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我又想您了(聂洪才)

父亲,我又想您了

文/聂洪才

又至冬至。今日白昼最短,思念最长。

在深夜再次品味梦如人生的《父亲的锅焙茶》和无情剑客的《念父》,早已泪流满面。一直以来总想写点什么来纪念自己的老父亲,却又害怕笨拙的自己写下苍白的文字有辱斯文,对不起牌位上的列祖列宗。

“夫树欲静而风不停,子欲养而亲不待。往而不来者,年也;不可再见者,亲也。”这是几年前父亲离世那天清晨我强忍着悲痛发的QQ空间说说。长期以来,我都小心翼翼的回避着不敢动笔书写父亲,害怕不能自已;在《可怜天下父母心》(后来修改为《难报三春晖》)里侧重写了母亲,关于父亲的文字只是略略带过。今夜夜很深,也很长,尘封的记忆一幕又一幕,如农历八月十八的钱塘江大潮,越来越清晰,呼啸着扑面击打而来。

父亲的一辈子很辛苦,就像一头老黄牛。

听老辈人讲,少年的父亲还是很洋盘的。那个时候,虽说身处农村,但年轻的爷爷奶奶勤劳能干,父亲他们一辈人就有兄弟姊妹五人,一大家子的生计还是蛮可以的,日子不至于过得紧巴巴的,还略有盈余。大伯泸州师范毕业,意气风发;父亲也是身着对襟大褂,过着“小少爷”的日子,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期考入皇华四中继续深造学习。于那个特殊的年代,在我的祖籍石宝寨——这个川东南的边陲小山村,这还是很少见的。

所有的改变,都源于六十年代末大伯的英年早逝。还不到六十岁的爷爷从此不再做活路,浑浑噩噩的。刚刚在部队准备提干的父亲被迫提前退伍转业回家,拉扯着一大家子活计——大伯家和大姑家的几个孩子,尚未出阁的两个姑姑——像老黄牛一样折腾,幸亏那时还没有老姐和我。那个时候,参军入伍前是可以结婚的,父亲是在退伍几年后才有了自己的孩子——老姐和我,大的两个孩子。

退伍回来后,父亲先做过生产队的会计,后来安置进入教育系统,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虽然有了一份微薄的稳定收入,父亲仍然像累不死的老黄牛一样,始终如一的抽空就做着农活——肩挑背磨犁牛耙田——一大家子人要吃要穿要用度,经常捉襟见肘的,他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

再后来,包产到户了,我家分到五份地方,母亲一个人显然是做不下的,父亲仍然是农忙时的主力军,甚至还在山坡荒地新开垦了几亩地——一直到他老人家退休后实在干不动了栽上了很多板栗和核桃——那个地方我们叫它桦杆儿岭。那是我童年少年时假期的劳动改造之地——洋芋小麦油菜籽,都是一锄头一锄头从地里刨出来的,有时候头顶烈日,有时候背披寒风。还记得小学初中的寒假作业暑假生活语文老师都要求写日记,我写的就是千篇一律的挖土挖土割草放牛。但这些跟父亲比起来,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天刚蒙蒙亮,他就赶到地里了;忙了一大上午,匆忙吃上两口我们赶着做得很简单的早饭,就又急匆匆的赶往十多里地外的学校;放学后又赶紧回来趁天还没有黑,抓紧再干一会儿。不仅要做我们的,甚至还要帮忙三姑家的——三姑一家两娘母,地里的重活儿几乎全包了。他就像一头老黄牛,拼死累活的,忙了地里又忙着学校。家有余粮才不心慌啊!

虽然家里农活儿很多,父亲却从未耽误过教学。父亲辗转高家、马跃、普安和小河等几个村民小学,处于最偏远最基层的教学点;虽然没有干出过轰轰烈烈的教学成果,但雁过留声人过留名。若干年后老姐姐夫重走父亲走过的地方,还听到老一辈人说起父亲的故事——筹钱重新兴建村小,入户动员适龄儿童入学;现在袁某某李某某又在哪里哪里做事儿,都要感谢当初老聂老师教导有方啊。

有一个词叫“教养”,还有一个词叫“家教”。父亲算不上一个很有教养的人,因为他是一个农民的儿子,书读得少,就初中毕业;但却是一个家教很严格的人,因为他曾经是一名军人,却一辈子都是兵(后来大弟也从军几年)。父亲的言传身教,是子女一辈子的模范;父亲的示范与监管,是我们一辈子的财富。

我们兄弟姊妹四人,和小伙伴吵架,我们往往是吵不赢出口成“脏”的;因为小时候要是说了脏话,轻则是要被父亲打手板心的,甚至还可能会被打来跪起的。还记得是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几个小伙伴凑在一起学着抽烟——吞云吐雾的,貌似成年人的做派,结果呛得不停地咳嗽,眼泪水长流。父亲听人说起这个事儿,气的到处找黄荆条条,吓得我大半夜了都不敢回家。后来,父亲差不多半个多月没有抽烟,虽然很疲倦很疲倦,真的是很想很想抽支烟来解解乏。大弟小时候很淘气,瞒着家里去游戏厅打游戏,没有零花钱,就偷偷地拿了外婆陪嫁给母亲的两个银元去抵账。父亲知道后,去和游戏厅老板交涉,银元最终还是没有赎回来。父亲后来告诉我们,为人处事一定要有担当!大弟以后再也不敢去耍游戏了,因为父亲说过:“玩物是会丧志的!”

