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31日,周六,也是2020年唯一一次教师资格证笔试的开考日。在武汉上大学的徐若然本来和同学约好了拼车去考场,但临近出发才发现,排在自己前面的订单实在太多,除非加钱否则一时半会儿根本打不到车。
南京的阿雨想到了考试那天可能难打车,所以提前一天在考场附近订了酒店。在酒店里,无论是等电梯还是去餐厅吃饭,随处都能看到和她一样拿着打印的资料和教材的考生。中午退房时,大堂里已坐满了正在复习的考生,等待下午的两门考试。
远到吉林,在师范大学读大三的非师范生周欣然选择了没有堵车风险的地铁,但刚进站也被人挤人的长龙吓到了。“有学校的站点和换乘的站点,人都比往常多好多。”周欣然感叹,“出门后的第一感受就是,今天怎么这么多人?”
上周六早晨,吉林,地铁里的长队。
来到考点,由于进校门需要出示健康码,排队进校的“长龙”又延伸了几十米远。
进入考点的人群。
受新冠疫情影响,2020年上半年教师资格证的考试被推迟到下半年一并实施,这导致报名人数激增。基于2019年全年890万的报名人数,不少媒体预测,今年全国的“教资”报考人数将突破1000万,而2020年高考的报名人数也不过1071万。
自2015年教师资格证改革后,师范生毕业即拿证的“特权”被取消。也就是说,无论是师范生还是非师范生,想要当老师都必须通过全国统考,获取教师资格证。2018年下半年,教育部又陆续发文,要求所有机构从事学科培训的教师也必须拥有教师资格证。
至此,无论是想去公办、民办学校,还是想在线上、线下教育培训机构做老师,教师资格证都成为硬性门槛。“教资”热在随后几年快速升温。
据教育新闻网数据,2017-2019年三年来,报名教师资格证考试的人数不断增加,从2017年的310万迅速增长到2019年的890万。
周六刚刚考完“教资”的唐晗是一名大三的非师范生。在临考前几天,她随口向父母提起自己在备考教师资格证,没想到父母十分支持这个决定。“他们就是觉得当老师特别好,工资不错、福利也不错,比较稳定,还有节假日。”
不仅是父母们这么想,如今已是高中历史老师的朱晓轩也感慨道:“教师编制是真的稳定,像现在疫情当前,我就完全不用担心被开除。”
教育部的相关数据显示,2019年下半年的“教资”考试中,非在校生占比超过半数,这意味着老师也成为许多社会人士的职业选择。
(图源:教育部政务新媒体“微言教育”)
“人们越来越不像以前那样,指望一个职业就能安稳地过一辈子,这是最大的现实。”某培训机构的化学老师路逸说。“35岁职业危机”、“内卷”成为人们挂在嘴边的高频词,也让教师职业的稳定性优势在人们眼中越发突出。
“教资”报考热度攀升的现象背后,还有不断加码的就业压力。猎聘大数据研究院发布的《2020应届毕业生春招求职报告》显示,春招中企业对应届毕业生的招聘规模同比下降22%。
没有“最难就业季”,只有不断刷新的“更难就业季”。“多个证多条出路”是许多大学生考教资的最普遍动机。
唐晗报考教资的契机十分偶然。舍友报名后向她吐槽报名费和买教材花了不少钱,这才让她猛然想起还有这么一个考试,自己也应该去试一试。“当老师只是我的一个选项,而且是一个没有多少可能选的选项。”在唐晗的职业规划里,当教师是一条兜底的后路,而这种心态也普遍存在于其他报考教师资格证的学生们身上。
午休期间在考场外复习的考生。
在师范大学里,“人手一本教师资格证,大不了出去当老师”成为流传于校园的一种调侃。周欣然说,她和寝室里其他同学都没想过毕业后当老师。对于教师证,她的态度也只是“考完就放着吧。”
非师范生孙琦琦也没想过当老师,但她已经在一年前拿到了教师资格证。刚上大学时,在教资培训机构做兼职的学姐就建议她报考教师资格证,理由和她的父母一样,“多一个证多条路嘛,以后做老师也挺好。”舍友们也都有同样的打算,所以全寝室一起报了人均600块的“保过班”。
