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田县宏辉广场,这个县城最大的“购物商场”里,因为玩具设施被称为“孩子天堂”地方的三楼,却也因着另外的存在成为一些孩子的噩梦。
■ 图源:蓝田县宏辉广场
并不是所有的小女孩都喜欢芭蕾,但那些围绕橱窗,恨不得把脑袋伸入这道可见玻璃幕墙的家长们,都喜欢芭蕾。并且“爱”的发痴、“爱”的发狂。“看到着急处,恨不得自己上去跳。”
跟把孩子放进游乐场,然后转身就与其它人闲聊或低头玩手机的人明显不同的是,在县城,或者说在这里,陪孩子学芭蕾的家长一个个都极其专注,并且不允许自己分心。
大部分时间,他们会死死盯住玻璃房子中的小身影,根据女儿或孙女的情况露出情绪分明的表情:欣喜、意外、生气、又或不满。你能从他们的状态里得知房子内小朋友的表现,然后一一对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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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平米见方的教室环绕着落地的玻璃,教室的一侧,2、30个3岁左右的小女孩穿着粉嫩的小纱裙配着白色的连裤袜,黑色的紧身衣勾勒出她们肉嘟嘟但又可可爱爱的身体,调皮的小揪揪发型随着脚步来回起伏。
尽管纤瘦的老师在试图尽力安抚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但明显有一丝无力挂在脸上,甚至略微中气不足,老师紧绷的丸子头将原本放松的表情也“抽”至了紧绷,面上即使再温温柔柔,但那些已经不太标准且软塌的动作还是能够透露出些许无奈,这些连站都站不稳的小可爱拥有最无穷的精力。“不说做动作了,就连保持住不动都非常难。”
教室的另一侧情况稍好,那些7、8岁的小姑娘显然已经可以很好地在有限时间里控制自己的情绪和状态,并跟着翩翩起舞的老师做着些许看着流畅的动作,但教室一隅处,三个压腿姑娘发出听来凄厉的惨叫声还是打破了这些表面的平静。
■ 图源:新华网
“我一点都不爱芭蕾。”一个刚刚接触这个“高贵”舞蹈的小姑娘在上完前半节课后就崩溃了,眼泪还没干的时候,下半场已经开始,匆匆忙忙的母亲一边安慰一边又呵斥她赶紧进场,打开散热气的水杯并没有迎来自己小主人的垂怜又被盖上了盖。
“穿上漂亮裙子的快乐并不能掩盖住练舞拉筋时的痛苦和眼泪。”
这些从县城各个角落汇聚而来的小姑娘,“基础不一,天赋不一,但没有人能拦得住她们的家长费尽心机把她们送入舞蹈学校。”
刘怡发现钱越来越好挣了,不对,是要和孩子有关的,培训、辅导、玩具、教学、才艺等只要包裹上“一切为了孩子发展”的外衣,就能在县城这块尚待开发的土壤里挣来金钱。
■ 电视剧《小欢喜》剧照
尽管这些靠做小生意或在县城打工的年轻父母,文化水平程度多为初高中,但这不能阻碍他们为了孩子献上一切。“花钱算什么,只要娃学出来,能有一技之长,那可不比啥都值钱。”
而芭蕾只是其中一课罢了,那些原本“精致”的,只在大城市里出现的乐器和才艺项目,正在铺天盖地进入县城这块“肥沃”的土地。
萨克斯、大小提琴、单簧管、围棋、演讲口才、又或模特培训,区别于传统教培科目里的舞蹈和钢琴,奥英和奥数,这些看似冷门又略微有些“不符”县城“气质”的五花八门项目开始逐渐蚕食原本并无过多升学压力的县城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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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中信证券的数据显示,在K12课外教培市场,一线城市增速平稳、三四线城市增长快速,未来5年其复合年均增长率分别为10%和30%-50%。
在K12赛道上的知名教培机构新东方和好未来两大巨头最新发布的财报中也能看到一些市场下沉的端倪,据悉,上一财季,新东方投资了3900万美元以改善和维护其OMO集成教育生态系统。还在20个新拓周边卫星城市推行OMO在线课程,吸引了数量可观的新客户,并在低成本下取得了较高的学生留存比率。
