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济周刊》记者 杨琳
“监管部门多次发函、约谈、处罚，为什么竟无法叫停一座违章建筑？天津何庄子市场体量庞大的违章建筑是如何在监管的眼皮底下建成的？从天津市规划和自然资源局到天津津南区政府，再到津南区双港镇政府，监管的效力是如何一层层失效的？违法者为何能对监管置若罔闻？”
这是来自举报人盛东的困惑。他从2018年下半年起，就陆续向天津各部门举报，体量庞大的天津何庄子农产品批发市场（下称“何庄子市场”）的建设和运营未获得相关合法手续，国有土地涉嫌被违法占用。
他所举报的违法事项得到了监管部门的确认，从天津市规划和自然资源局到天津津南区政府，再到津南区双港镇政府，多个监管部门多次发函、约谈、处罚，但似乎并不能形成威慑。
被举报违法的何庄子市场竟一天未停工，于2020年12月正式开业了。
违法占用央企重大项目土地出租经营
何庄子市场位于天津津南区双港镇何庄子村南，是以蔬菜、副食品为主的大型综合性批发市场，服务于周围近500万居民及企事业单位，是天津四大菜市场之一。因基础设施老化、经营管理不规范等问题，自2018年中旬开始，原何庄子农产品批发市场引入天津阿米玛玛餐饮资产管理有限公司对市场进行提升改造。
2018年，经天津市津南区发改委审批，何庄子市场提升改造工程项目分三期进行。项目总投资超3亿元，总建筑面积近9万平方米。按要求，该项目建设施工前需办理规划、土地、建设、环评、能评等手续。
“这些手续，何庄子市场并没有办。”盛东反映，何庄子市场营业楼升级改造期间，不能正常营业，于是市场西侧天津现代职业技术学院原址地块被占用，搭建临时建筑充当临时市场。原商户以及新招的大批商户入驻临时市场经营，待市场升级改造完成后，又将商户全部迁回，拆除了部分临时建筑，但该地块仍被何庄子市场占用。
盛东因此向天津市规划和自然资源局举报，称“何庄子市场（临时市场）非法占用国有储备用地”。
2021年9月，天津市规划和自然资源局在对盛东的回复中确认了何庄子市场违法占用土地的事实，并公开了相关部门对该问题的处理结果及资料。
（天津市规划和自然资源局的回复）
根据天津市规划和自然资源局提供的资料，原天津市土地整理中心于2019年3月将该中心收储的津南区大沽南路（现代职业学院）交给津南区政府临时看管。土地面积94042.1平方米（141.1亩），其中3000平方米（4.5亩）用于何庄子市场改造期间存放建筑材料。但该地块约68000平方米（102亩）土地被违法用于建设临时板房，并出租经营，土地使用范围及用途与协议约定严重不符。
天津市土地整理中心要求，津南区政府督促整改、拆除违建板房、恢复地块原貌。该地块涉及天津市政府安排央企重大项目建设工作。
自2019年11月至2021年8月，接近两年时间里，天津市规划和自然资源局及原天津市土地整理中心，先后多次向天津市津南区政府发函，要求津南区政府督促整改、恢复地块原貌。
但收效甚微。2020年7月，因津南区政府未对上述地块实际用地情形进行有效整改治理，天津市土地整理中心甚至还向津南区政府发了律师函。
2021年8月，天津市规划和自然资源局直属单位天津市土地利用事务中心再次向津南区政府发函表示，津南区政府于2021年4月责成双港镇政府着手拆迁工作，经核实，何庄子市场虽已按照要求开始拆除违法建设，但仍存在部分违章建筑未拆除及部分围墙未予恢复的情况。
（停车处为何庄子市场占用的国有土地，大楼为何庄子市场营业楼。照片摄于2021年12月3日）
截至目前，该地块部分土地仍被何庄子市场占用，充当停车场，成为其经营的一部分。
冯峰所在的瑞东公司参与了何庄子临时市场的建设。据他透露，最开始合同定的是建设正式的市场改造工程，西侧的临时市场是“对方突然想起来干的”。“建临时市场时，都没想到会建这么大、也没有正式的图纸，是一边干一边画图，不断扩大面积，基本上是何庄子市场他们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何庄子市场投资人为何能知法违法，对政府约谈置若罔闻？
一边是违规占用国有土地，搭建临时建筑并出租经营，另一边，何庄子市场新建的营业楼也涉及审批手续不全的问题。
“津南区发改委批复面积约9万平方米，但何庄子市场新建成的营业楼实际提升改造建筑面积达十多万平方米，至今未办理规划、建设等手续。”盛东说，“消防、安监、质监，这些手续都没有办，却已经正常营业了。”
他向津南区双港镇政府举报，何庄子市场不仅手续不全，还占用了天津市原有规划公路吉兆路的部分地块施工。