耕作读书是传家宝,这是父亲一直教导的,并且以身作则的。尤其在子女读书这个事儿上,父亲是不遗余力的。

还记得我刚进小学的时候,父亲在马跃小学上课,没有在身边辅导我。我六岁半就启蒙了,班上学生人数有点多,印象中好像有六七十人的样子。一学期下来,貌似语文数学期末考试双双都亮起了红灯;当初跃跃欲试的雀跃,都全整得灰头土脸的。而老姐读三年级了,成绩一直名列年级前茅。八三年刚过完春节,父亲就把我带起去了他的马跃小学。那时,走在山间的小路上,一点儿也不浪漫,到处还是冰天雪地的,有的地方冰雪在慢慢的消融了。父亲走在前面,我在后面紧跟脚窝,紧跟着高大挺拔的身影,是一步一打滚,一路一身泥。父亲起先愣是让我一个人跟着扑腾,后来看我实在是走不动了,才把一身泥泞的小泥人背在背上赶路。那条路,风里雨里泥泞里,一个小孩跟着他的父亲跑了一年多。当他再次转回石宝小学读书的时候,不但学习成绩显著提高了,身体素质也增强了不少。若干年后,当我们两爷子再次走在这条路上的时候,我已经长成精壮大小伙儿了,泥泞小路已经改造成水泥硬化路面;父亲也不再年轻,身躯已经略显佝偻。

老姐当初如果初三再补习一年,完全可以正取叙永师范,端到一个铁饭碗的。但是,我已经进入初二了,成绩名列学校前三名,下面还有两个年幼的兄弟,经济负担很重。每一次学校召开大小会议,我和老姐最怕台上领导念催交书学费的名字。迫不得已,老姐从师乡卫生院付医生,学背汤头歌,还不到十六岁就步入了社会。我就完全背负着读书的重任。初中升学考试,入围了中师委培线(享受教师子女加分的优惠),最后还是因为委培费太昂贵,放弃了叙永师范,托关系进了高中。高中三年,家里虽然经常寅吃卯粮,却始终保障着我的生活用度。还记得读高一的时候,粮票还是通用的硬货,我硬生生的把父亲一个月二十八斤大米票五斤面粉票吃的精光,还要补上价格不菲的菜钱。应届三年名落孙山,父亲硬是咬着牙巴,再送了我一年,终于考上了内江师专地理系。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父亲喝醉了,八十多岁的爷爷也喃喃自语:“列祖列宗保佑,终于又考上了一个大学,粮财真的出息了……”几年后,老姐通过民师考试,转为正式老师,接替父亲当初的班;我也接过父亲手中的接力棒,两个兄弟初中毕业后,都报考皇华中学的高中在我的手下成了我的学生。

粮财是我的乳名,是爷爷给我取的。经历那个特殊年代,大抵觉得家里有粮食有钱财就是最完美的了。年少轻狂的我,却嫌弃这个名字太俗气,完全不懂得这寄托老一辈人多少美好的向往和祝福;原本我的名字中的“才”是有“宝贝”旁的,是我自作主张把它去掉了。这下可好了三,现在啥子都没得了,就剩下孤零零的一点儿过气的“秀才”的“才”了。

说到名字,还不得不谈一下我们仨兄弟的小名。我叫粮财,大弟叫敬财,小弟叫尊财。两个兄弟是八零后,和大的两个相差十来岁,而且超生的,是父亲冒着开除公职的风险超生的。最终父亲的工作倒是保住了,工资却降了几级。以前我很不理解,后来慢慢的明白了,父亲希望我们彼此间有个照应,兄弟姊妹间要相互尊重,小的要尊敬大的,大的要爱护小的,所以两个兄弟的乳名才取为“敬财”和“尊财”,是希望我们彼此要和睦相处啊。每次我们去给从未谋面的大伯拜坟,面对一抔黄土,父亲总是情绪很低落;现在我懂了,父亲一辈子,拉着一大家子,就像一头累不死的老黄牛,负重前行——他不敢倒下,因为他的身旁已经再也没有可以背靠背的兄弟了。父亲他老人家就是希望我们兄弟间彼此有个商量的地方。一直以来,父亲都强烈的要求我生个二胎,我都固执的反对了,理由当然就是我再也不想过那种曾经贫困的生活了。这一直是我和父亲生活中最大的分歧,也成为了父亲临终前永远的梗。现在,我终于懂了,终于懂了父亲的一片良苦用心。

父亲尽他一生给我们撑起了一片天空,用他那不算高大的身躯给这个家撑起了数十年的安宁;直到我们都长大了,都成家立业了,都生儿育女了,您却倒下了。您就像一头老黄牛,就这样活活的被累死了。我的山垮了,我的天塌了,我哭哽在父亲冰冷的灵柩前。您老人家说话不算数,您说过还要带着老母亲去旅游,去回味您曾经激情燃烧的青春岁月。

您年轻时在部队里没有入党提干,我在大学里就已经做到了,那时您是逢人就炫耀。大学毕业后我紧跟您的步伐从事教育,回到了您当初梦开始的地方——皇华四中,您高兴的三,是您亲自送我去报到的。您的职称永远就是小学二级教师,因为您没有学历没有文凭;我都已经评上了高级职称了,可惜我永远都无法和您分享了。我考调进城了,您说我更出息了,说我的的个人简介中除了大学本科学历、地理备课组长等等这些,还应该加上中共党员这一条;我说没有关系的,我一直都是在兢兢业业的工作,尽一个共产党员应有的本分,因为我是农民的儿子,我一直深深眷恋着脚下这片生我养我的多情的土地。

老姐说,老母亲又想念桦杆儿岭那片土地了,想去走一走看一看曾经开荒的土地,看一看曾经种下的核桃树板栗林。我知道,那是老母亲又在想念父亲了。

就着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冬至已至,且待花开。

父亲,我又想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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