而好未来方面也透露,OMO策略吸引了大量学生和家长,接下来线上线下融合依旧是好未来的重要策略,期待以此来覆盖更多城市和市场。
由此看来,进军下沉市场是大型教育企业实现继续扩张的重要战略,毫不夸张地说,在当前这个时间节点,得3-6线城市的教育企业可得未来。
今年3月末,爱学习教育发布了《下沉市场K12教育培训行业调研报告》,其中显示,从下沉市场与一线城市课时费的对比来看,2021年教育行业下沉争夺战的目标预计仍将集中在3-4线城市。
在当前中国教育资源分布极度不均衡的情况下,尤其是三四线城市,他们缺乏优质的教学资源,但当地学生又存在对优质教育资源的强烈诉求,因此导致市场存在巨大的缺口。但需注意的是,下沉市场家长对课外辅导机构的了解和信任更依赖于亲朋好友的推荐。数据表明,在3-4线城市中,约78.26%的家长从亲朋好友推荐那里了解课外辅导机构。
而在这个广袤的下沉市场中,大量中小型培训机构正在组成教培行业巨大的长尾,它们坐拥1.4亿中小学生,潜在用户体量庞大。但在实际运营过程中,面临的问题也不容小觑:一方面,招生引流、教研授课、教务运营和后端管理等场景均存在不同程度的发展困境。另一方面,随着教育供给质量的提升和教育消费升级,家长对教育产品和服务的需求也更加精细化、个性化。
在某条不长,一眼就可以看到头的巷子里,三四层的小楼上全都是各种各样的补习机构,花花绿绿的灯牌以及横幅上,有的写着报团优惠,有的写着名师辅导或者“欢迎某某大师前来指导学习”。
“集中在一起的原因就是方便学生走动,不至于耽搁时间,不出巷子什么就都学了。”
映入眼帘的易拉宝和海报上,插着双臂,戴着眼镜看着就很精英的“老师”,名字后面都会有一连串不知道是什么机构颁发的“特色”或“一级”称号。但大多数父母都“不屑”鉴别,或者是懒得鉴别。“都是熟人介绍,靠口碑,而且我们也相信老师。”
今年上五年级的萱萱对即将到来的周末并不期待,甚至于有点厌烦。“周末比在学校上课还累人,压根没有可以休息的日子,妈妈只留了周天下午4点之后的时间给我,其余全都不是在上课,就是在上课的路上,跟打仗一样。”
■ 电视剧《小欢喜》剧照
翻看萱萱母亲为萱萱制定的周末学习计划表,从早起8点就被安排的科目虽然不是密密麻麻,但各个都可以无缝衔接,就连几点到哪里上课,路途需要多久,中午吃什么,吃多长时间都被精确到了分钟。“表单里不允许出现意外,也没有空余出来的时间。”
而这样的节奏正在成群结队的县城父母身上上演。“孩子累,大人就不累吗?我们都得全程陪着,有时候我要忙,让她奶奶跟的话,奶奶比我还紧张。”
■ 电视剧《小欢喜》剧照
在县城这样一个熟人社会里,谁家的孩子学习好,成绩佳,又在哪个老师手下,多会了什么技能,早已不是秘密。“纯公开,大家都学来学去,共同交流,没办法,虽说不能比,但人心里就过不去,都是暗自较劲呢。”
已经解决了定居和工作的县城人,最大的焦虑不是针对自己,而是自身子女,也就是下一代的教育问题,而他们消解焦虑的办法,就是“延长子女受教育的时间,不管学什么,反正是要装在脑袋或身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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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菲菲已经为了自家孩子的学习搬了3次家,别人都笑称她是现代版的“孟母三迁”。
最先开始,只是为了大女儿,因为老家在白鹿原上村里的缘故,王菲菲女儿只能去镇子上合并后的小学念书,但为了让女儿有一个更好的学习环境,王菲菲说服了老公,并且带着不满10岁的女儿跟刚刚2岁的儿子迁移进了蓝田县城,虽然没有太多积蓄,但王菲菲还是咬了咬牙,租了个县城的小院,想着等女儿考上县城最好的实验中学后再行其它计划。
但一切并没有如王菲菲所愿,好不容易托熟人把女儿塞进了县城小学,但女儿的成绩却没有太大的进步,虽然王菲菲奋力为女儿报了诸多补习班,也苦口婆心的陪住陪读,但女儿还是没能实现“超车”其它县城孩子的目标。以至于小升初考试时,只能被白鹿原上的另外一所寄宿初中接纳。
