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常有人说母乳是“免费”的,但母乳免费的前提是:把妈妈的个人牺牲看得分文不值。
”
我长期主跑妇幼健康新闻,算起来已经有八年了。在2014年的一篇报导中,我曾经写过:“根据美国卫生和公众服务部估计,母乳哺育可以为有一岁以下婴儿的家庭,每年每家省下1200至1500美元的配方奶费用(人民币约7765-9705元)⋯⋯喂母乳是育儿路上经济、免费的一种选择。”
但是,自己当了母乳妈妈以后,我才知道我考虑的还不够全面!
的确,从乳汁和奶粉的生产制造的角度来说,确实乳汁是免费的,是身体自己生产制造的,但哺乳这件事,并不是免费的。
哺乳免费的前提是:把妈妈的个人牺牲看得分文不值。
哺乳是有成本的
我有两个宝贝,加起来总共喂了四年母乳。我非常享受跟宝宝的亲密时光,但在这个过程中,我也明白哺乳绝对不是免费的。这就来理一理我自己在母乳哺育方面付出的成本。
1、人力支出
在宝宝生命的前六个月,我每周平均用于喂奶的时间是20小时,相当于一份半职工作。
我的睡眠时间被剥夺,还经历了许多不适,包括涨奶引发的乳腺炎。
2、物料支出
我在宝宝三个月大时重返职场,为了兼顾工作与哺乳,我当上了背奶妈妈,需要购买吸奶器和其他背奶工具。
哺乳大宝的时候我出现乳管堵塞问题,二宝有舌系带过紧影响哺乳的问题,因此有泌乳顾问咨询费的支出。电动吸奶器和泌乳顾问费用都不便宜。
我还购买了哺乳枕、溢乳垫、哺乳衣等让哺乳生活更舒适方便的产品。
身为母乳妈妈,这对我来说都是完全合理的支出。
3、 “隐性”成本
还有一部分成本常常被人忽视,那就是妈妈因为哺乳而流失的薪水。
研究指出,有了孩子以后,爸爸们升迁加薪的机率会提高,妈妈们升迁加薪的机率则会降低。
美国社会学家用一个专有名词来指称这种现象,叫做「妈妈刑」(motherhood panelty)。这种成为母亲的代价,也充分体现在母乳哺育上。
英国一项研究指出[1]:母亲产后留职率与母乳哺育持续时间有显著关系。该研究追踪所有2005年在英国出生的婴儿,发现母乳哺育时间越长的妈妈,在产后一年内复职的可能性越低。
共同领导该研究的经济学家基雅拉·普容什图(ChiaraPronzato)本身也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她说:“如果在母婴友好的公司,例如公司里设有母婴托育中心或哺乳室,母亲产后复职的可能性会增加,长期来看流失的薪水也会降低,但往往只有高学历的白领阶级女性能够进入这些公司工作。”
以我自己为例,我在产后重回职场时,因为需要吸奶遭到男同事骚扰。前辈告诉我因为公司不支持母乳,很多女同事产后复职都被骚扰,最终不是放弃哺乳,就是被迫离职。而且不只是在我们公司,很多母乳妈妈在职场都没有得到应有的支持。
综合来看,哺乳这件事,一点都不免费。
哺乳是妈妈自己的事?
