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蕲美文】映山红开了……

今日头条2021年3月18日第2728期

映山红开了

文 缪勇强

春天,映山红是我老家山上最常见的花,除开田野里的油菜花之外。又到了一年清明时节,老家后山上的映山红正渐次绽放,开得火红而热烈。

布谷鸟在咕咕咕咕的叫着,已是犁耙水响的时节!门前畈上的少数勤快人,紧跟着春天的脚步,挽起裤腿站在尚是冰凉的水田里,正甩开膀子干,忙着为春耕春播作准备。所谓季节不等人,清明过后就是谷雨,要不了多久,畈上就育出了一畦畦嫩绿的秧苗,然后就是插秧、薅田、割谷……等着吃香喷喷的新米饭了。时间就是这么快,一晃就是一季。有时候人生也是这么快,几十年或长或短,一晃就是一生。我二姑二十六年的人生就是这样。

二姑的名字叫新米。乍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二姑恰巧出生在家里吃新米饭的这一天。我老家素来风俗,每年吃新米饭是一件大事和喜事。煮了香喷喷的新米饭,再多炒几个好菜,小小地庆贺一下,那是自然的事。这时还少不了请隔壁左右或是亲戚朋友来家分享吃新米饭的快乐。开始吃饭时,盛的第一碗饭要呈到神龛前礼敬祖先,以祈求来年再获大丰收。1969年的中国农村,人们处在“文革”的狂热中,还没有摆脱饥饿和贫穷的痛苦。既然是吃新米饭,那肯定是要管饱。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好不容易能有一餐饱饭吃,心情总归是高兴的。所以我想二姑来到世间的那一天,家里的大人和小孩们,还有隔壁的三爹、细爹等等,大家心情肯定是很高兴的。“新米”这个名字,也寄托了能撑饱肚子的厚望。

我脑海中对二姑最早的印象,停留在她为我而闯下的一件祸事。奶奶常说,我自娘胎出世后第一个抱我的人,不是我娘,而是我二姑。那时二姑15岁,正是如花似玉年龄,却已辍学在家。我的太公共有五个孙子,父亲是太公的长孙,而我又是长曾孙。所谓代有传人,我一出生,就得到了上下三代人的无比疼爱。二姑的主要任务就是照看我,每天抱上抱下,跑进跑出。大约在我只几个月的时候,有一天,二姑抱着我兴冲冲地从外面回来,跨进大门槛时一个趔趄,惯性让怀里的我一下子飞出数米远,头直撞到堂屋中的天井条石上,顿时不省人事。二姑当时的害怕可想而知!幼时我体质较差,经常生病,而太公他们又都常以此事多有责怪二姑。我长大以后,只要与二姑在一起时,就常有大人问我:“你小时候差点被这个新米姑姑摔死了,你知不知道啊?”二姑心中大约也自认为对侄儿不起,此后愈加疼爱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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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二姑的形影不离止于二姑要出嫁了。1989年的春天,二姑要嫁人了。我虽幼小不懂事,但也从大人口中知道所谓出嫁就是要离开现在这个家,去另外的别人的家里了。二姑出嫁的那一天,我躺在地上抱着二姑的腿不让走,死活非要跟她一起出嫁,哭得不依不挠。大人们告诉我说不能跟着去,就连二姑也说不能去。其时我哭得昏天黑地,鼻涕四流。记得临出门前哭嫁的时候,每个人都送给了二姑钱或物以作嫁妆。而我的礼物就是从后山上采来的一捧映山红,红红的花朵映衬着二姑的红盖头。我长大以后,这些也成了大人们讲给我听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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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真姑妈假舅妈,半真半假是姨妈。二姑待我这个侄儿绝对是真心实意。好在二姑嫁的比较近,她那个新家我很快就熟悉了,几乎是我每天必去的地方。有时我在上学或放学的路上绕也要绕到二姑家去玩一下再走,周末放假了干脆不回家,就在那里打滚儿。记得二姑每天都很忙碌,洗衣做饭等日常家务事自不必说,各种农活也是少不了她。娘家农忙时插秧、割谷她是必不可少的得力帮手,婆家更是如此,有时也带着我一起上阵。那时我跟在二姑身后割油菜、拣绿豆、收芝麻、晒稻谷、扯草药等等,很不情愿去干这些活,经常找借口偷懒。现在想来,二姑的本意不是要我为她帮什么忙,而是于劳动中让我认识到种田的辛苦,到学校去了后好好用功读书。我的顽皮捣蛋会招来二姑的打骂,偶有表现好的时候也会得到夸奖。我平生第一次吃到蛋糕,就是二姑的奖励所致,那个香甜令人终生难忘。