■ 电视剧《小欢喜》剧照
即使国家政策表明小升初的教育阶段几近是全部“连盘端”,但望子望女成龙成凤的父母们还是希望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到孩子们最好的环境,这种趋好的特性并不会受到地域或家庭“成分”的影响。“但凡有机会,砸锅卖铁也是得供给的。”
试图通过教育改变子女命运的县城家长们,比起大城市里那些有着更多选择的家长看起来焦虑不仅不会少,反而有可能更多。
在看到女儿的学习没有达到自己期望的水准后,王菲菲虽然心里很难过,但这次却有了更大的“野心”,她决定进西安,进到真正的“大城市”。“女儿已经这样了,不能让儿子也学不好,我觉得就是早年在村里把事情坏了,这次得让儿子赢在起跑线上。”
■ 电视剧《小别离》剧照
但王菲菲一家的收入并不能支撑进到城市里的日常开支,全靠老公一个在城里打零工的收入只能把王菲菲和儿子送进“大城市”的城中村。
如今在田家湾租房住的王菲菲有了更多的担心,她不仅要操心每天把门锁好不让儿子出门被“坏人”影响,还要操心在教学水平并没有很高的城中村幼儿园里儿子的学习究竟要指向何处,但王菲菲显然没有其它更好的选择,她不能回头了,她只能安慰自己:“不管是我,还是我的孩子,都要站的离城市更近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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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娃”(打鸡血式教育孩子)这个念出来都不会觉得好听的词,却日渐在一众家长中流传开来。发起于北上广等一线城市,对于专指教育子女的一个 “象形”词汇从被创造的开始就透露出了浓浓的焦虑和紧张。
然而,即使这样的词汇传承度在县城并没有大面铺陈开来,但这并不妨碍县城里关于儿女热火朝天的教育功课如火如荼的正在进行时的状态。
■ 纪录片《他乡的童年》剧照
比起原本就生活在城市的人来说,期待通过教育实现阶层向上流动的机会显然对于不管是县城还是乡村的人而言更为迫切。“我们这一代,不就吃了没文化的苦,但凡认真念书,也都不至于再回小地方。”
但原本“单纯”的读书也因着大环境的改变有了更加丰富的内容,比如,养一个孩子,或者说符合社会发展的孩子,他/她 需要有气质,需要有才艺,需要有特长,又或者其他种种能证明自己的东西。
“总结起来就是,别人孩子没有的我们孩子要有,别人孩子有的我们孩子得更优。”
■ 《垫底辣妹》剧照
在“社会阶层”日益越发狭窄的事实面前,看似平淡的县城父母们早已做好了与一切斗争的准备,他们不愿意孩子重复自己庸碌或坎坷的生活,反之不惜一切代价把最好的提供给孩子,而那些愈演愈烈的竞争则更容易滋生出家长们严重的驱利心态和笼罩住一切的焦虑氛围。
“本来跟真正城里的孩子比起来就差很多,再不下点功夫可不是连人家的脚后跟都撵不上了。”
尽管不愿承认自己把孩子看作是肩负家庭兴旺使命的木偶,在没有搞清和了解孩子特长和兴趣的情况下,就为其安排各样“光明且充满希望”的未来,但刘怡偶尔也会觉得“要是自己的孩子也没考上好的中学,是件还蛮丢脸的事情。”
“坦白的讲,我也很心疼孩子,但在大家都卯足劲向前冲的现实中,任何父母都不可能置身事外,全身而退。”
■ 电视剧《小欢喜》剧照
全民“鸡娃”甚至于县城“鸡娃”本质上就是一场对稀缺教育资源的极致竞逐,看似是大城市崛起的“新中产一代”在某个特殊处境中的时代选择,殊不知这样的故事也早早就变更了版本蔓延至了县城领域。
无数父母期待用教育这个最可及的资源,尽可能扫清孩子前程中的种种障碍,哪怕得不偿失,或事与愿违。“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但好在以上故事里的主人公都拥有了好似还不错的结局。
而在基数更大的县城里,更多随波逐流且热血的父母却只能等待,等待一个不知道会否结果的花儿,刘怡是,王菲菲也是。
作者 | 汤加 | 贞观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