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真快,今天是小碗第71天了,距离她的黄疸一事,已经有两个月了。带娃的日子甜蜜又辛苦,一直想写一写那段经历,就当是记录我初为人母时遇见第一个难题的复杂心情吧。
分娩后第五天,我按照医生的指示到医院拆线,一并带着小碗去做耳聋筛查和采足跟血。那时候出门还很吃力,我坐不了,是一路跪在车上去,一路跪在车上回的。走得也很缓慢,短短几百米的距离,我像是拖着铁牛一样在走,这头牛还是我自己。等走到医院大楼的过道处,我就开始喘气、冒冷汗、打抖,心里的酸苦一下子泛了上来。
到了三楼,D锐抱着小碗去检查,我则进了另一个房间拆线。一走进去,煞白的阳光透过大玻璃窗打进来,与阴冷的过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拆完线后,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一个尖锐的声音:“哎哟,你家宝宝好黄哎!”我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我那浓眉大眼的的主治医生拿着一张纸在空中挥舞,“她真的是太黄了,如果是一般的黄倒还好,她太黄了,这样肯定是要治疗的,这是肯定的,别人家宝宝都会治疗的。你们如果不治疗,我们是不承担任何责任的,后果自负。”
“治疗方案是什么?”我压抑住自己对她刺耳声音的不满。
“肯定是要住院呀,照蓝光呀吃药呀。”
“吃什么药?”
“吃妈咪爱,喂葡萄糖。”
D锐和我都很难接受让这么小的婴儿吃药,也并不认可喂葡萄糖的做法,在没有了解清楚情况之前,我们没有办法仅凭她一家之言就接受这样的治疗方案。况且这位医生说话快又急,给人一种直逼梁山的压迫感,仿佛这时候不下决定住院,就会有十分严重、难以挽回的后果。
她的态度让我们很不舒服。但同时,她的确让我很担心,她的言辞起到了一定的震慑作用。她在柜台边拿着笔等着,嘴里反复念叨着相同的内容,没有时间研究但又得立马做决定。我赶紧在线问其他妈妈们的经验,黄疸值16是不是很严重。最终,我们还是签了那张免责声明书。
签完之后,我心里有些忐忑,想有没有可能自己在家测。又挪到她们办公室找那位医生,问这个监测仪哪里能买到。
医生天了噜:“这个仪器很贵的,好几万!整个龙南都没有几台。”
“那能租吗?”我赶紧问。
“不能。我们医院有两台,XX医院两台,XX医院一台,很紧缺的设备,租不到的。你还不如住院。”
“哦,这样子。好,知道了,谢谢啊。”
我转身的时候她还念叨住院的事,经过另一位女医生身边时,她也没有看我一眼,只是很轻蔑地,说:“自己家的宝宝有黄疸了还不给治疗,要是别人家的孩子,早就巴不得住院咯!”故意说给我听的,又像是说给办公室其他人听的。
我当时从她话里得到的第一暗示信息就是:我不像是个亲妈,至少不是个好妈。我快速调整自己,心想就让她们说去吧。
刚出来就听到哇哇大哭声,我其实还不能分辨小碗的声音,小婴儿哭起来都差不多,但心里觉得就是她。果然,一名医护人员从某个房间探出头,问我是不是小碗妈妈,她需要使用设备做耳聋检查,但小碗哭得很厉害,没法检查。我赶紧进去抱起她,她还是哭。
“她是不是饿了,要不你给她喂点奶吧。”
喝上奶她这才不哭了,配合着做完了检查。但我望着襁褓之中沉睡的她,脑海中萦绕着医生的那些话,突然就落泪了。
回到农场之后,我们开始查资料,听取他人建议。最后决定在家观察一天,第二天再去检查,如果降下来了就没事,如果升高了再决定。当天小碗也很给力,就像知道这一切似的,拉了很多粑粑(黄疸要降下来主要靠多吃多排)。我心里暗喜,应该没啥大事。
第二天,我们去了另一所医院检查,结果不但没降下来,反而升高到17。虽然发生核黄疸的可能性很低,但我们还是紧张了起来,尤其是D锐,对小概率事件有很强的预防心理。我比较靠直觉,相信小碗肯定没事,但紧张的氛围还是有些感染到了我。