“保过班”刚上了几节课,孙琦琦就觉得没有必要上下去了,因为考察的大多是一些理论性的知识点,自己到考试前花时间记记背背就行。寝室里还有半个月速成通过笔试的“大神”。“大神”笑言:“不就是当代大学生的期末,一天一本书、一周一学期这样嘛。”
10月31日那天,她的朋友圈里除了各种万圣节照片,就是学弟学妹们关于教师资格考试的吐槽。孙琦琦对此见怪不怪,“你别看大家现在鬼哭狼嚎的,说什么明年再来,但最后大部分都能过,比四六级简单。”
她解释道,每科150分的卷子,折成120分算分,考到70分就可以参加面试了,考得高也是浪费。
“教资考试的难度确实不是很大”,南京师范大学教师教育学院一位多次担任教资面试的考官对《南都周刊》表示,“从面试角度来说,面试官主要考察的是考生是否具有做教师的基本条件和能力。在现场,主要看考生是否能完整地展现讲授的环节和要素。对于作为教师需要掌握的更加深入的一些东西,这么短的时间内(无生试讲10分钟)是无法考察出来的。”
跟风报考教师资格证,不仅是因为考试相对简单,背后还隐藏着一种观念。很多人认为,老师这一职业没有很高的专业门槛。许多没有接触过教育学或者接受师范教育的人甚至认为,教师仅仅是一个知识的传递者,拥有相关学科专业知识的多少,是教师能力高低的重要评判标准。而各大教育机构最爱鼓吹的也总是每位讲师的优秀学历,至于教学的技巧、处理家校师生关系的方法等,似乎很少有人深究。
“天底下职业这么多,最不神秘的、所有人最了解的职业,就是教师。你可能没有去观察过医生,你可能没有家人当工程师,但是你一定上过学。你只要上过学,你就知道教师是怎么工作的。教师职业一点都不神秘,这也导致了很多人对教师的专业性缺乏认识,失去了对它的敬畏。于是大家会把‘当老师’当作一个备选项,比如说我是学机电的,如果我找不到专业对口的工作,我去当个物理老师行不行?当然可以。”某培训机构的化学老师路逸说。
大二时,路逸转到化学师范专业,想要实现高中以来就有的成为一名化学老师的梦想。可是在他成为培训机构的化学主讲教师之后,他才发现当老师这样简单的梦想实践起来会这么复杂。
机构给他们安排的暑期课有四期,每期十节课,一共十一天,中间学生休息那一天要召开家长会。在课程进行到第三期的时候,每个老师带四个班,全员满课八小时一天,中午也只有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用来吃饭和解决其他的特殊情况。
“所有大班老师一致的约定就是千万不要出任何问题,上下班路上小心不要被撞着,吃饭小心不要吃坏肚子。因为一旦出现任何问题,没有人能给你顶。”
今年疫情期间路逸在家备课、教学。
课程多,时间紧,还是最基础的问题,更具挑战性的是处理与学生、家长的各种关系。尽管经历过教育见习、实习,真正上岗成为高中老师的朱晓轩,面对家长时也常常感到力不从心。
“和家长打交道这件事,学校不教,考试不考,它不是教学过程本身,但又和教学效果的关联极大。”朱晓轩坦言,“我上班之前能想到和学生交流相处的复杂性,但没想到和家长的关系会这么难处理。”
班上有一个学生,爸妈反复和朱晓轩反映孩子手机玩得太多,自制力太差,可是在家里又不舍得批评孩子,手机也不舍得收,然后问他孩子在家不学习怎么办。朱晓轩感到又好气又好笑,“能怎么办?我到你家帮你收手机吗?后来我把这个学生的手机没收了,孩子怪爸妈,爸妈又过来找我诉苦。”
成为高中老师不久的蒋宇微也深有同感地说:“教师资格证只是一个从业门槛,它只是最低要求。”如今她同时带三个班的课程,还担任一个班的班主任。每天处理班务,解决任课老师提的问题,备完自己的课就要忙到晚上8、9点。
但对现在的生活,她也感到满足与幸福:“虽然很辛苦,但是我每天都能收获很多快乐。有很多可爱的学生,跟他们相处就是一种快乐。就算是有一些很难相处的学生,教育和引导他们,对我而言也是一种成长。”
转载自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