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的父母突然去世,给她留下了年幼的弟弟和一处小小的房产。
但是安然和弟弟不熟。
没错,同父同母的亲姐弟,他们不熟。
安然是独生子女时期的孩子,她受惠于时代,享受了独生女的待遇。
但是,她的父母不希望只有一个女儿,至少,要一个儿子吧。
父母的执念是如此深重,在安然有限的记忆中,她的童年有过欢乐时光,但更多的是尴尬。
父母想要儿子,让安然扮残疾,安然不愿意,为此遭到了暴打。
他们还想过遗弃,安然的记忆中有被抛弃在外的经历。
在她欢乐玩耍的时候,常常会感受到父母冰冷的眼神,那眼神让人恐惧,仿佛她是不应该存活的物种。
后来她基本是在姑妈家中长大。
很难想象父母双全、且同在一个城市的独生女儿,会寄养在家境并不宽裕的姑妈家中。
编导的语言很克制,我能想到的解释大概是父母想磋磨她、让她服软,或者说想让她感受下姑妈家儿女双全的氛围,主动开口要个弟弟。
但安然是个倔强的姑娘,她在姑妈家身份尴尬,常被人欺负,可就这么寄人篱下的,她也硬净地长大了。
她拼命努力想考去北京的医学院,但志愿被父母篡改,她只能留在本地做护士。
然后,父母突然就给她生了个弟弟。
女儿记恨双亲,再不联系;父母沉溺幼子,更是不再提及长女。
双亲车祸后,连警察都疑惑地问道,你真的是他们的女儿吗,他们的照片库里只有和小男孩的合影啊。
但血亲是无从躲避的,在和双亲割裂五年后,安然再一次回到了家中,这一次,她的亲人只有一个不熟的弟弟了。
安然不想抚养他。
为这个弟弟,她吃了二十年的苦,童年时父母为一个并不存在的希望苛待她,成年后父母为得偿所愿的小儿子遗忘她。
但弟弟那么小,那么小,他还没有上学,每天只能背着水壶去幼儿园,他连筷子都不会拿,却一日三餐不能少。
他说话稚嫩,时而冒出狠话,时而又很贴心。
他根本不理解死亡,自顾自地拿墓前祭拜的点心当零食吃,还要找爸爸妈妈。
他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
安然一开始是绝对的冷漠和残忍,她当着所有亲戚的面,说要离开本地,要去北京,要脱产考研。
她说我养不了他,你们谁想养谁养,她说我要给他找领养家庭,送给别人养。
她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她是一个理智到近乎冷血的人,做事有着极其清晰的计划,每天接送弟弟,处理复杂的医护工作,同时还要刷题考研,还要一个一个去考察领养家庭。
即便一开始对弟弟并没有感情,她的责任心也不允许她随意地送养孩子,所以她精细地做着分析,领养人的年龄、收入、性格,都是她要考察的对象。
她自己吃饭一个馒头一杯水就可以了,但要给弟弟准备牛奶,鸡蛋和面包。
她不是温情的家长,她跟弟弟说话毫不留情,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没有缓和的空间。
要吃饭就吃饭,不吃饭就没得吃。
该入园就入园,再哭闹也没得讲。
可是就这么严厉着,弟弟反而开始依赖她。
姑妈不要,姑妈事情太多了。
舅舅不要,舅舅靠不住。
就要姐姐。
弟弟安子恒是个熊孩子。
他任性爱吵闹,他必须要人陪。
五岁的小男孩,不会自己穿鞋,不会自己用筷子,但却能大言不惭地对着姐姐狂叫,爸爸说家里的东西都是我的,你必须听我的!
分明是被宠坏的男孩子。
但他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抛开这些被溺爱的烙印,他的本质是一个无辜的,可爱的,比安然更加孤立无援的小生命。
他趴在安然的肩上说,你身上有妈妈的味道。
他揽着安然说,姐姐,我只有你了。姐姐,你不能等等我吗。
弟弟爱吃肉包子,为此姐弟有过一番闹腾。
但事实上,安然也爱吃肉包子,那是妈妈的味道。
妈妈会在包子馅里放花椒粒,酥酥麻麻,辣到心底,百转千回,永难忘记。
中国式的家庭,中国式的亲情,撕扯之下难以割裂,越想逃离就越渴望拥抱。
弟弟逐渐展示出他幼小的温柔和聪明。
他很快学会了用筷子,系鞋带,安然不舒服的时候,他会给姐姐泡红糖姜茶,会哄着姐姐入睡。
哪怕姐姐扎破了他的足球,他还是笨拙地拼写着姐姐。
小小的,笨拙的,却对安然充满了幼嫩的关爱。
安然一点点被融化,她抱着弟弟说,如果你早来几年,说不定我会更加爱你。
一直以来,她孤独地与整个世界对抗,而如今,她曾缺失的关爱和温暖,竟然从这个年幼的弟弟身上得到了。
当所有人让安然留下弟弟,她拼命挣脱;当弟弟终于接受了安排,理解了姐姐,主动放开姐姐,安然却踟躇了。
和包容体贴的男朋友分手,她没空难过;送走了弟弟,她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和表姐打架也要争取的房产,她毫不犹豫地分了一半给弟弟。
她的立场开始动摇,她的世界开始了有了弟弟。
有人对结局不满意,认为安然最终还是妥协了,接受了抚养弟弟的命运,也走上了姑姑的老路,之前的那些抗争仿佛都是一个笑话。
我反而觉得,结局才是最大的亮点。
安然最终的选择是留在家乡照顾弟弟,还是远走北京追求梦想,电影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每一个选择都可以在结尾找到对应。
姑姑的悲剧在于,在那个时代,她没有选择,只能像绝大多数姐姐一样,成为“扶弟魔”;她对弟弟的好,甚至对所有家人的好,都是源于她被迫承受的社会加诸女人身上的枷锁,多年来,放弃挣扎的她早已习惯了单箭头的无私奉献。
有勇气打破枷锁的安然不一样,她敢于做出不同的选择。
哪怕她最终的选择依然是抚养弟弟,也绝不是打算为了弟弟奉献自己,而是因为她舍不得弟弟带来的这份真实的温暖。
对她而言,无论是与弟弟也好,还是与其他家人也罢,都是有情感流淌的双向付出,维系感情的不仅仅是天然的血缘关系,更是彼此间的理解与关爱,这才是正常的亲情。
所以,最终是哪种选择,都不重要,真正的结局,是安然已经不再如开场时那般沉重,她穿上了裙子,露出了笑脸,姿态开始轻松,也让我们相信,不管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是她可以自主承受的命运。
这是一部女性电影,女导演,女编剧,女主演,她们以细腻的视角,讲述了两个姐姐的故事,但这个故事同时也是讲给所有人的。
姐姐可能会为了弟弟放弃梦想,弟弟又何尝没有为了不拖累姐姐而自愿被领养。
淡化性别,从“姐弟关系”延展到更广泛意义的亲情,电影带来的最大启发,大概就是告诉大家,亲情最动人的地方,不是某一个人的单向付出和自我牺牲,而是彼此关怀与互相成全。
无论是对于亲情的刻画,还是开放性的结局,《我的姐姐》的笔触都是在真实的基础上尽量克制,给予观众思考的空间。
安然的困境并不是弟弟给予的,弟弟的出现,反而给了姐姐温暖的回应。
安然在照顾弟弟的时候,才开始敢于接纳和释放,也许这是她治愈自身童年伤害、真正放下心扉感受亲情的有力因素。
人生总是面临取舍,这种复杂的阵痛,才是她真正成长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