所幸这回碰到的医生非常理性客观,很耐心地跟我们讲解,也比较尊重我们,而且治疗方案仅仅是照蓝光,并不吃药,也不用母婴分离,于是当场就决定住院了。
接下来的诸多困难自不必说,日常生活中的一些必需品要D锐返回农场去取,一日三餐的质量、时间不得不将就,还有我身体上的疼痛和不便,以及我们的疲劳和缺觉。
病房里没有白天黑夜,白炽灯始终亮着,小碗“住”的蓝光箱也投射出幽蓝的灯光。小碗还小,除了吃就是睡,几乎没有多少清醒的时间。喂过之后,我们把她抱进去,她立马发出轻微地抗议,在里面扭动着小小的身体,借着透明塑料壁不停地或推或蹬。我站在外面,看她躺在里面,孤单又无助。
观察一会,她开始哭,有越哭越大声的趋势,我赶紧抱出来安抚,之后又放进去。就这样来来回回的,表妹看不下去了,阻止了我:“你这样大人要累死,就把手伸进去拍拍她安抚她。”但轻拍并不管用,我突然想到一个办法。我把食指洗干净,伸进去给她吮吸,她终于接受了坚硬而陌生的箱体环境,在里面睡着了,我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下了。只要她大声哭了,我们就抱出来喂奶,有时候看她在怀里睡着了,很不忍心把她放进去,就让她在外面多睡会。等她睡得沉了,再抱进去。
即使很困倦,但大部分时候我都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除了身体的疼痛令我无法好好休息之外,还有涨奶的原因。第二天清晨,D锐买早餐回来,推门便见我在挤奶,估计我当时的表情不在他可理解的范围内,“你怎么了?”他问。不问还好,一问我眼泪立马啪叽啪叽掉,都不用十秒落泪。我仰头看着天花板,声音嘶哑地回答道:“太累了……”(第一次纯累哭)
照了近两天时间,黄疸降了一些,虽然还没有达到所谓的正常值,但我们又看了一些资料,心里有了底,判断小碗是母乳性黄疸,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降下来。第三天一早,医生说一般起码要照三天蓝光,但我们不想大人小孩都在医院活受罪,还是准备出院。医生没有坚持,尊重我们的选择。我猜他心里也知道没什么大碍。
如今回想起那几日的辛苦,已是云淡风轻了(毕竟后面几个月的熬夜才是重头戏),但它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我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为人父母的艰辛,更深刻地体悟到,自己也曾像小碗一样,带着诸多祝福与呵护来到世间。第一次感叹,原来每一个生命能好好长大,都不容易,都很幸运。
我在医院里和母亲通话,这时再听到母亲讲述当年生我时的场景,说她如何疼了一天一夜才生下我,在酷热的夏季如何熬过月子,虽然内容简单老旧,感受却是从未有过的鲜活。又想到父亲,一定也曾像D锐这般,战战兢兢地对待一个初生婴儿,一定也曾充满柔情与爱护。那一刻,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纽带,重新连结起我和他们,让我重新认识了他们,重新理解了他们,也打心底里深深原谅他们的每一个不是,感激他们的每一点给予。
过程里很受用的一本专业儿科书
PS:在此感谢所有支持、帮助、鼓励我们的亲人和朋友们,也特别感谢杭州良渚初禾社区(注:华德福幼儿教育实践园,感兴趣可搜公众号“良渚初禾儿童之家”,他们正在纳新哦)的妈妈们,虽不曾谋面,但她们给了我许多支持与力量,并令我见贤思齐。最后,还要感谢小碗的到来,让我有机会体验这一切,扩展心的容量,学习如何去爱与被爱。
记得出月子后有一天,我问D锐,“有这么多人对我们这么好,我们何德何能呢?我们能做什么回报他们呢?”他没回答,我也没有答案,恐怕是谢不过来了,各位。我只能先做好自己份内之事,再看余力了。
2021/3/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