2020年6月，双港镇政府回复称，经核实，何庄子市场建设手续不齐全，已督促其完善相关手续，如相关手续未能补办，将依法依规予以拆除。
2020年12月，双港镇政府向何庄子市场及所有商户下发告知书表示，何庄子市场存在未经许可的建设行为。双港镇政府已经多次约谈何庄子市场投资人，并要求其未经批准许可坚决不准擅自入住经营。但何庄子市场投资人知法违法，对政府约谈置若罔闻。请全部商户于2020年12月4日前全部撤离，将采取必要的封闭措施，强制停止入驻。
（12月3日，10号厅和8号厅正常经营中。）
何庄子市场共有18个大厅，据悉，在下达告知书之后，双港镇政府综合执法大队封闭了其中的8号厅和10号厅。“当时在大门贴了封条，但后来市场私自又打开了，现在市场却仍在继续使用。”盛东说。
虽然双港镇政府在2020年6月就督促何庄子市场完善手续，但进展并不顺利。
2021年3月，天津市规划和自然资源局津南分局回复一位市民举报“何庄子菜市场违法建设”一事时称，何庄子市场新建项目未在该局办理相关规划手续。
“自2018年何庄子新市场建设之初，我就向各级政府逐级反映这个问题，但市场从未停止建设，即使是2020年初疫情管控最严时期也没停工。”盛东说。
（津南区区委于2020年12月的回复）
其间，2020年12月10日，津南区区委在人民网地方领导留言板上回复网友称，双港镇安排综合执法大队多次约谈何庄子村委会、何庄子市场负责人，并下达责令《限期改正通知书》，要求何庄子市场改造项目停工，并对现场施工用电进行了查封。
盛东说：“然而12月初，何庄子市场新建营业楼已竣工并开业经营。”
于是他继续反映问题。
2021年6月，津南区区委在领导留言板再次回复称，双港镇已依法对何庄子市场下达了《限期拆除决定书》，依据《行政处罚法》规定，存在6个月的行政诉讼期，待行政诉讼期满后，将依法履行后续法律程序。
“我从违建之初就开始不间断地举报，有关部门也多次约谈何庄子村委会、何庄子市场负责人，要求其停工整改、完善手续、限期改正、限期拆除，但为什么就无法制止其违法行为呢？”这让盛东心生疑惑。
盛东曾要求对上述《限期拆除决定书》进行行政公开，但未能如愿。“不久前，我得到消息，其实6个月的行政诉讼期已经过了。”
12月2日，《中国经济周刊》记者联系天津市津南区双港镇政府综合执法大队了解具体情况，对方以未获上级同意为由拒绝了采访。
值得注意的是，2012年，天津市曾发布《关于严厉查处新建违法建设行为的通知》，其中提到，各区县人民政府、市有关监管部门对新建违法建设要早发现、早制止、抓源头，将新建违法建设消除在萌芽状态。2020年5月，国家自然资源部发布《关于加强国土空间规划监督管理的通知》，其中提到，各级自然资源主管部门要防止出现违规编制、擅自调整、违规许可、未批先建、监管薄弱以及服务意识不强、作风不实等问题，切实“严起来”。
谁同意的违规占用？
天眼查App显示，天津何庄子市场由天津市津南区双港镇何庄子村村民委员会100%持股，该市场董事长、法定代表人、最终受益人为冯丽。冯丽即天津阿米玛玛餐饮资产管理有限公司大股东，持股比例99%。此前，何庄子市场法定代表人为王洪福（何庄子村主任），2019年2月，王洪福不再担任此职。
冯丽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我们从今年4月已经开始补办手续了，之前的罚款已经交了，目前正在走程序。”
按冯丽的说法，当时是政府有关部门要求加快工期，抓紧时间，边施工，边办手续。“第一，临时市场无论我们占用了3000平方米也好，用了3万平方米也罢，如果没有政府方面的同意，我是没有胆量这么做的。第二，规模这么大的农产品批发市场整体提升改造，没有政府方面的同意，我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开业。”
那为何从天津市规划和自然资源局、津南区政府、双港镇政府均确认何庄子市场违规，要求市场停工、限期整改、拆除？那么，要求“边施工，边办手续”的是哪个部门？又是谁同意的违规占用？
冯丽拒绝透露。
今年9月，冯丽在参加节目时表示，接下来计划3到5年之内，通过互联网加农产品批发市场加社区实体经济的模式,在农产品批发领域有突破、创新,争取让农产品批发市场走向上市这条路,成为这个行业的“拓荒牛”。
冯丽的“上市路”，能实现吗？
责编：姚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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