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 | unsplash
文 | miki粥
我觉得佛系家长之所以佛,是因为把孩子逼成自鸡娃,所以可以放任。
我就是个很典型的例子:
从国内一个鸡血的民办学校读到初中毕业出国,之后,全靠自己一个人在国外高中血拼,最终收到了美国前20、英国G5的offer,现在就读于美东的一所藤校,一所国内家长追捧的知名大学。
之所以匿掉了学校名字,是因为名校的光环之下,我的心里一片狼藉。
01
我能上名校,外界都觉得这是因为我父母很佛系,,让我自由发展的功劳。
确实,他们都是高级知识分子,有自己的教育理念,极度痛恨报补习班、反对压榨孩子的童年,对我的学习从不干涉也不助攻。
在别人的眼里,他们就是那种不会乱对娃发脾气、让孩子活得幸福无比的园丁型爸妈。
但是,没有人知道,佛系的另一面是一场噩梦。
他们只要发现我稍有懈怠,就会进入另一种状态,疯狂训斥、甚至动手打我;等我努力调整好了,又假装“鸡娃”从未存在,还会安抚我说,只希望我“开心”。
过去的十几年,我就一直生活在佛系父母间歇性“鸡血”里,拼命追赶他们为我定下的目标,讨好父母以减少苛责。
长期压抑努力导致的焦虑,让我得了深度抑郁症,每天必须要靠吃药控制。我从一个80多斤的瘦子变成了160斤的胖子,这让我非常痛苦,越痛苦越抑郁,越抑郁越吃药。
这个过程中,我爸妈一直旁观,他们从来不认为我抑郁和他们有关。当我稍微有点好转,对我又提出一系列更高的要求。
就像我申请季拿到了十几所名校的offer之后,他们依然不太满意,觉得我没有拿下哈耶普麻,结果不够耀眼。
唉,作为一个成功的失败者,今天就跟大家讲讲,我的佛系爸妈是怎么凭借个人努力,把孩子带到坑里去的吧。
02
我出生在一个二线城市,父母都在大学里教书。长在那个知识分子扎堆的环境里,大家对教育互相攀比的心思还是很重的。
所以在我小学的时候,我妈看见同事带娃出国访学,让娃提前喝洋墨水变英文流利的小海龟之后,特别羡慕,就鼓励我爸带我出国访学。
那是十余年前,信息还不发达的年代,出国是一件很大的事情,一家人也并不是很清楚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他们就凭空觉得外国人素质很高、教育水平很好,我爸妈就带着我义无反顾的出发了。
到现在,也有很多人对国外有一种盲目崇拜,觉得英国都是哈罗伊顿,美国都是安多佛埃克塞特,他们根本不知道国外很多学校,也是培养那种小学毕业初中没上完,就直接去工作的娃。
我就进了一个这样的菜小,因为便宜。里面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最近看脸书发现同学18岁已经有几个生娃了),老师教书非常稀松,课堂非常混乱。
根本不会有第二个中国家庭会选择让孩子在如此之烂的学校读书,因此在这个一百余人的菜小里,只有我一个讲中文的人。
没人跟我讲话,科学课我会被老师请出去单独看英语学,就算素质低的同学开恶意玩笑我都听不懂。
英语学习陷入了僵局,连平时只是去买菜的我妈口语都比我更加熟练,这让我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父母期待的压力。
每天他们都在明里暗里地暗示我,你为什么学不好英语?最后,还跑去校长那里施压,迫使学校给我找了一个中国人帮我补英文,这才算完。
03
不久之后,我就跟着爸妈回了国。
回国那年,我马上要小升初,对口的中学很差,我家当年的收入又不能支持起国际学校的学费,所以只能去那种特别鸡血的刷中考分的学校。
佛系父母临时抱佛脚,给我找了奥数老师开小灶,我妈又给我抱回来一堆文学名著,按头强补。终于在小学毕业之际,把我送进了全市最好的民办学校,一个掐尖全省前1000牛娃,入学考试淘汰率90%,会把学生从头发长短管到指甲整洁度的学校。
这是我噩梦的开始。
好多人不知道吧,二线城市的这种鸡血学校,拼的都不是师资,而是超前学。
虽然每周我们明面上是五天课,但周末老师都开补习班,你要不要去上?不去,可以,那你就别想跟上。
我们一个年级将近千人,学霸云集。在最密集的二百到五百名的分数段中,四百分中两点五分的差距就能拉开一百人人。两点五分是什么概念?差了一道选择题而已。
大部分人在初二就学完了初中物理化学所有的课,然后再报班,再重学一遍。我们班最厉害的一个男生,就这样百无聊赖地把初中课程怒刷了三遍。
