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卡尔
“我敢说，延毕是21世纪二十年代往后本科大学生最时尚、最潮流的出路。”
本该在2022年夏天就从上海交通大学毕业的小熊，用开玩笑的口吻分享了自己主动延毕进程过半的收获，他的视频评论区很快被质疑淹没。
在常规语境下，延迟毕业作为一种往往是被迫作出的选择，通常和考试挂科、论文未通过等“失败”的语境挂钩。
但当考研国家线、国考进面、调剂、春招在三月的热搜上滚动，升学就业、考公考编、论文科研的迷茫在每个毕业季老调重弹，年轻人们被时间逼到墙角的焦灼也随之翻涌，一些新的共识在角落里悄悄达成——
保留应届生身份，采取主动延毕的方式应对普遍的困境，像是为自己争取了多一分机遇。
01
用时间换空间
当小熊终于决定延毕的那一刻，觉得“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放下来”，大石头里包含了学业压力、父母的期待、想做但没时间做的事、对未来的恐惧，“如果就这样直接去工作的话，我还没准备好”。
“你是得准备准备” “你就是在逃避”，听到很多劝阻他的声音，他索性有点无赖地笑了：“确实，我决定准备逃避了。”
小熊给自己的画像是上海交通大学电子信息与电气工程学院计算机科学的一名标准普通大学生，“是最不可能登上学校官方公众号推送的那类人”，大学四年没有挂过科，但也没有拿到过奖学金，没当过学生干部，也没参加竞赛、科研项目，“最惨的是没谈过一次恋爱，网恋还被骗了”。
如果再回溯，那就是小升初、初升高的过程里，分数主导了他的人生，就算是高考681分也只是换来当时看起来很体面的专业，自己像是人生列车上的乘客而非驾驶员。
上了大学，他发现压力无处不在，全部生活都在为绩点服务，曾经引以为傲的“做题技能”人人精通，科研导向的课程和作业压力巨大，大家都在抢着保研名额。
当小熊意识到自己卷不过同伴时，他已经念到大三下学期了，当时，他很清楚知道自己不能保研，也不适合科研，“小时候的梦想是当科学家，而我现在对于科研的第一感受是害怕，害怕ddl害怕论文害怕查了半天啥也不会”。
在学业之外，他其实有不少兴趣爱好，比如给学校的图书馆写过闭馆音乐，还不温不火地做了4年时间的校园生活区up主，这是自给自足的天性中的快乐。
他想恶补技术知识，想做前端程序员实现对产品功能的想象，想找实习、想学乐器、想继续做视频，作为《原神》忠实玩家，他甚至还想让游戏技能更上层楼。理想工作与兴趣爱好两手抓，怎么算时间都不够。
因为还想要多探索一下人生的可能性，延毕成了“蓄谋已久”的选择。
在交大，主动延毕的过程并不繁琐。小熊先是在大三下就跟父母提过自己的想法，大四上学期一开学就找辅导员详细讲明规划。
辅导员介绍了申请主动延毕的步骤和政策，可以通过不选毕业设计缺4学分的方式，转入下一级修满学分再毕业，大四下学期开学第一周内完成申请就可以了。
但是，并非所有同学都跟他一样，如此从容地完成延毕的过程。
龚君在安徽一所211的经济学院读学硕，受学院科研成果考核的影响，除毕业论文外，当届研究生必须在c刊发出小论文才能拿到学位证，这样的要求，普通的学生其实很难达到。
入职前没有学位证意味着几乎与所有工作和编制岗位无缘，论文写作占据第一优先级位置，挤占了大量工作筛选投递和备考时间，整个学院都沉浸在前途未卜带来的抑郁氛围之中，“每天聊天的内容就是，只要有一个人从19楼天台跳下去，问题就可以解决”。
当龚君的小论文达到能够发表的状态时，已是2021年5月，那时他还没有认真找过工作，身边同学勉强接下的offer年薪也大都不足10万。
临近答辩一周半，龚君以希望继续科研为由提出了主动延毕申请。虽然程序正规，但学院态度暧昧，迟迟不肯签字盖章。答辩当天，龚君果断逃出了学校，手机关机一整天，才顺理成章地保留应届生身份，为的是参与下一年的公务员考试。
02
奔赴新的竞争
顺利延毕不是结束，而是新一年战斗的开始。
当白蕊在2022年底的考研数学考场上高烧呕吐，对北大金融专硕的追逐不得不止步时，她意识到，现在的考研竞争烈度要求她在长达半年的备考期中不能遇到干扰，考试现场无法容纳一丝偏差，北大也不乏三四战才上岸的同学。
这样长久的压抑和高昂的机会成本，让她将目光从考研二战转向申请出国。
但由于前期为考研孤注一掷，她没有考语言和GMAT，考虑在国内读研还有充足时间，也没有做有含金量的实习，自身竞争力不足，身处“卷王”程度的商科专业，又要追赶当年申请季的尾巴，拿到心仪offer的难度可想而知。
主动延毕一年申请2024年秋季入学的海硕，成了眼下最稳妥的选择。
白蕊所在的武大经管学院对毕业生发展道路选择比较友好，辅导员告诉白蕊，如果申请降级延毕就会被编入下一级，学位证和毕业证并不会作特别标注，可能会因为在校时间在求职面试时被询问，但按以往经验来看，总体影响不大。
重新将时间握在手中的她给自己上紧发条，设想在大四下学期额外选课考试，努力拉高平均绩点，同时备考雅思和GMAT，然后暑假丰富实习履历，待到秋天申请通道开放，做第一批投递申请材料的人。
借助延毕的空档进行了大量自学和实习的小熊也跃入了2022年秋招的市场，他9月开始向大厂投递简历，但直到月底还是0 offer，找不到工作和找到工作的同学都令他坐立不安：
