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啊！妈妈，不要打我！我下次一定小心！求求你，别打我了……我疼！”一声尖锐的孩童声又一次在黑夜里响起。
一条街的近邻听到这样的声音早已经见怪不怪，“唉！造孽啊！老李家的婆娘真是狠心！对她家的丫头这么厉害！也不知道是怎么忍心的！”
“呵！那有什么忍心不忍心的，一个领养的孩子，自然是比不上亲生的了！”
“唉！说起来也是这丫头命苦，刚刚被领养不到一年，他家就生了个大胖小子！”
旁边搓麻将的张婶儿冷哼一句，“这说不定还是那丫头带来的福气呢！她那样对一个孩子，早晚遭报应……”
讨论仍在继续，再次传来的惨叫，丝毫影响不到人们的茶余热情……
2
“哎呀！怎么又哭起来了？我这还没到家呢，就听到街里街坊的议论声了！”李峰一进门就唠叨起来。
扭头，看到旁边的养女玲玲在门后满脸泪痕，仍在啜泣……而他的老婆刘丽正抱着自己的大儿子满脸笑意地喂奶粉。
李峰叹了口气，“你能不能收敛一点？以后还出门不出门？”
忙活了一天的刘丽听到李峰这么说，猛地把奶瓶摔到了桌子上，“我怎么了？！我一天到晚累死累活照顾他们两个，还不行吗？就是让她看一会儿弟弟，我去上个厕所而已，她都能让他摔着，这不是故意的是什么？！”
李峰看着满脸怒气的老婆，自然不敢反驳，“唉，她还小嘛……怎么样？宝宝没事吧？”
刘丽没好气道：“谁知道呢！才几个月的小孩，又不会说话，只一个劲儿地哭，都一个下午了！”
说到这，刘丽又朝旁边的玲玲那边瞪过去，“不就是拍了你一下吗？你搞得好像我真的要吃了你似的！”
门后的玲玲听了，不自觉打了个寒战，“爸爸，不是妈妈的错，是我不小心摔了弟弟，我错了……”
“哎呀！行了！行了！别一副受人欺负的模样！看着就烦！”刘丽不耐烦地摆摆手，抱着孩子进了卧室。
只留下玲玲一个人，仍旧在那里哭泣。
3
李峰尴尬地叫道：“好了好了，玲玲，回屋里睡觉去吧！”说完，急匆匆往卧室里赶。
玲玲吸了吸鼻子，把客厅里的灯关掉，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黄色的灯光从爸爸妈妈卧室里洒出来，透露着屋子里的温馨。
“都跟你说了，可以把她送回孤儿院，这样就没有这么多事情了！”刘丽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来。
“哎呦，人家小姑娘又没有什么错，把人家送回去多不好啊！”李峰看了看小床上的儿子，亲了亲。
“理由还不好找吗？！就说她不听话，不老实！随便一个就把她打发了！”
“积点德吧！忘了大师说的话啦？我们就是因为有个这样的闺女，才会有现在的儿子，很不错啦！”李峰念道，思绪又回到了刚结婚那会儿。
彼时的两人，郎情妾意，如胶似漆，正是黏糊的时候。可惜，检查身体的时候，却检查出两人身体都不太好生育。尤其是李峰，精子活跃度太低。
两人静心治疗，科学调理，仍旧是一无所获。后来听了老一辈的话，找了大师算了一卦，说要领养个孩子积积德，这才有了领养玲玲的事儿。
刘丽听了，嘟囔道：“我又没说把她怎么着，你在这喋喋不休的干什么？老娘对她也不错啊！”
4
刘丽这话说得倒是没错，刚领养玲玲那会儿，刘丽是极喜欢这个女娃的。
去孤儿院那天，就独独玲玲最安静，不像别的小孩，唧唧喳喳的，吵得人头疼。衣服也很干净，看着就很乖巧。
到家后，玲玲确实没有让她失望。抢着做家务，脾气好，学习也挺好，不让人操一点心。
刘丽常常看着玲玲就不自觉想，唉，就算没有自己的孩子也挺好，这不，领养的不也是很贴心嘛！当初找大师算，也不过是全了老人的心愿罢了！