我爸妈的佛系会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来,说“这种做法毫无意义。学会了就是学会了,连续刷三遍这孩子得刷出病吧。你看我们对你多好,不会让你做无用功。”
但这些话,并没有让我在这所鸡血学校里感到快乐。
原因倒不单纯是学业压力大,我的佛系父母坚持不报班、不补习,甚至在我的报班恳求下,还是坚持让我自鸡成才,这导致我开始跟不上别人的进度,理科成绩每况愈下。
然后就被老师排斥,被同学排挤,而且有时候都是些阴招。
就比如说吧,当时我在班里比较有男生缘,嫉妒我的女生就搞了个塑料姐妹团,把我堵到在厕所拿着圆规戳我,还在骂完我之后补一句,“你只有英文好,其它都是渣。”
此外,大家知道我父母带我出国的经历,所以就会把我英文成绩好归功于“她小时候在国外呆过”,而没人在意我是不是努力过。
所有人都对我其他科目没有任何期待,因为我“不是中国人”、“将来也是要出国的”,“学习不好也可以,毕竟是个富二代”。
连老师也就当我是个影子,可有可无。
但我的父母当时并没有让我出国的打算,看到家长群里发布的年级考试排名,或者我犯了低级错误的试卷还是很在意的,就会大发雷霆。
有一次,我妈甚至揪着我的头发吼,“你就不能搞好一点吗?我们对你都那么宽松了!你写作业从来不超过十点,写不完的作业还会帮你写,更没让你去上那些补课班还要六点起床!你居然还搞成这样!”
于是,我借机恳求我妈给我报班,说“我可以搞好的,只要你给我报个班、刷刷题。“
但,她再次拒绝了我,觉得完全没必要,只要我把愚蠢的错误改掉。
04
当时,我的父母根本就不知道我的竞争对手是一群什么人,也不在乎他们是什么人。因为在他们眼中只有不允许有任何瑕疵的天才女儿,这样才能在大学成堆的知识分子里昂首挺胸。
但,他们很快就品尝到鸡血教育的真正味道。
因为我这群鸡血同学真的很厉害,后来他们几乎都考进C9的大学,班里最后一名也上了211。
这种学霸的竞争通常都白热化,会搞个你死我活。当时我们班上有两个特别好的哥们,从军训开始就成了死党,中考的时候一个考得好,一个没考好,就此互相拉黑。
更奇葩的是,当时老师鼓励这种竞争,搞得班里乌烟瘴气,一个个小团体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我没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因为在超级学霸和平庸师资的内外夹击之下,我爸妈先崩了。虽然我是想在国内好好读书考学的,但他们觉得这种教育体制有违他们的理念。
于是,初中毕业那年,他们决定送我出国读书。
这个选择非常唐突,在全家对国外的情况都不了解,只凭几次电话沟通,我爸就听信了一个中介和朋友推荐,为我选好了学校,还选了一个他觉得靠谱的寄宿家庭。
他们把我送上飞机的时候,一厢情愿觉得我会过得很好,但我却在国外尝尽冷暖。
天寒地冻的季节,寄宿家庭会为了省钱关掉了我所在的地下室的暖气。我被冻到发烧40度,无法下床,就求助这个住家阿姨要喝热水。
他们不允许孩子们使用水壶烧水,还说房子是木质的,小孩烧水会把房子烧了(我已经14岁了)。但当时他们又不在家,所以我就一个人在冰冷的房间里,在没有一口热水的情况下,熬过了这场感冒。
还有各种奇葩规定,比如洗澡不得超过六分钟,早上面包和麦片只能选一样,中午一盒白米饭和两根小香肠…
十几岁正在长身体的时候,我每天都在挨饿,极度营养不良。
两个月后,我实在忍不下去,就把这个无良寄宿家庭上报给当地的儿童保护组织了。然而,换来的却是住家阿姨的一句话“你住得不好的话,现在就可以滚出去。”
这次留学让我看穿了一件事,父母不是无所不能的,他们有偏狭、有无奈,有时还软弱。他们对孩子是权威,对外就是个无力的中年人。
留学这么大的事,事先不调查就随便做了决定,遇到了问题只会退缩和忍让,折腾了半天,让一个小孩在冰天雪地里吃苦。
我得了抑郁症,开始靠药物维持正常生活。
05
随后的一年我颠沛流离,辗转了3、4个寄宿家庭,直到我爸妈终于忍不了寄宿家庭的动荡影响了我的学业,提出让我转学去寄宿学校,哪怕多花一点钱。
这次我拒绝了他们找中介辅导的建议,坚持自己申请学校,自己掌握我的未来。
父母给我定了目标,但还是啥班也没报。
这对我已经不重要了,为了争取去寄宿学校读书的机会、我整个寒假都没有回国,天天泡图书馆复习。