“什么？居然连你也找不到工作？我好焦虑！”“什么？你已经找到工作了？为什么我找不到？我好焦虑！”
国庆节期间，HR放假招聘进度停滞，导致小熊假期几度失眠。他凌晨4点爬起来给某个招聘网站充值了30块钱的代投VIP，又花30块钱购买额外增值服务，等他躺下，投简历的心态也从“这什么岗位，狗都不去”变成了戏谑的“还好狗不去，正好我去”。
龚君更是为考公充了大钱：“我家人为我的辅导班总共花了七万多，一天1000块，贵得离谱。我感觉花了钱就一定得要好好学，每一分钟都是三块多钱。”
龚君也考虑过找工作，“以为自己专业出去了之后可以年薪二三十万”，但等他了解了现实的待遇后，不禁觉得“人总是要向现实屈服的”。延毕后时间一下子宽裕下来，他得以心无旁骛地投入到考公的准备中，也察觉到毕业生们面对的选择和限制是如此庞杂。
比如转卖考公资料给他的同门“又想要找工作，又想发论文，又想考公”，但所有的事情都没有条件花专门的时间努力去做，最终什么都抓不住。
在考公的班级里，他也遇到众多忙毕业论文的应届生和在职考公的往届生，他们分身乏术，常常连续两三天的课只有半天能到现场，真正认真复习超过一个月再上考场的人不足三成。
考公的竞争除了备考投入，也跟岗位选择密切相关。
以国考为例，国家统一招生的普通高校毕业生在两年择业期（有些省份会有一年至三年不等的差异）内未落实工作单位的，可按应届高校毕业生对待。
但龚君发现，实际上有些岗位会注明所要求的考生毕业年份，只接纳“当年应届”，而非两年内未缴社保的“择业期应届”，这样会在考前就筛选掉一批长期待业、但备考经验又十分丰富的竞争者。
龚君有位学妹最终发表了论文如期毕业，但找不到好工作，最终还是选择回家考公。虽然她与龚君条件相当，但龚君因为主动延毕，身份还属于当年应届，可以说是在能力范围内把选择面扩到了最大。
龚君在2021年12月参与了江苏国考、省考两次考试，次年2月出分，全班30个人只有他一个人进面。面试一直延期到7月，在漫长的等待和准备中他完全无心校招，好在最终面试通过。政审考察组联系他的导师确认主动延毕情况后也未再发难，龚君成功上岸。
03
会变好吗
小熊的秋招很快迎来了转机，国庆节后笔试面试邀约逐渐增多，日程从早排到晚，他才意识到早拿offer的同学是因为投递时间比他更早，白白焦虑了太久。
最终整个秋招季他投递了60多家公司，面试22家，拿到8个offer。其中只有3家问他为什么本科读了5年，小熊拿出未曾挂科的成绩单如实回答之后，就不再有人追究。
选定了一个二线城市月薪两万有双休的offer，小熊终于觉得重新拥有了对生活的掌控感。延毕这个勇敢的决定让他得以休整，找好定位把up主当副业之后，B站粉丝也翻倍了。
“人生又不是计算机，不是1就是0，不是绝对的内卷就是绝对的躺平”，主动延毕是个折中的选择，“三天躺平两天内卷的生活更适合我”。小熊不希望大家把主动延毕污名化：“如果把这么多条出路堵死，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自己的路越走越窄。”
选择主动延毕，一个共同的预期是“以后会比现在好”。
白蕊也这样认为，但她的计划出现了一点插曲。2月初，学校允许她用保留学籍去实习的理由申请降级延毕，但二月底的新政策要求——如果学分已经修完就只能申请休学延毕，学籍依然保留，但是不能住在学校宿舍，校园卡也会被冻结。
当她已经准备接受休学延毕的现实时，突然发现之前有一门课她不想再学，就办了中期撤课，刚好阴差阳错缺了两个学分，可以顺利转入下一级。
这个新学期她选了26.5个学分的课，有很大希望可以把均分提到85分以上，达到申请更好高校的门槛，同时也可以以在校生的身份参与实习，作为对一年制英港商科研究生的补充。
在向好的希望中勤勤恳恳、周密筹划，也不能确保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接受采访时，小熊洋溢着一种“开香槟”的喜悦。他在2月份被要求提前来公司实习一个月，考核结束后，技术考核官给他的评分高于往届校招同学的均分，按以往惯例可以说是尘埃落定了，此时他也已经把其他所有offer都拒掉了。
但这个月初HR联系小熊，以“实习期间态度不够认真”为由毁掉了offer，赔付3000元的违约金。他听着HR列举的诸如“完成本职工作后没有主动找新的工作做”等并不合理的细节，逐渐恍惚起来，哭着问能不能再给一次机会，但也改变不了什么。
最终在反复沟通中，HR坦白说公司资金紧张，年前实习通过的同学难以劝退，只能从年后的同学着手。
小熊开始翻寝室的垃圾桶，“丢了几份企业的春招宣传单，现在要收回来”，秋招的痛苦意外地在春招延续，不过他未曾后悔主动延毕，毕竟兼职当着up主，权当多了打工的素材，还能发一条视频止损。
但路还要继续走。他想起《原神》里他喜欢的角色钟离，其中一句台词是这样讲的：
旅程总有一天会迎来终点，不必匆忙。
（文中采访对象为化名）
编辑 | 莫奈
排版 | 八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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