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一万种人生
探寻成长规律”
胡泽秀的身上有很多标签。他25岁就成为上市企业高管,是公司最年轻的CEO,开豪车,住豪宅,被鲜花掌声簇拥,认识他的人都称他为,天才。
只有他自己知道故事的另一个版本。13岁那年,胡泽秀的母亲因难产去世,父亲崩溃到自暴自弃,襁褓中到妹妹嗷嗷待哺。胡泽秀在一夜间长大,带着58块钱,辍学前往北京打工。
为了养家,他搬砖、运水泥、擦玻璃、当服务生,睡在公园、烂尾楼里。为了继续读书,他一天打四份工,吃一顿饭,每天不睡觉死磕成人高考,然后一步一步拥有了世俗意义上的所有成功。
只是,站在高峰上的他,却陷入了巨大的孤独中。
以下是胡泽秀的讲述。
讲述者|胡泽秀
编辑|浪蕊浮华 糖果
13岁,扛起一个家
我的家在河北农村,从有记忆开始,家里的经济状况就不是太好,但我的心灵世界是非常丰富的,因为我有全世界最好的母亲。
在我们那个小村子里,很多人都觉得她是一个“疯子”。因为在那个年代,在那样的环境中,她每天都会化妆、晨跑,带着我一起写日记、写生、写诗、写歌。她很爱我,很爱我们的家,也很爱她自己。她独特又独立,自我又自由。
我以为这样的美好生活可以一直持续下去,可命运之神却没有眷顾我这个穷苦人家的孩子。
胡泽秀童年合影
13岁那年,母亲再次怀孕,临盆前去了县城。只是,家里没有钱让母亲去医院生产,只能找个接生婆。亲戚朋友们跟着一起去了县城,我被留在家里照顾鸡鸭鹅。
突然有一天,家里浩浩荡荡来了一堆人,什么也没说,直接把我带去了县城。去了之后,我就看到我爸在房间里躺着一动不动,身边的每个人都在哭。从他们的只言片语里我才知道,我妈因为生我妹妹大出血去世了。
不知道是因为一时无法理解死亡的含义,还是从心里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现实,我整个人都懵了,一滴眼泪都没有,麻木地任凭身边的人把我带回家。我母亲尸体被拉回村里的那一刻,我非常非常害怕,一个人像疯了一样,在村里到处跑。我以为只要我躲开了,只要我不看见妈妈的遗体,这一切就没有发生。
可是现实不允许我这样逃避责任,在我自暴自弃之前,我爸先崩溃了。
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不太能承得住事的人。母亲走后,他只顾得上自己的情绪,其他的一概撒手不管,我和妹妹无人照料。后来,他又开始酗酒、摔东西甚至自杀。我每天除了睡觉,其他时间都在照顾他,照顾妹妹,喂猪,收拾家。
妈妈去世了,爸爸倒下了,亲戚们也无力接济我们,家里的日子越来越捉襟见肘。
没有母乳,妹妹只能靠奶粉饱腹,可是家里一毛钱都没有了。我翻箱倒柜,在妈妈的包里翻出了她为生孩子存下的五块钱。揣着它,就像揣着我妈妈的命。
胡泽秀在老家
那年我六年级,我决定了,不读书了,去北京打工。我拿着七拼八凑的58块钱,跟姥姥说,你们给我一年时间,我要把整个家撑起来。
从那一刻起,我告诉自己,我的童年结束了,我的青春永远不会来了。我必须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人了。
带着58元去北漂
可是,现实生活要比我想象的残酷得多。尤其是一个只有小学文凭的未成年人,只身闯荡北京。
北京生活从混乱和自卑开始。
我记得很清楚。从北京车站出来后,很多黑车立马冲过来拉我。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好跟着人群挤上公交车。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里,也不敢开口怕蹩脚的普通话让人笑话,只能随便买了一张票挤在人群中。
汽车晃晃悠悠,我紧紧拽着栏杆,突然瞥见栏杆上的其他手,特别干净白皙。而我的,又黑又糙,指甲里还有一层泥垢,一眼就能看出是农村人。我满脸通红,悄悄把手拿下来插进兜里,又不小心踉跄了一步碰到了旁边的一个叔叔。他好凶,白了我一眼,立马回踹了我一脚。
我把头埋得低下低的,不敢反抗,不知所措,直到看到了窗外的天安门。
这是我对北京唯一的认识,在那个时候它已经不是一个建筑了,更像是异乡的一个亲人。我下车穿过人流狂奔到天安门广场开始号啕大哭。不是难过,也不是害怕,只是觉得受了好多委屈终于遇到了亲人。哭了好久好久,累的不行,就走去地下通道,在冰凉的地上铺上报纸睡觉。
我记得有个电视剧叫《外来打工妹》,一帮外地女生在北京洗盘子谋生。于是第二天一早,就推开天安门广场周边每一家饭店的门,问他们招不招工。
