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冷热不均的妇产科行业，一线城市的头部医院永远不缺病人。实实在在感受到生育率暴涨或低生育潮的，大多是分布在县区和乡镇的公立二级以下医院。
谢笙是重庆市某区第二人民医院的妇产科主任，这所一级综合医院承载了当地30多万常住人口的基础医疗工作。在过去近二十年的职业生涯里，谢笙和妇产科十几位同事接生过的婴儿不计其数。
2017年生育小高峰时，谢笙所在医院妇产科的二十多张床位都被住满，还有孕妇在走廊加床。随着近年生育热退潮，她透露所在妇产科的年建档量已降近八成，从高峰时的400人降至2021年的100人和2022年的90多人。分娩量下降后，她感觉到收入也明显下降，“只剩高峰时的七八成”。
科室调整和业务转变，成为谢笙医院和周边医院妇产科的迫切选择。从去年起，谢笙所在医院就将妇科和产科的诊疗工作合并，并计划今后着重发展妇科，如腹腔镜、宫腔镜等微创性妇科诊疗技术。为与民营医院竞争，谢笙附近医院的妇产科也正尝试“一条龙生产”服务，“产检、生产、坐月子、产后盆底康复，都可以在医院完成”。
生育热退潮，妇产科谋变。以下是谢笙近二十年来妇产科从业生涯的观察自述。
↑资料图 图据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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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产科，医生的压力要翻倍”
我叫谢笙，今年47岁，上世纪90年代中专毕业后，我就进入二院工作至今。当时二院还是镇卫生院，没和另一家医院合并。我进入镇卫生院妇产科工作时，医院只有一栋小破楼，屹立在镇南边的场坝上。妇产科说是妇产科，其实就是几张简单的病床和一间常在深夜亮起的手术室。
晚上是人体激素分泌最多的时期，子宫对于宫缩也更加敏感。很多产妇都在晚上发动，我和指导老师常常白天上完班，晚上接着加班。在这里，我度过了最青涩的工作时期。
那时候多数孕产妇没有规范的产检意识，生产时出现危急反应的情况还是很多。我们经常不清楚产妇的孕期情况，各项指标是否正常也没有可参考的报告，这也给我们的接生工作增大了难处。有初产妇生产时，才发现她有妊娠期合并症，只好紧急抢救；有经产妇（曾生过孩子的孕妇）觉得生产过，已经有经验，孕期便不去产检。结果生产时，孩子过大导致难产，我们费了很大的劲才帮她把娃儿生下来。
印象最深的是有个产妇在我夜班时突然抽筋。她的家属吓得跑到我的办公室，一路大喊着“谢医生！谢医生”，我赶紧安排人去准备好手术室，跑到病房一看，她已经在病床上口吐白沫了。那时，我们妇产科没有专门的护士，临时从其他科室借了个护士过来打镇静的药，把药一推，准备工作做好，就送去做剖腹产。剖完再用药，降压的，镇静的，同时监测产妇的生命体征，按照医疗常规手段对她进行处理。
忙完这些工作以后，我已经全身都是汗。我知道，中途任何一个步骤有了疏漏，它对这个家庭带来的伤害都是我不敢想象的。我们常说，产科医生，压力都是乘以2的。
“金眼科，银外科，累死累活妇产科。”这是我们行业的一句俗话。从宫开三分到宫开一拳，再到娃儿顺利生出来，取出胎盘，观察产妇子宫在生产后有没有正常收缩，会不会出血，我们的心得一直提着。这个期间产妇的状态随时都可能发生变化，产妇顺利输上药，回到病房，我们才能把心放到肚子里。
↑资料图 图据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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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间，生育率的暴涨与退潮
2017年，为促进人口长期均衡发展，国家开始实施二孩政策，夫妻一方是独生子女的夫妇可生育两个孩子。