二姑出嫁后一年即生下表妹。头胎是个女孩多少令公婆有些不喜欢。当时农村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很多家庭想尽千方百计也要生个男孩。二姑忍辱负重养育表妹,期待二胎能生个男孩,却偏偏二胎又生了个女孩。按当时政策,二姑再不能生了。为了能继续生,在二姑的千不舍万不舍中,这个孩子被送别人抱养了。命运有时候很捉弄人。二姑第三胎终于幸运地生了个男孩,本以为扬眉吐气了,谁料想孩子出世不久却夭折了。这给了二姑致命的打击。我现在依然记得二姑躲在房间里一个人偷偷抹眼泪的情景。那时我感觉二姑似乎成了一个生孩子的机器,几年间接二连三的怀孕生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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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的冬天来得早,冷风吹得嗖嗖直响。二姑有孕在身即将分娩,算起来这是二姑怀的第四胎了。当时老家人生孩子大多是在自己家里分娩,二姑此前三个孩子时都是在家里分娩的。没想到这一次却遇上了难产,村卫生所赤脚医生来家里束手无策,然后就转到了镇卫生院。到了镇卫生院妇产科,几个人死命地按住二姑的手脚,一个五大三粗的女医生双膝跪在二姑肚子上辗压,以图用蛮法硬挤出胎儿。我无法用词语来形容二姑当时的痛苦和绝望。因为她的母亲也是现场帮凶之一,并没有为她的撕心裂肺而制止医生们的这种野蛮手法,反而帮忙按住她的手脚。二姑经过这惨无人道的折磨后,终于导致了极其严重的后果,胎儿死于腹中,子宫破裂大出血,整个人奄奄一息。面对这个无法收拾的惨象,镇卫生院通知家属需转上级医院。一辆破面包车把二姑送到了二百里外的所谓上级医院,但是医生已回天乏力,除了把二姑肚皮切开取出死胎外,别无救命的善法。可叹的是,这次又是个男孩。

“新米”这个名字没能护佑二姑,她最终是在万分饥饿中死去的。从镇卫生院到上级医院,奶奶自始至终陪护在二姑身边,医生交代她不能给二姑吃任何东西。长达七八天时间里,在千求万乞依然得不到一丁点食物后,二姑撕咬被单,吞下了床头的破絮。那是一种怎样的痛不欲生啊!而当时生她养她的母亲就坐在身边,却只能流泪狠心谨守医嘱。二姑留在人世间最后的一句话是:“吖,您给点我吃下……”在奶奶肝肠寸断的哭声中,二姑永远的闭上了眼睛。她带着肚皮上长长的刀口,还有对这个世上所有人的怨恨,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二姑的丧事上只有两个人穿孝衣,一个是我,另一个是表妹。在亲人的声声哭喊中,二姑被抬上山,埋入了冰冷的泥土中,墓碑有意无意朝着娘家的方向。

数年后一个冬天的中午,我和奶奶坐在门前晒太阳,忽然有一只飞虫在空中盘旋,挥之不去。奶奶顿时哭叫出声:“新米,我的心肝肉儿啊!是你回来了啊!”奶奶说昨夜梦见了二姑,今天她就来了,这只虫就是她的化身!奶奶赶紧去煮了一大碗面条,插上一只筷子,端出来放在门口石墩上叫二姑吃。我想,二姑去世之前的那一声哀求,肯定是奶奶一生都过不去的坎。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二十六年来,每年清明节和除夕,都是我去二姑坟前祭拜,其他没有一个亲人去触碰这个痛处。二姑的坟墓旁有几棵稀疏的映山红。映山红是二姑生前带我一起在山上放牛时常采的花。那时我采来映山红插在她的头发上,她编个花环戴在我的头上,互夸真好看。我们的笑声在山间回荡。

其实,映山红花一点都不香,花瓣吃在嘴里也是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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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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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勇强,湖北省荆楚文化研究会会员、黄冈市作家协会会员,著有《三余漫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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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 编:詹明广

编 审:孙菁菁

总编审:童志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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