在此之前,我根本没什么正经的课程体系,上过公立、私立、在国外短期插班,一度很混乱。但什么破课程体系都好,此刻都无法阻挡我一定要离开这个鬼走读的决心。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申请到了一个私立寄宿学校。但我去这个学校读书不是因为他学术最好,而是因为我那对佛系爸妈觉得学费最便宜。
这个学校非常难考,而且当时我同学的兄弟姐妹都在贵族精英扎堆的地方读书。
法语班里,最低分的小女孩的教母是女王;出门露营的同组同学,是某东亚小国的公主;英语文学课上,姓氏听起来就像豪门的男生,家里在巴黎果然有一条街的商铺。
这帮欧洲贵族不知道几代的继承者,日常搞的运动也非常小众,曲棍球、打棒球、玩帆船。周五放学的时候,我经常会在学校门口看到同学家的劳斯莱斯后面拖着一个大铁皮箱,里面装着两匹马。
这所学校管理特别严格。平时手机要交上去,周末不可以随便出门。低年级一个月开一次校门,但要出门的话,必须两个人以上结伴,不可以超过三个小时。
他们甚至规定了几点钟吃饭,几点钟起床,赖床五分钟就会有人来粗暴的敲门,把你从被窝里拽起来,然后穿上校服去吃早饭。
在这所为贵族们准备的学校里,我这个出国要抢打折经济舱的贫民,是连当配菜的资格都没有的。这让我的精神,每况愈下。
与此同时,我爸妈对于我无法在学校里门门都是A+的境况非常焦虑。因为他们觉得我还不够努力,根本比不上人家衡水中学的娃。
06
我又坚持了两年,在看到校长冲一个中年妇女(据说是王室某位远方亲戚)行屈膝礼的卑微之后,我申请了另外一所包容国际学生的学校。转走的那天,我心里只在想一件事,终于可以睡个懒觉了。
在国外很多的精英学校里,10%-15%的学生抽大麻喝酒,但抽这也没影响到学霸们读书的能力。
我同学中的很多人都有上哈耶普斯麻的那种实力,这要是换成国内,都是要被家长鸡上圣坛的那群人,但大部分都希望“就近上学”或者“上得开心”,过得特别随性。
有人放弃了斯坦福去了塔夫茨,也有人放弃了剑桥去了瑞士一个离家近的,我从未听说过的大学。
在这个环境,我开始反思,我真的想留在欧洲念大学吗?这里风和日丽,但内里已经出现颓败之相。Qs的排名不能说明一切,我要自己掌握未来。
但这跟我的佛系爹妈的目标严重不合。他们就希望我考到英国去念个G5就好了。不要折腾去搞些没把握的事情,省得考不上让全家都陪着丢脸。
我不同意。父母就训斥我在国外什么都没有学会,只学会了叛逆。
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我已经成年了。对待我的方式,停留在了我初中毕业出国读书那年,当我是那个惟命是从,软弱的小女孩。
我当然不会为了反抗父母而刻意和他们对着干,这样的做法我认为是毫无意义,且非常愚蠢的。我的反抗,只是因为我看到了更宽广的世界,觉得自己有权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
没错,我现在就读的这所藤校,是父母当时做梦都没有想到过我能考上的大学,书呆子的乐土。他们也欢喜,但在短暂的喜悦之后,又开始不甘心,赶着我去刷新历史。
07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成长的这段经历。
高知父母,佛系标杆,一路上对我的成长保持着不管、不问、不干涉的态度。按理说,我无拘无束的成长,应该是个最幸福的小孩吧。
但结果呢?他们在不适当的时刻佛系放手,让我近乎自生自灭。而需要佛系的时候,我被他们钳制着,艰难的前行。
有时候,用第三视角看自己的故事,我觉得父母就好像蹲在泳池边的陌生人,眼巴巴看着我在水里扑腾呛水,他们觉得这样做,我才会涅槃重生、神力从天而降,什么自驱力、学习力、生存力…
他们没想过,我有呛死的可能性啊!
之前看过一个十年高考高分生的父母职业统计,教师这个职业占比超过了总数的三分之一。这里面应该只有一半是鸡娃父母,据说在某思创新班里,周末带孩子上课的爸爸都是教授起(注意不是副教授) ;
另一半跟我父母一样,觉得自己很佛系,学历高有思想不盲从,还会觉得自己很尊重孩子的选择,但他们根本不能忍受自己孩子普通,所以他们不仅自己焦虑,还把娃逼得更加焦虑。
从这个角度来说,佛系父母未必代表着教育的真理,他们也许只是受不了周围的教育压力,选择了逃避焦虑的一群成年人罢了。
只是他们没有想过,自己逃掉了,孩子该何去何从呢?
我是幸运的,从差点溺死到终于游上了岸,但又有多少小孩这么幸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