谁料想，还真是老天睁眼，还真让她怀孕了，且还一举得子！
接着，就是忙忙碌碌地带孩子，辛辛苦苦做主妇，都晕头转向了，哪儿顾得上玲玲啊？
又没缺吃又没缺喝的，已经不错了吧？谁家有了小的，不多少忽略了大的啊？没办法，人只有一个，劈不成两半啊！这么想着，刘丽就更觉得理所当然了。
“她是越来越娇气了！说她两句都哭！越哭我越烦，把我逼急了，我才不管什么大师不大师呢！”小床上的儿子又哭了，刘丽赶紧抱起来，轻轻摇晃起来。
“再说了！她以前不也是被退回去过嘛！说不定，她就是什么不好的孩子呢！”刘丽又冷哼了一句。
李峰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5
李峰轻轻关上了门，出去到客厅去给孩子倒水，刚抬脚就被黑夜里的玲玲吓了一跳。
“啊！不去睡觉也不开灯，吓死我了！”
玲玲啜泣道：“爸爸，以后我少吃点饭，多干点活，您能不能不要把我送回孤儿院？”
李峰听了，心里一酸，“怎么，你很怕回去？”
玲玲点点头，“那里的小朋友都欺负我，抢我的饭吃，还打我，我好怕啊！爸爸，我保证以后不惹妈妈生气了，您能不要放弃我吗？”
李峰叹了口气，“我会尽我所能护你的。”
听到李峰这么说，玲玲仍旧说道：“爸爸，真的，我没骗你。上一家的养父母是因为要移民了，没办法多带人过去，才选择把我送回去的，真的不是我不听话。”
李峰摸了摸玲玲的头，“嗯，爸爸知道，玲玲是个好孩子，快去睡吧！”
玲玲这才点头，轻轻念道：“好的爸爸，晚安。”
李峰望着进了房间的玲玲，再次叹了口气，以现在的经济条件，真的很难再维持这样的现状了。
唉，只能做一步算一步了。
6
“什么？！你被降职了？！”刘丽一脸不相信，“不是干得好好的吗？怎么这么突然？！”
李峰正烦着，没好气道：“那有什么办法！新来的都是有关系的，我一没关系，二没钱财，怎么去跟他们争？”
刘丽听了，一脸挫败，“真是！什么事情都不顺！”
“哐！”厨房里传来碗碎的声音，紧接着是玲玲的尖叫声。
“又怎么了？！你个死丫头到底还想不想吃饭了？！”刘丽扯着嗓子往厨房里吼起来，听到卧室里儿子哭了，她又急忙赶过去。
李峰瞪了她一眼，往厨房走去，“怎么了？没事吧？”
“没，没……”玲玲说着，就蹲下来收拾破碎的碗。
李峰一看，手上被烫了一个大泡，“哎呦，别弄了！怎么不叫人来帮忙呢？汤放那么高，你肯定够不着啊！”
玲玲低下头，“爸爸妈妈心情不好，我还这么笨，对不起。”
李峰心里一软，拉起玲玲，“没事没事，这是大人的事，小孩不用操心。”
“啊……”李峰刚碰到玲玲的胳膊，玲玲就叫出声来。
“怎么了？”李峰问。
玲玲忙往后退，把手臂放在后面，“没事没事！”
“快把手臂伸出来！”李峰冷脸道。
玲玲只好把手臂伸了出来，李峰拉开衣服一看，竟然有一大块淤青，肿得特别大。
“这是怎么回事？！”李峰吓了一跳。
玲玲忙拉起衣服，“没事，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李峰狐疑地看着她，终究开口，“下次小心，去吧，我来收拾。”
玲玲听了，像只受惊的兔子跑开了。
7
是夜，李峰的房间里传来了争吵声。
“你再怎么说也不能这么对她啊！她还是个孩子！”
“我怎么对她了？”刘丽压低声音，生怕吵醒儿子。
李峰脖子一梗，“你还说，我都看见她的手臂了！”
刘丽听了，再也忍不住火气，“我怎么知道她这么脆弱，我就轻轻碰了碰她，她就从楼梯口摔下去了！这么娇气，那以后还让不让人管教了！”
李峰因为工作正烦着，这下也忍不住了，“你别无理取闹！她怎么说也是一个孩子！你领养了人家，就要对人家好！我们老李家一世清白，可不想被人戳脊梁骨！”
