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精英幼儿园背后的金钱竞赛

电视剧《三十而已》里顾佳为了让儿子上更好的幼儿园而四处面试、求人的经历,在现实生活中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

事实上,和新闻热搜、电视剧剧情相比,现实中的精英幼儿园背后有更为复杂的中产阶级育儿矛盾,中产们所承受的教育压力也远远不止高昂的学费这么简单。

博主@赵海彤彤彤在B站一支视频里算过一笔账,上海总资产在1000万以上的中产阶级父母每个月在育儿领域的花销大概是3-5万:托班1万2到2万;游泳等补习班3000-5000元一个月不等,而每个家庭基本都会至少给孩子报两个补习班;请菲佣来陪孩子一边玩一边练习英语,大约一个月3300元,如果将菲佣换成白人外教,价格则飙升到300元一小时。

而这样的巨额开支到了幼儿园阶段显然只增不减,简十一将自己的孩子送去了上海一家著名国际幼儿园,不算接送班车和课外补习的费用,一年打包价是20万元。这听起来高昂的价格,其实只是上海国际幼儿园的平均价格。

花大价钱将孩子送进私立幼儿园其实只是这一场金钱博弈的开始,父母开的车、孩子穿的裙子、每年假期的旅游地点,这其中的每一项都是家长比拼的战场,而他们的武器则是自己的经济实力。

不仅在语言环境上与国际接轨,上海的国际幼儿园在每年的放假时间上也和国际教育接轨。对于简十一这样没有长期年假的父母来说,如何给孩子在超长假期内寻找度假/游学地点和短期学习机构是令人头疼的负担。毕竟国际幼儿园里的孩子虽然小,但大多数都已经是国际长途飞机的常旅客,过安检、看地图、看机场指示牌对他们来说都已经是家常便饭。如果孩子在假期里只是去国内随便转一转,家长们就要开始焦虑开学后孩子和其他小朋友没有共同话题了。

这样的攀比落在日常吃穿用度的细节上同样令人难以忽视,许小雨将自己的儿子送到上海宋庆龄幼儿园就读,尽管宋幼从不以高昂的学费出名,但她仍然能感受到那里无处不在的“富人氛围”。宋幼可以允许家长开车送孩子进学校,阿斯顿·马丁、兰博基尼、奔驰、宝马,每天接送小孩的时候,许小雨身边的车都比自己家里的高级。

神经大条如她原本不太能感受到小孩之间的攀比,毕竟孩子们的吃穿用度都差不多,“穿的鞋基本都是阿迪达斯那款贝壳鞋,我儿子顶多回家说自己要一个很贵的玩具,因为别的小孩都有。”直到有一天邻居卖二手,她有了二胎女儿后想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买的,结果发现原来儿子的同学们穿的裙子都是奢侈品牌的。

“其实一条裙子也就几千块,谁都买得起的。真正让别人羡慕的从来都不是一条裙子,而是你的孩子优不优秀、省不省心。”许小雨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如果说金钱赤裸裸地将幼儿园分为了三六九等,那么隐藏在财富背后的社会资源则在无形中加深了不同阶层之间的壁垒,像宋庆龄幼儿园这样的老牌双语幼儿园就不是有钱就能随意进出的了。

就像电视剧《三十而已》里顾佳经历的这样,协和、世外和宋幼都有极其严格的面试流程,不仅要考察孩子的语言、数学等各项能力,也会将家长的学历、背景纳入考量范围。许小雨还记得自己当年去面试协和幼儿园时,在会议室里一位面试官直接问她:“你能为协和做什么贡献?”她愣了愣,心想,我能帮你们写公众号算吗?

当然,最后协和也并未接受他们的入学申请。

许小雨将宋庆龄幼儿园比喻为一个迪士尼乐园,每一个老师都是发自内心对你微笑,“好像你一走进去就能被那种快乐的氛围感染。”但是和买票就能入园的迪士尼乐园不同,对于大多数家长来说,宋庆龄幼儿园并没有这个售票处。能将儿子送进宋庆龄幼儿园,许小雨靠的是在宋幼工作的亲戚的关系,这也让他们免去了繁琐的面试环节。不过小雨能意识到,自己是万千上海家长里幸运的那一个,她说因为宋庆龄幼儿园的多元部根本没有对外招生的渠道,“家长如果想进去,需要自己想一些办法。”

这样残酷的竞争并没有随着进入幼儿园而结束,尽管大多数将孩子送进私立幼儿园的家长都抱着让孩子远离应试教育的想法,但竞争从来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到别处——疯狂的补习班。许小雨提到,宋幼的家长给孩子报的补习班至少是三个:一门乐器、一门体育、一门英语。学而思这样的大型补习机构自然不在家长们的考虑范围之内,宋幼家长的选择范围一般有两类:一类是小型精品工作室,其中很多都是由有教育资源的家长开办的;另一类则是和宋幼有合作的少年宫,这样的补习班需要面试才能进入。