也有些人说,哺乳是妈妈自己的选择,是妈妈自己的事,但是我不这么想。
选择哪种喂养方式,是妈妈在信息全面知情的基础上做出的个人选择,但创造与维护哺乳友好的环境和政策,是整个国家,社会,企业乃至每个人的事。
妈妈是在哺育自己的小孩,但也是在为国家养育健康的下一代。而且选择母乳哺育对整个国家有非常大的经济效益。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一些数据,提高纯母乳喂养率每年可以挽救82万名儿童的生命,创造3020亿美元的额外收入[2]。
如果没有母乳喂养,仅在东南亚地区,导致的经济损失就高达16.3亿美元。而来自《柳叶刀》的数据显示,每年由此造成的全球经济损失更是高达3000亿美元。
国家层面的数据显示出放弃母乳哺育对一个国家的代价到底会有多大。印度的纯母乳喂养率为55%,每年由此造成的经济损失为140亿美元。尼日利亚的纯母乳喂养率仅为17%,由此造成的经济损失相当于其国民总收入(210亿美元)的4.1%。[3]
母乳哺育能创造如此大的经济效益,所以养育健康的下一代,不应该以牺牲女性个人为代价,当女性选择了母乳哺育,她所投入的时间和精力,牺牲的职业发展和流失的薪水等不应该被无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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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代的健康应该要全社会共同来关心,不应该以牺牲女性为代价。
”
前段时间,美国女性经济学家南希·福尔布雷(Nancy Folbre)和朱莉·史密斯(JulieP. Smith)提出经济分析报告[4],主张哺乳带来的效益应纳入国内生产总值(gross domestic product, GDP)。
这两位经济学家说:“衡量GDP的标准,反映的是我们的价值观,并且会形塑我们的行为⋯⋯目前国际上衡量经济成长的标准,从制度上忽视了由女性承担的无偿生产与生育工作,贬低了女性对经济的贡献,因此扭曲了资源分配,加剧了性别不平等。”
和婴儿配方奶不一样,母乳哺育产生的效益并没有被纳入国民生产总值的计算中。
福尔布雷和史密斯认为,这可不是小疏忽,而且没有被纳入GDP计算的母乳,只是国际经济衡量制度中忽视女性贡献的冰山一角。目前的国际经济衡量制度极大地忽视了无偿的家务及生产工作,而这些工作传统上都是由女性承担。这种忽视,对社会公平有很不好的影响。
福尔布雷和史密斯不是最早提出GDP的计算方式贬低了女性贡献的经济学家。数十年来,性别经济学家及女性主义学者,例如经济学家、前纽西兰国会议员玛丽莲·沃林(Marilyn Waring)就一直在指出,GDP的计算方式扭曲了我们对经济的认识,因为它没有计算无偿工作产生的经济价值。市售的产品或服务,例如工厂、建筑、机器等会被纳入计算;不上市的产品或劳务则不算入,例如女性生育或哺乳带来的效益,但这些没有纳入GDP的“工作”,对经济发展是至关重要的。
沃林在其著作If Women Counted中解释,因为家长(传统上是妈妈)在家照顾孩子的劳务没有被纳入GDP,这位家长把照顾孩子的工作外包给托育服务,自己投入“正常”劳动市场的价值就会被高估。
来自维基百科https://en.wikipedia.org/wiki/If_Women_Counted
而这种高估,也显著影响了公共政策:如果只着眼市场上的价值,我们就会被误导,而大量地将公共资源投入经济活动,忽视家庭需要的支持。
这解释了为什么母乳哺育,以及其他大部分由女性承担、无偿的家务工作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我们应该开始正视哺乳及育儿的经济价值,给予职场哺乳妈妈充分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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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通过强有力的政策和计划来保护、促进和支持母乳喂养,妇女选择母乳喂养的可能性就会提高2.5倍。
克多·阿瓜约(Victor Aguayo)
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纽约总部的营养项目主任
”
所以
当选择母乳哺育的女性越来越少时
当我们在喊口号希望女性最好母乳哺育时
当我们发现很多女性想哺乳但不得不早早断奶时
我们需要反思,我们有给到女性在母乳哺育方面的支持吗?支持的力度够吗?措施足够有效吗?
参考信源:
[1]https://www.carloalberto.org/wp-content/uploads/2018/11/no.251.pdf
[2]https://www.unicef.cn/world-breastfeeding-week-2020-message
[3]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母乳喂养:5美元的最佳投资
[4]Smith J.P., Folbre N. (2020) New Ways to Measure Economic Activity: Breastfeeding as an Economic Indicator. In: Sawer M., Jenkins F., Downing K. (eds) How Gender Can Transform the Social Sciences. Palgrave Pivot, Cham. https://doi.org/10.1007/978-3-030-43236-2_11
作者:旅美记者曾小猫,曾任职美国国家广播电台、洛杉矶第18频道,现为全职主妇、兼职自由撰稿人。著有《美国学生写作技能训练》等书。公馀热心孕哺平权运动,获颁美国国家母乳委员会新领袖奖。
头图:pixabay
主编:澜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