可是,问了一圈下来没有一家店肯留用我,我又饿又累,心灰意冷,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的时候,一个饭店的好心阿姨告诉我,城里不肯定招童工,让我坐着9字开头的公交去郊区看看。她给了我一个肉夹馍,肉汤和青椒的香味浸透了面饼,那真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的东西。
为了养家,胡泽秀做过很多底层工作
遥远的郊区,没有高楼大厦,没有白领精英,一堆人蹲在街上,举个牌子写上水暖工、保洁,靠着出卖体力谋生。那几年里,我搬过砖、拖过水泥,擦过玻璃,做过水暖工,只要能挣钱,我什么都干。我体重只有90多斤,水泥一袋一百多斤,我每天都咬着牙扛,早上一车,下午两车。
下班后,大部分时间我都住在公园,或是银行自动取款机的小房间里。偶然的机会我找到了个烂尾楼,我特别高兴,觉得像过家家一样,自己也住上了楼房,哪怕周围的一些坏孩子总是欺负我,会趁我干活的时候烧掉我的行李,在我的床铺上撒尿拉屎。
身处其中,我对自己的境遇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感受。我不知道一个13岁的孩子应该过什么样的生活,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直到有一次,我碰见三个同龄的小朋友拿着足球。我也特别喜欢足球,兴冲冲地跑过去想打招呼,但他们立刻捏着鼻子跑了。
那时候我才知道,哦,原来我是这样的孩子,一个脏兮兮的、无家可归的、不配有朋友和爱好的孩子。记忆里那种读书、画画、被妈妈捧在手心呵护的生活,永远过去啦。
“你一定要读书”
改变我命运的,是在农家院里做服务员时遇到的好心人。
我特别喜欢服务别人,工作热情又卖力,老板和客人都很喜欢我,慢慢就成了小领班,然后是经理。很多画家、歌唱家都是农家院的常客。他们是非常非常善良的人,对我这样一个流浪的孩子的遭遇更是富有极大的同情。熟悉之后,他们会带我去看画展,有位音乐家还送了我一把吉他。他们经常跟我说的一句话是,“你要去上学,他说你不去上学太可惜了。”
这些人就像我世界里的一道光,告诉我五彩斑斓的世界还是存在的,只要我去争取。
我从这些艺术家的身上感受到了学习的重要性,看到了更宽广、缤纷的世界。就跟乞求老板,每天下午去上学,其余时间工作。老板也同意了。
热情朴实的胡泽秀遇到了很多贵人
拿到毕业证书的那一天,我以为我也是一个有文凭的人了,终于可以去市场上找一些体面的工作了。可去了人才市场才发现,原来我上的学只是一个培训班,所谓毕业证书也不过是个计算机培训班的证书。
我崩溃又不甘心,决定再破釜沉舟一次,辞掉农家乐的工作,报名成人高考。
接下来的四年时光是我人生最黑暗的四年。我每天几乎不睡觉,四点多去卖早点,七八点去上班做销售,下午六点下班后就赶紧去上学习,八九点放学后再去卖麻辣烫、去酒吧唱歌。凌晨两点多徒步走回漆黑的地下室,睡在像棺材一样的木板上,一天只吃一顿饭,饿了就睡觉。
那是最苦最累的一段时间,我好像被封印在地球上某个黑暗的角落,看不见阳光,听不到声音,川流不息的人群、车水马龙的城市,彷佛都与我无关。但是我依然幸运地遇见了很多好心人。
小区门口开书店的阿姨见我孤苦伶仃,但每周末都坚持去看书,就同意周六晚上把我锁在书店里让我安静地读书。她不敢相信一个脏兮兮的男孩,所以要锁门。但她又不忍心辜负一个贫困孩子的读书梦。
就这样一直熬着、拼着、咬牙忍着,我终于考上了大学,然后顺利毕业拿到了文凭。2008年6月,通过多轮面试我被一家企业录取。
接到录取电话那天,我在三元桥的天桥高兴得直接蹦起来了。虽然薪水少得可怜,入职后我的生活依然很窘迫、很狼狈,还是住在地下室,可那是我第一份体面的工作。我,一个六年级辍学的人,成为了一名白领。
在底层打拼多年后,胡泽秀成为了一名白领
这是改变我命运的起点,从那天后,我的人生就像坐上了火箭。25岁时,我已经成为了公司高管,身边同等级的同事都是四十多岁。公司上市后,我又在内部创业,成了最年轻的CEO,用了三年时间,把那个项目做到了市值几十个亿。
我自己的年收入也破了亿。开豪车,住豪宅,取得了MBA的学历,收到了很多国家颁发的奖项。
从小学文凭、靠出卖体力养家的流浪小孩,到光鲜亮丽的上市企业高管,我用了不到15年时间。很多人问过我,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其实我那段时间的记忆都不是太清楚了,只记得很久以后,以前的同事转行做了特别厉害的媒体主编,专门给我写了一篇文章。