这下，刘丽再也没有顾忌，“好呀！李峰，你现在翅膀硬了，嫌弃我了是吧？嫌我给你家丢脸了是吧？行，那明天就离婚！”
“你还讲不讲道理，我跟你说的是一个意思吗？我在说玲玲的事儿……”李峰见刘丽提离婚，态度立马软了下来。
刘丽却不依不饶，“好！今天把话说到这里了，我就好好跟你说说。你一个人的工资养活这么多人，你觉得够吗？孩子的奶粉钱哪里来？尿不湿钱哪里来？你又降职了，工资本来就不够，我看你还怎么装好人！儿子和她，你只能选择一样！没了你，老娘立马带儿子走！”
这下，李峰更吓坏了，“你别这么大声，吓坏孩子了，什么事情好商量嘛……”
8
商量的结果，自然是听刘丽的。
这天晚上，刘丽把儿子安顿好，给玲玲做了一大桌子的好吃的，还一个劲儿地给她夹菜。
玲玲受宠若惊，头点得像捣蒜，“谢谢！谢谢妈妈！”
半晌，刘丽朝李峰使了使眼色，李峰愣了愣，又低下头吃饭。
刘丽狠狠瞪了他一眼，心里咒骂了一句，笑盈盈地开口：“玲玲，你觉得爸爸妈妈对你好不好？”
玲玲顿住，忙出声：“好！好！爸爸妈妈给我吃，给我穿，还让我上学，我很开心。妈妈还给我做布娃娃，我真的很开心。”
刘丽愣了愣，布娃娃？哦，那是刚收养她那会儿，自己闲来无事给她做的。这么一下，刘丽看着对面乖巧的女孩，又生出了不忍。
可是，想到尚在襁褓的儿子，又狠狠心，开了口：“玲玲，爸爸被降职了，工资越来越少，已经不够我们一家人过活了。明天，让爸爸送你回孤儿院好不好？”
对面的玲玲登时就红了眼睛，“妈妈，我，我可以少吃点饭……我，我就吃半碗饭。”玲玲说着，忙把碗里的鸡腿夹出来，“我不吃菜……”
一句话，让刘丽和李峰心里都酸了一下。
刘丽狠了狠心，“可是，那也不够啊！小弟弟他还小，需要钱的地方太多了！你先跟爸爸回那里，等家里条件好了，再接你回来，好吗？”
玲玲的泪水落下来，过了一会儿，仍旧笑着说：“嗯，好的，妈妈，我等你。”
刘丽看着懂事的玲玲，终究心软，抹了抹眼泪回卧室去了。
9
夜里，刘丽叹了口气对李峰说：“唉！明天回去的时候，给玲玲多塞点钱吧！”
李峰应着，往客房去了。这几天他感冒了，不能和宝贝儿子待在一起，怕传染给他。
隔天一大早，一声尖叫从主卧传来，把李峰吓了一跳。意识到可能儿子有什么事，李峰忙冲过去。
“爸爸，怎么了？”迎面，碰上了睡眼惺忪的玲玲。
李峰也不多说，赶紧冲向卧室。一进门，就被床上的一幕吓傻了。
只见刘丽跪在床上，披头散发，像个疯子。她抱着儿子的包被，哭得十分凄厉。李峰近了一看，被子里的儿子，满脸青色，一动不动，再摸摸，俨然没了呼吸。
犹如晴天霹雳，李峰后退了几步，“报应啊，报应啊……”
最终，医院检查结果为窒息而死。
这下，刘丽真的疯疯癫癫了。谁都能看见，死去的孩子旁边，有个大大的被子，不是刘丽的又是谁的呢？
“我太累了，我睡过去了……”刘丽语无伦次，“我杀了自己的孩子……啊！……天啊，为什么？为什么？”刘丽边哭着尖叫着捶打自己的头。
旁边的玲玲看了，哭着冲上去，“妈妈，妈妈，你不要这样，你还有我呢！”
刘丽狠狠推开玲玲，“都是你！肯定是你！昨天刚说送你走，今天宝宝就死了！是不是你干的，说！贱丫头！”刘丽边说边扼住玲玲的脖子，狠狠掐了过去。
玲玲恐惧地哭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
李峰冲上前去大吼一声：“够了！你还不知道吗！这是报应！大师说的话你都忘了吗！都是你！一意孤行要送走玲玲，现在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你还这么张牙舞爪！”李峰说着，雨滴般的拳头往刘丽身上招呼。
