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或者说烹饪),就是我与生命中所遇之人,进行对话的高级语言。
食物本身,作为人与人、人与非人之间的联结,就构成了社会本身。
所谓“人如其食”是说,人也是在不断的联结当中,被建构出来。
于是在食物所联结的社会学里,每个人都有着只属于自己的那个社会学。
要得到那个社会学的精髓,我们需要做的也仅仅是跟随食物,跟随这种联结,去体会。
无需借助专业的社会学术语和概念,就像普通的自由人那样。对,就是自由。
正如“饮食人类学之父”西敏司所说:
“
自由的意义也包括能依自己的意愿迁居、结婚、选择工作。
此外,还有依自己的意愿选择朋友、衣着
——当然啦,还有食物。
”
“原来,舌尖上的社会学,就是我的社会学呀!”
读到这,你一定很惊讶吧。
不过,“你的社会学”——对,不是社会学家的俯视一切的那个社会学——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毕竟,选择这个包含着你自己的社会学,终究是你的自由。
01
小时候父母最担心的并不是我特别想吃什么又不给吃,毕竟在东北,“你看我长得像不像××(一般指代食物的名称,比如‘棉花糖’)”和“我看你长得像××”两句问话,就几乎能让小朋友丧失所有食欲。
相反,和大多数父母一样,我的父母最关心的,是我会厌食和挑食。
如何解决厌食问题?
一个办法是给孩子看《大力水手》这种引进的动画片。
不过效果并不理想。
一来,貌似只对多吃菠菜有着少许的效果;二来,也要和“看电视”所造成的视力损失之间做出平衡。
于是家乡的民间故事总要被搬出来讲一番大道理:
古时候,人们爱惜粮食,谁要泼米撒面就受罚。
传说,天上的雷公就专管这事儿。
有一回,一个姑娘把一碗倭瓜瓤子倒进泔水缸里,被天上的雷公看见,以为她把一碗黄米饭糟蹋了,当时就“咔嚓”一个雷,把姑娘殛倒在地。
上前一看,是倭瓜瓤儿,才发觉自己没看清,错杀了好人。
雷公后悔得不得了,向玉皇禀告了这件事。玉皇赐给他一面镜子,让他再打雷的时候,先用镜子照一照,免得再出差错。
打那以后,每次打雷前,总先发出一道光,接着才听到雷声。
浪费粮食遭雷劈。
不信?
你看玉皇都给雷公发了镜子,证据确凿!
而且有了浪费粮食的念想都不行,毕竟雷公也会看错的——看错也并不受罚,只是发镜子。
受到民间故事的恐吓,小朋友还是听话的。能不浪费的绝不浪费。更关键的是,后来逐渐学会几招,能够把浪费的粮食扼杀在摇篮当中。
比如可以主动陪父母逛个菜场,碰到自己讨厌的东西,像味道很冲的芹菜,就发挥小朋友的特长央求道“不要买这个,好吗?”
屡试不爽。
02
不让吃的东西倒是也有,一个是鱼子,一个是蛋碴子。
说法倒是出奇的一致:就是这两种东西都是没见过“天”的生命,吃起来不吉利。
我的父母和大多数中国人一样,对生与死、阴间与阳间有着大致相同的看法。
比如逢年过节,特别是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总要买来纸钱到路口祭拜逝去的祖先。祭拜的过程中还总要分一些纸钱给孤魂野鬼,让他们在那边也能过得好一点。
按照人类学家许烺光的说法,中国人会普遍认为,暴病而死或是死于横祸的人均带有不祥之气。为了防止他们寻人肆意发泄,无论是哪种形式的超度都是十分必要的。
自小和父母参加这种安魂仪式,却从未感觉到阴森恐怖。
甚至在很多情况下,我还被鼓励着和逝去的先人包括没有人祭拜的先人们说话:“在那边不要老是省着,想买啥就买点啥。”
那个时候中国还不流行“赠人玫瑰,手有余香”这种洋说法,不过也许这就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吧。
都说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鱼也好,鸡也好,在怀着孩子的时候死掉,也算是横死吧。堕入畜生道已然悲惨,若是再害它们成了饿鬼就更不对了。所以才说不能吃。
和炸物一样,“不能吃”也要变换个说法,才容易被小朋友理解。
比如,最常见的,就是说吃了那种东西,就不识数了。
为了数学能考一百分,考试前都要特别吃一根油条两个鸡蛋的(寓意着1+00=100),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诱惑而功亏一篑?
坚定了这个信念,看到的时候就不会特别想尝试。感谢买鱼或者买鸡时,遇到鱼子以及蛋碴的机会不多;更感谢这些枉死的冤魂庇佑,一直到高考数学成绩都还可以。
我就奇怪那些成绩不好的小朋友,为什么就没想到给“别人家的孩子”吃鱼子这个主意。
不过那种黏稠和密集程度,特别是做熟了也难以抹去的腥味,即便是放到小朋友的水杯里,也不会有人喝的。
BOOK 信 息
《正是河豚欲上时:一场饮食社会学的冒险》
王程韡/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