之后那两年，我发现街上大肚子的女性明显多了起来，产科也开始了一段繁忙的小高峰时期。我们基层医院设立的病床位本来就不多，为了加快周转，孕妇剖宫产5天就得出院，顺产3天就得出院。人最多的时候，妇产科20多个床位住满都不够，还有孕妇在走廊加床。
二孩放开后，出生人口持续保持高位，高龄高危孕产妇增加，孕产期合并症、并发症风险增高，2017年11月，国家卫生计生委下发文件（《孕产妇妊娠风险评估与管理工作规范》），要求严格落实高危孕产妇专案管理措施。
每一个出现在我们医院里被确诊怀孕的女性，都需要进行孕产妇妊娠风险评估与管理，对孕产妇风险因素初筛、评级，按照“绿（低风险）、黄（一般风险）、橙（较高风险）、红（高风险）、紫（传染病）”5种颜色进行分级标识。
如果遇到橙色、红色和紫色的病情，我们必须转到上级医院，由专人负责，确保做到发现一例、登记一例、报告一例、管理一例、救治一例。
我以为妇产科会一直这样忙下去，但现实与我想的背道而驰。一个明显的信号是，2020年左右，医院妇产科的建档卡数不再上涨，反而逐渐下跌，尤其是近几年，跌得更是厉害。
高峰时，我们院的妇产科全年建档量曾高达400人，经常熬夜接生，2021年降至100人，2022年则只有90多人。分娩量下降后，我们的收入也明显下降，只剩高峰时的七八成。
来建档的妇产数降低，我接诊的孕妇中，初产妇也少了很多，多胎产妇数量反而有所增多。许多孕妇生了一胎后，二胎三胎也在我这里接诊。我发现，许多孕妇的思想观念和二十年不一样了，她们大多把娃儿的生育养育成本考虑放在首位。我接诊过的一个产妇维维和我说，“现在带一个娃儿可太难了，教育和医疗开销都太高，我们家两个男娃娃以后结婚买房，想想就觉得养不起。”
↑资料图 图据图虫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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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产科生生不息，岗位始终有人干
另一个典型的现象是，来我们医院人流的孕妇也比以前多了。对于来人流的女性，我们一般都会进行干预，劝说她再好好想想，孩子也是一个小生命。
一般而言，人工流产的次数越多，后期出现不孕不育的机会越大，即使能够生育，出现孕期的并发症，或者是分娩的时候难产等等情况的概率也会明显增加。
一部分孕妇是下定决心来打胎的，觉得还年轻，不想这么早要娃儿，两个人的小家庭还没有做好养育一个娃儿的准备，非常坚定地做了人流。但大部分孕妇是犹豫不决的，有的因为害怕剖腹产，有的怕耽误工作，有的是怕养不起。
如果是多胎孕妇做人流，我们会推荐她之后要安避孕环，或进行宣教科普，避免再次意外怀孕。做了剖腹产后形成的疤痕子宫，会极大增加人流的风险率，造成宫腔黏连、不孕不育等身体损伤。
在妇产科，每天都有新生命的到来和消逝。一位害怕剖腹产的孕妇来了医院好多次，在生产和人流之间摇摆不定，经过我的解释，她终于不再恐惧，顺利生下了一位健康的女娃娃，今年已经有五岁了。在街上遇见她时，她牵着能走路的女儿，认真地和我道谢，说着一切都好。这或许就是我们妇产科的意义所在。
最近闲暇时聊天，同事说起有医院开始对妇产科医护人员调岗处理了。调岗并不简单，在妇产科工作这么多年，许多医护人员的资格证都与妇产科相关，所有的工作经验也都离不开妇产科，调岗，能调去哪里？
据我了解，许多医院开始试着从内部转岗做起。我们医院从去年起，也将妇科和产科的诊疗工作合并，并计划今后着重发展妇科，如腹腔镜、宫腔镜等微创性妇科诊疗技术。
妇产科生生不息。我相信，这个岗位始终还是要有人来干，不能因为人少了就没人干这个了。
红星新闻记者 蔡晓仪 实习生 唐梦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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