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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熊建勇 社会文化时评人
影视剧《小舍得》自开播一来,一直比较火。这主要在于它直面了当今社会各个家庭,正在或将要面临的小升初这一敏感话题;或者说它直击了当下全民教育焦虑的基本面。
按女主之一南俪的话说,这小学义务教育,搞得来就好像是一场“军备竞赛”。为什么这样说呢?
首先,是两个鸡娃的“比拼”。剧中,同属不同中产家庭的五年级学生颜子悠和夏欢欢,一男一女,各有优点。颜子悠天赋好,智商高,学习成绩总名列班上前几名,还爱好生物和运动;而夏欢欢绩虽成绩略逊一筹,但性格活泼开朗,多才多艺,综合素质好,还是副班长。
先是颜子悠,颜母为了维持儿子的学霸地位,以保证能上知名民办中学,“绑架”他进了培训学校,从而成为鸡娃,苦不堪言。继而,成绩虽不拔尖,但发展比较全面的夏欢欢,也因要与颜子悠“比”个高下,同样成为了鸡娃。最终两个鸡娃因不堪重负,一个患上心理疾病,一个则离家出走。
两个鸡娃, 一个是学习想要好上更好;一个是本来全面发展,却偏要努力拔尖。从相互攀比,到一齐成为鸡娃,两个揠苗助长的育娃案例,直斥课外培训不但造成了义务教育的严重内卷,而且已经严重摧残了少年儿童的身心健康。
其次,是两个虎妈鸡妈的“互掐”。颜子悠的妈妈田雨岚,因其出身低微而有着与生俱来的危机感,所以把儿子苦逼成了鸡娃,自己也苦逼成了一位名副其实的虎妈鸡妈,对儿子的爱,也变异为仅仅是对分数对成绩的爱,以致最后母子关系到了冰点,颜子悠不愿再跟妈妈一起生活。
而对娃娃教育本来比较“佛系”的南俪,在与田雨岚有关工作、家庭的“互掐”中,因为女儿的心理失落,自己的职场失意,也由“佛系”妈妈变成了一个超级虎妈鸡妈,结果弄得夫妻关系紧张,母女关系恶化,还差点因女儿出走酿下大祸。
两个女主从“互掐”到“互助”,是全剧的重头戏,它折射出中产家庭教育焦虑的百态一相。据央视“中国美好生活大调查”,2019年受访者中,有14.55%认为“子女教育”是家庭最大的困难,但到2020年,这个数据已猛增至36.19%。中产家庭显然已成为这场“军备竞赛”的主力军。
再次,是两个情侣老师、两个学校以及两种不同教育理念的“搏击”。钟益显然是补习教育和培训学校的具像化人物,而他的情侣,公办学校的老师张雪儿,则是编导着力塑造的“正能量”形象和正确教育理念的代表。他们俩的戏份虽不算重,但各自的表演和所在的背景机构,却揭示了民办与公办教师、学校,以及民办公办两种不同教育理念在当下的矛盾。
至于米桃,这个“别人家的孩子”,她和她的父母则以另一种普通家庭的身份,印衬了当下义务教育阶段,各种补习教育的荒诞。
米桃智商高达140,天生就是个学霸。“择数”的钟益,就是想方设法也要把她招进来作为样板。这也是现在民办学校掐尖招生的基本套路。现代教育虽不提倡以智商高低传播“天才论”,但剧情及现实都需要通过米桃,来对走火入魔的小升初“军备竞赛”降降温。
编导写米桃,其实就是想说,人是生而有差别的,不管“起跑线”在哪,总有人要跑到前面,并率先冲过终点。
记得去年有篇知名青年学者刘瑜的热文,题目就叫《我女儿正在势不可挡地成长为普通人》,最近又有一篇《我叫她逆天,她叫我认命,北大教授丁延庆吐槽女儿》的网文在热传。刘瑜、丁延庆都是清华、北大的学霸和成功人士,她们都是想以自己的切身经历,提醒那些热衷于“军备竞赛”的家长,在子女教育这个问题上,揠苗助长,不如顺其自然。
原作者鲁引弓在回答《南方周末》记者提问时说,通过《小舍得》可以画一个圈,至少可以明白什么教育是荒诞的,什么教育是正常的。对那些荒诞的,不符合儿童自然成长规律的因素,每个家长就应该努力去避免。显然,颜家夏家的教育是荒诞的,米家的教育是正常的、自然的,也是符合教育规律的。
那么,掩卷沉思,人们不禁要问:究竟是谁,究竟是什么力量,挑起了小升初以致整个义务教育阶段的“军备竞赛”呢?答案就两个字:资本。
改革开放以来,由于教育需求的旺盛和教育投入的不足,民办教育应运而生。民间教育资本以资本的固有属性,遵循着资本的最大化原则,在弥补国家教育资本不足的同时,也不断向高考应试教育发起冲击,创出了衡水中学和成都外国语学校等非义务教育民校品牌。
可以说,在全民教育焦虑出现之前,民众的教育焦虑还主要局限在高考升学环节;民众对教育体制的反思和批评,也还主要局限在应试教育及高考公平、民办教育的掐尖招生等方面。但随着高等教育的普及和教育的网络化、国际化,以及居民收入消费水平的提高,优质教育资源的供需矛盾呈现出一种新的、全方位、多层面情况,这使得民间教育资本在教育供给侧改革的大背景下,有了对学前教育及义务教育,以致整个教育体系逐步渗透和大肆扩张的条件。
但是,学前教育和义务教育,与非义务教育阶段的高中教育不同,前者并不存在很大的供不应求硬缺口,除非让人相信,不在线教育,不上培训学校补习学校,就不能成功高考,并进入清华北大这类985大学和美国藤校;除非全民教育焦虑,才会有从胎教到出国留学,这整个过程的民间资本生长和盈利空间。
于是,“起跑线”就一再提前并得以强化。一个怀着宝宝的准妈妈看了《小舍得》,拍着肚子说,“在肚子里就有了“起跑线”,生下来又处处都要去抢“起跑线”,大家都想通过花钱“抢跑”,获得优质教育资源,获取成功,当父母的怕是娃娃还没跑出“起跑线”就累死了,谁还愿生二孩哟”!