对于大多数家长来说,将孩子送进私立幼儿园靠的是人脉关系,幼儿园的家长群同样能够为他们建立一条全新的人脉。许小雨觉得选择幼儿园对于家长来说就是选择一个新的朋友圈,而宋幼这个朋友圈给她的观感则是复杂的。

一方面,她觉得和家长们的交流是坦诚轻松的,大家会主动和你商量下学期补习班的时间安排;虽然大部分家庭条件都比较好,但出去玩的时候也没有人一定要求要选五星级酒店,“可能就是在学校附近免费的体育公园野餐一下,大家也蛮开心的。”

但另一方面,小雨也能体会到在金钱之外,这些同龄人有意或是无意之间施加在她身上的压力。尽管宋幼的家长里有很多全职妈妈,但她们大多毕业于名校,如果算上父母双方,有60%-70%的人都是海归硕士或是国内排名前十的大学毕业生。

“宋幼的家长其实更接近old money的概念,我儿子很多同学的爷爷奶奶都是留学生。”小雨感叹。

除了教学活动之外,宋幼还会举办很多亲子活动,从家长会到运动会到各种节庆活动。每到这样的时候,许小雨发现儿子同学的家长们几乎都是双方共同参加,尽管宋幼从来没有提出过这样的要求。这个现象背后的信息也不言自明,“宋幼的家长们都有钱有闲”,毕竟在现代社会,你能给孩子买奢侈品不算什么,能在工作日请一整天的假陪孩子才是大多数打工人可望不可及的事。

做了三年的全职妈妈以后,赵雨彤在今年决定重回职场。找到工作没多久后,她立刻给儿子报了两个补习班——钢琴和滑轮。实际上,早在儿子上幼儿园以前,她就按照国际上一些育儿理念给儿子规划了需要上的补习班,最后也确定了四门备选课程:游泳、滑轮、钢琴和美术。早教同样是赵雨彤育儿版图的一个模块,看着各种早教班在社交媒体上的宣传,她开始担心儿子真的和广告里说的一样,不上早教就不能赢在起跑线上。

然而金钱的压力打碎了赵雨彤的所有规划。为了缓解自己的育儿焦虑,赵雨彤一面和老公唠叨早教的好处和必要性,一面带着儿子去各种早教培训机构蹭体验课,“每次去其实都想看一下外面这个年龄段都在教什么,宝宝哪里不足,我可以回家教他。”

蹭课的频率从两星期一次再到一个月一次再降低到两三个月一次,随着孩子长大,赵雨彤慢慢意识到,早教的终极目的可能并非教会孩子什么,而是治愈家长的焦虑。当然,另一方面她也发现,自己可以陪着儿子画画,请外教练习英语,但是课堂上的规则以及小朋友之间的互动却是自己在家里永远无法提供给儿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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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中新经纬

意识到这点以后,她在今年最终决定把孩子送去托班,尽管受限于经济,她选择的仅仅是七千块一个月的托班。在孩子入读徐汇区的公立示范园之后,她也暗暗在心里下定决心,要更加努力地多赚钱,让孩子有机会转去私立幼儿园。

经济压力是育儿路上的一大拦路虎,但并非是唯一的障碍。简十一将儿子送去二十万一年的国际幼儿园之后,生活中有了从前没有想到的烦恼。学校秉持全英文教学,就算是组织亲子活动的时候,孩子也是全程用英文交流、做汇报,然而对于英文不够好的他来说,就算幼儿园对家长的英语能力没有硬性要求,也仍然常常尴尬地“石化”在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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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幼儿园培养出孩子活跃的思维,也给简十一和孩子的交流带来了一些小小的障碍。有一天他一时兴起问孩子:你觉得当一个人,什么最重要?

“Open mind.”听到儿子回复的那一瞬间,他竟然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回复。

父母在育儿过程中感受到的压力很多时候往往转移到了孩子身上,这在精英幼儿园的圈子里同样常见。简十一将孩子送进国际幼儿园主要考虑的是语言环境,然而当孩子在一个美国式教育模式下成长的时候,他又开始担心起孩子的中文和数学能力能不能跟得上国内传统的应试教育。在发现儿子认识的汉字只有300个之后,他果断给儿子报了中文班;之后又怕美国的数学教育比不上中国,给孩子报了一个数学补习班。

像他这样的家长在国际幼儿园里并不少见,尽管大多数家长嘴里都说着“管他的”,“私底下还是会给孩子补充课外辅导,这种妈妈干起来是比谁都起劲的。”

从“压垮成年人只需一个家长群”到上海的精英幼儿园,不同生活水平下的家长承担着不同类型的育儿压力。私立幼儿园高昂的学费可以买来更好的师生比,从而减少家长和老师的沟通成本。然而选择精英幼儿园并不能让中产阶级在育儿领域一劳永逸,当更多的选择摆在他们的眼前时,焦虑点大概只会成倍增加。

(简十一、许小雨为化名)

编辑:ech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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