文章里说,我刚去公司那会是个小朋友,平时有说有笑的。每天大家都下班了,我从来不下班;第二天大家早上来了之后,我已经在那儿了。为了工作,经常一个人在办公室一熬就是一晚上。
心里住着一个苍老的小孩
现在的我,好像真的过上了当初想象中的那种生活,曾经的梦想照进了现实,丑小鸭终于变成了白天鹅。我也成为了别人口中最年轻的CEO,最有天赋的天才。一瞬间所有的赞美、夸耀、追捧、崇拜向我袭来。可我好像并不快乐。
前一段时间,我面试一个北大的毕业生,二面通过后,他在楼道里特别开心地给他母亲打电话报喜。那一刻我真的特别特别羡慕,我过上了很多人羡慕的生活,但我好像一直都是孤单的一个人,没人理解也没人可以说话,难过时候没人听,就连喜悦也没人可以分享。
我父亲的见识只够理解我做了服务员领班,再往后我的一切职场浮沉对于他来说都像是天方夜谭。
刚当上白领那年,我终于有钱有脸过年回家了。那是我时隔七八年第一次回乡,一出车站,就看见我爸、我姨父和许多村里的人,冷着脸、拿着刀在车站外东张西望。他们觉得挣了那么多钱应该是进了某一种组织,干的都是不法的勾当,所以一定有坏人跟着我回来。
那一刻,我又无奈又心酸。我知道,今后的所有路,无论贫寒还是繁华,我都得一个人往下走了。所有的故事,只能在扫墓时悄悄说给母亲听。
胡泽秀公开演讲
有一段时间,我把我的14个小学同学看作是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我们的境遇已经大不同,但我的世界里只有他们。
为了维系和他们的友谊,刚刚有钱的时候,我会请他们去特别好的酒店,然后豪车、旅游等等,只要跟我出去,我就不会让他们花钱。但是越这样,越有一个反作用。他们开始把我当成了舞台上的某一个角色,不再骂我,跟我开玩笑,而是给我鼓掌、叫好。
我曾跟其中的几个好友说,我的心里只有他们这两三个朋友。但是他们根本不相信,“胡总你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果然说话很油腻。”
我们的生命历程也完全错位了。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他们14个都长大了,生孩子了,结婚了。而我,穿着大人的衣服,出席觥筹交错的场合,谈几个亿的单子,可一个人的时候,会买小孩子的玩具,会拼命回到母亲去世前的日子。我的灵魂被禁锢在那个13岁孩子的身体里了。
那天晚上我哭了好久,那种感觉就像是小学时,老师让我们趴在桌子上睡觉,我睡着了,可身边的人都没睡。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大家都长大了。
我很想让大家等一等我,我很想让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等一等我,等我变成了我应该的那个样子,我们再一起长大变老。
胡泽秀觉得自己的人生停在了13岁那一年
我知道,我说我现在不快乐,很孤独,很多人会觉得我很矫情,是在无病呻吟。但我自始至终只是想活在小时候那个童话里,放放羊、养养鸡、养养鸭、种种草、浇浇花,有母亲在身边,和学校的伙伴们打打闹闹,拥有一个完整的童年。
我最近看了一本莫言的书就叫《晚熟的人》,他说,穷人家的孩子其实是晚熟的,一下子戳中了我。
以前,我总认为我是早熟的,13岁就撑起了一个家,没有青春。但看了这本书我恍然大悟,我并不是主动成熟的,而是因为背负了太多责任,逼着自己成熟起来。我自卑、敏感,拼命地找寻同类,渴望被理解、被疼爱,对外的东西都发展的很成熟了,但是对于自己和自己对话的那部分东西,是一直没有成长的。
我没有结婚,害怕亲密关系,总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穿着大人的战衣来战场上,替我父亲完成一个任务。我潜意识以为,仗打完了,就可以继续回去和小伙伴一起玩了。但其实,青春永远不会来了。
当然,这其中也有乐观的一面。无论我外表多么苍老,内在永远是那颗天真赤诚诗意的灵魂。更重要的是,我再学习认识真正的自己,承认自己的所失、所得、所盼、所惧、所爱。
一个能诚实勇敢地面对自己的人,才是真正强大的人。
本文为真实故事,为保护受访者隐私,胡泽秀为化名
本文为原创作品,洗稿、抄袭必追究法律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