从几年前的爆款网文《牛蛙之殇》,到其后的《三万元月薪撑不起孩子的一个暑假》;从几年前资本大佬马云振臂高呼“不学习棋琴书画,今后的孩子将找不到工作”,到爆文《清华附小学生利用大数据研究苏轼》。等等这一切,都在客观上极大地放大了全民教育焦虑程度,为各种补习教育在线教育拉开了极大的需求缺口。
现实的情况是,无论公办还是民办学校,其义务教育看起来反倒像是各种补习教育的陪衬。一个小学四五年级的娃娃,好像不上几个培训学校,不上在线补习教育,都似乎不能叫学生了。《小舍得》中颜子悠、夏欢欢补课的身影,现实生活中随处可见。不少幼、小、初家庭,在公休时间段,不是在补课,就是在补课的路上。
越焦虑越需要,越需要就越有供给。这就走进了一个教育供需的怪圈,教育供给方的利润空间越来越大,而教育需求方的焦虑却越来越多。
光一个思维课程APP就多达十几种,什么“斑马思维”、“豌豆思维”,“火花思维”……父母都是博士也未必弄得清楚这些东东。学了这样怕丢了那样,不焦虑的父母,那就真是“神一样的存在”了。据教育部网站,仅全国第二批APP备案名单,就有245家企业的476个教育APP。
各种补习、培训,除了语数外,娃娃们还得音体美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张家娃在苦逼跳绳,又怕丢了李家娃正在学的网球;刘家女学了声乐,又焦虑钢琴考级没过;某个人大代表呼吁:必须高度重视中小学美术教育,美育必须纳入中考,又有某个政协委员提案:建议把书法纳入中小学考试范围……
笔者亲眼所见,一个外教老师教学龄前儿童拍篮球,五六个娃娃一班,每周末只上一个小时一节课,每节课收费500元。一个娃娃仅此一项,一个家庭每月就要多支出2000元。
据央视“中国美好生活大调查”,在所有愿意为教育培训买单的人群中,2021年愿意为子女教育买单的比重,已由上年的45.63%上升为74.02%。
教育焦虑带来的教育需求缺口,给教育资本的蜂涌带来了巨大的推动。据央视调查统计,截止2020年,在过去的10年间,国内教育及相关企业的总数从78万家上升到了412万家。特别是近两年,新增教育相关企业都达到了50万家。而这些新增的相关教育企业,大都是民办学校和线上教育。
《小舍得》的播出及所揭示的问题,提示教育管理层,任凭民营教育资本的无序扩张,不仅有可能冲击我们的基础教育和义务教育,而且有可能摧毁教育公平,人民群众通过改革开放得来的幸福感和获得感,也将大打折扣。、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各个影视平台在热播《小舍得》连续剧的同时,从头到尾,甚至每一集的中间,都有以在线教育APP为主的各种广告。有的媒体,一边在批评教育焦虑,要家长和社会树立正确的教育理念,另一边却在热播教育辅导、教育培训广告。这当然不完全是媒体的不理性,更多的则是资本无孔不入的本性使然。所以,对于培训学校、在线教育及其APP,关键取决于教育管理部门如何管控的问题。当这类教育“补充”严重喧宾夺主的时,就有必要去劣存优,作出筛选和淘汰。
前不久,国家教育主管部门对“猿辅导”、“作业帮”涉虚假和夸大宣传广告,作出了各罚款250万的决定,近期又对“新东方”、“学而思”等一大批贩卖焦虑、开展低价营销等问题的培训机构,作出了相应的处罚。其中所透露出的让义务教育、基础教育回归正常轨道的意思不言而喻。
今年,国家修订出台了《民办教育促进法实施条例》并拟于今年9月1日起施行,对民办教育出现的过度资本化“设禁区”“亮红灯”,应当是制止教育资本无序扩张的最及时举措。
义务教育“军备竞赛”的问题,也引起了中央高层的高度关注。今年5月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员会就“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也进行了专题研究。
我们相信,只要民办教育及其在线教学始终坚持遵守《义务教育法》和《民办教育促进法实施条例》,民营教育资本就有可能在遵纪守法的轨道上获得正当且足够的利润,就会对全国义务教育发挥重要的补充作用;通过制造教育焦虑带来的教育需求攀比(“军备竞赛”)就会逐步减少,良好的义务教育生态及其良性循环才有可能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