命再多一点敬畏心,放下自己心里的执念,学会真正去看见孩子。
首先,不需要一味地效仿别人的育儿经。
每个孩子都是不同的,别人的方式如果不经思考,直接复制过来,轻则无效,重则灾难。
其次,为人父母最需要学习的是如何读懂孩子。
给他需要的爱,比给他你认为最好的爱更重要。更何况,孩子要的其实并没有那么多,刚刚好的爱最难得,也最弥足珍贵。
最后,无论你是鸡娃派还是佛系,又或是其他什么派,都不要走极端。
养育没有绝对正确的方式,每个家庭都有更适合自己的路,但一定要记得,物极必反。
愿一得安息,老得珍重。
- 作 者 -
简简周
壹父母联合创始人
美国科恩博士亲授游戏力讲师、儿童游戏治疗师
亲子关系顾问、专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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