玲玲哭着护上去，“爸爸，爸爸，别打妈妈……”
这一幕，看得人唏嘘不已。
10
转眼，已经十来年过去了。
也许真是报应，李峰在儿子死后的第四年，竟然从楼上摔了下来，落了个残疾。
玲玲终究不忍心，留了下来。她一心一意地照顾着残疾的爸爸，和时不时疯癫的妈妈。即便如此，她仍旧出落得亭亭玉立，落落大方。
人人都夸：“李家上辈子真是烧了高香，领养这么个好丫头！”
这天，街头的媒婆徐阿姨又来到玲玲家里，“玲玲，你到底怎么想的啊？人家高雷可说了，你要是愿意嫁过去，立马给你买辆车呢！”
玲玲愣了愣，笑着回答：“徐阿姨，我说了很多次了，我要出嫁，必须得带着爸爸妈妈，他们离不开我。”
徐阿姨一脸惋惜，“你这丫头！真是糊涂，谁能愿意这事儿呢！你妈以前那么对你，你还这样，傻不傻啊！”
玲玲仍旧摇头，“既然有了做一家人的缘分，我自然不能忘恩负义啊！”
徐阿姨听了，满眼赞叹，“唉！真是好丫头！可惜了了，人家男方马上就要移民澳大利亚了，等不及喽！”
玲玲愣了愣，笑着送走了刘阿姨。
11
玲玲望着走远的刘阿姨，捋了捋额前的发丝，关上了门。
“妈妈，我回来啦！”玲玲笑着往床边的女人那里走去，“怎么啦？手疼啊？哟，又抱着弟弟的被子啊？弟弟已经死了，被我，哦，不对，是被你自己闷死啦！”
床上的女人满脸污秽，言语不清，“疼，疼，宝宝疼……”
玲玲走过去，拉起女人的手臂，只见像是有人故意用开水烫了，晕开大片大片的皮肤，血肉模糊。
“怎么啦？是你手疼还是弟弟疼啊？”玲玲说着，拿起桌子上的盐水倒上去，女人顿时哇哇大叫。
“呵呵……”玲玲捂住嘴轻轻笑起来，“别叫，别叫，别吵到爸爸哦！”继而，她狠狠摔了手中的碗，往里屋走去。
一个面容枯槁的男人趴在地上，苟延残喘，正是李峰。
“呀！爸爸，你是要喝水吗？”玲玲看着他的手，正艰难往桌子上的水壶伸去。
“哦，我忘了，你现在已经不会说话了。”玲玲走过去，狠狠踢了踢男人的肚子，“来来来！给你喝！”
滚烫的水从水壶里浇下来，男人蜷缩着身体，“啊啊啊”叫起来，不一会，就昏了过去。
玲玲低下身瞧了瞧，漫不经心道：“没意思，又昏过去了！”
半晌，玲玲又跪下来，哭着把地上的男人抱起来，“爸爸，爸爸，你说，我们一家三口一直在一起不好吗？为什么你们非要把我送回去！我那么乖巧，那么懂事，哪点不配得到你们的爱？”
玲玲说着，眼前又浮现出一幕幕往事。
12
“把吃的给我！”一群小孩子冲过来，抢走一个粉衣女孩的面包。
“你矫情什么！都是孤儿！穿那么干净给谁看！”
“就是！学习好有什么用，有什么人收留你吗？还害得我们被老师骂！”
“就是！你已经被人家退回来了！只能一辈子待在孤儿院了！”
一个大点的女孩走过去，狠狠揪住她的头发，“看呀！多么柔顺的头发！是不是想长大当人家小老婆啊！是不是因为你太贱了，所以人家把你又退回来啦！”
“哈哈哈……哈哈哈……”这群小孩笑着，推搡着粉衣女孩。
粉衣女孩满脸泪痕，“不是的，不是的。是爸爸妈妈，爸爸妈妈要去移民，没办法带我去！他们说了，等有钱了，还会来接我的！……”
“哈哈哈！胡说！他们已经放弃你啦！自作多情！没人要的小孩就该老实点！别在这惹人讨厌啦！”
“走走走！我们不理她！谁知道因为什么才会退回来呢！”
一群孩子一哄而散，留下粉衣女孩趴在原地，哭泣不已。
“不，会有人要我的，会的……”
“哐！”玲玲从思绪里回过神来，又狠狠摔下李峰，高跟鞋狠狠踢过去，“让你们不要我！踢死你，踢死你！”
13
“啊！妈妈！妈妈！不要啊！不要放火！不要打我！”黑夜里，李家又传来玲玲的尖叫。（作品名：失爱，作者：十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