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加拿大读出版研究生的日子

写在前面:

2010年,我和家人一起移民到温哥华,我在这里完成了高中和本科。2018年,我开始在西蒙菲莎大学(SFU)的Master of Publishing项目学习,去年10月毕业。目前,我一边在书店兼职,一边找工作,正处在探索方向的焦灼期。我想在这里介绍一下这个项目,分享自己毕业之后的感受,我不知道现在会有多少人对去国外读出版学感兴趣,但如果有的话,我希望这些信息可以帮到这些朋友。我也期待通过这篇文章找到其他在海外学出版的朋友,和我一起探讨未来的出路。

我从小就喜欢看书,相信这一点和大部分选择了出版业的人都一样。在英属哥伦比亚大学(UBC)上大二的时候,我也想过当编辑,从事和书有关的工作,但当时的我很担心自己英语比不过本地人,没有信心学习这样一门和语言有紧密联系的专业,这个想法便被我抛在脑后。

2016年夏天,我从UBC心理学系毕业。我和所有毕业生一样,对未来毫无头绪,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热爱心理学,只好暂时先在一家咖啡店打起了工。那阵子,恰好有个国内朋友的出版公司愿意找我,希望我做一些类似引入版权的工作,我欣然答应,这才意识到出版业的工作除了编辑还有很多种,虽然我的英语也许不如本地人,但我的其他技能还是可以派上用场。我做了调查后,发现竟然在温哥华就有出版业的硕士项目。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我终于在2018年重返校园,认真学习起了出版的方方面面。

项目概况

我所就读的是这个项目是全加拿大唯一一所提供硕士学历的出版学项目。这个项目在加拿大算是比较小众的,每年只招收十几个人,全长约十六个月,其中八个月在校上课,四个月在校外实习,最后四个月用来准备毕业论文。接下来我会按照这三个板块,结合我自己的经验,和大家分享一下。

Figure 1入学时系里送给大家的纪念品

在校上课

在校上课共分为两个学期,所有的课程都是必修。九月到十二月是第一个学期,课程包括编辑、设计、市场营销和管理以及现代出版概况(原课程名:Text & Context: Publishing in Contemporary Culture)。

编辑课由富有多年编辑经验的老师传授基础的编辑知识,课上会提供一份真正的未出版的手稿供我们练习。设计方面,在开学前会有一节讲座专门教大家如何使用InDesign,但开学后的设计课上老师教授的主要是设计理论,第一学期里我们要为自己设计出logo和简历模板,以便日后找工作时需要。

在市场营销和管理这门课上,我们学习的是出版中比较商业性的那部分知识,包括如何给自己的出版品牌定位、如何进行合理预算、如何撰写市场营销计划书等等。和其他三门课相比,现代出版概况是最理论性的一门,讨论的多是业内较为宏观的议题,例如亚马逊对传统书业的冲击、如何看待电子书和有声书的新潮流、如何将新型运营模式应用于杂志业的发展等等。

在课程进行到十月中旬的时候,我们会有一个实践的项目(Book Project)。这个项目要求我们四至五人组成一组,每组随机抽选,选出一个已有的加拿大出版公司,按照这个公司的特色和老师提供的其他标准,为该公司构想一个新的品牌,并为该品牌做出一个季度书单。在学期结束的时候,我们需要给老师们和业界专家做一个presentation,介绍自己小组设想中的品牌、季度书单目录以及市场营销计划和成本预算等等。

在上课期间,我自己最喜欢的课程是编辑,我记得我当时是在图书馆的电脑上看老师发给我们的稿子,那是我第一次阅读一份还未出版的手稿,心里不免有些激动。我本以为阅读会有些难度,又暗暗担心自己的英语会不会不够应付,但是真的开始阅读的时候,我很快就进入了,不知不觉就看了一大半,几天之内就读完了,过程中竟还有几次被内容感动到泪目。像这样的小小的瞬间,都更加坚定了我想要继续在这个行业走下去的决心。

Figure 2第一学期的课程教材

不过如果说最难忘的经历,应该还是最后那段全身心投入在Book Project的时光。在开学之初,老师们就经常给我们做心理铺垫,处处暗示出这个项目的难度,同学也听前辈说过什么过去曾有人在做这个Project的时候崩溃大哭这样的传言。真正开始做项目时的压力确实不小。

对我来说,大部分的压力不是来自于做project本身,而是来自于和同学们的合作。虽然说我从高二起就开始在加拿大上学,本科也是在温哥华完成的,但是相信和很多留学生遇到的情况类似,我的日常生活中,除了学习之外,大部分使用的还是中文,走得近的朋友圈子也还是以中国人居多,语言上来说阅读、写作、听力都还不错,可如果真到了要和本地人们天天打交道的话,口语上总还是有些怯场。

因此当我发现自己小组里除了我全都是土生土长的白人女生时,我确实很紧张,总担心自己会不会给大家拖后腿。不过,在后来一起工作的过程中,我渐渐发现,团队里面更看重的是合作精神,尽管我口语表达上没那么熟练,但认真地投入工作,选择自己力所能及的任务去做,之后总会得到大家的肯定。

Figure 3 Book Project结束后的庆功派对

一月到四月是第二个学期,课程主要包括出版史、出版和现代科技(原课程名:Technology & Evolving Forms of Publishing)、设计以及两门以实践为主的课:Tech project和杂志/多媒体project。

出版史,顾名思义,讲的是纸张的历史、印刷术的来源、书本形成的历史等等,这是一节理论性较强的课,但同时课上也会提供一些动手的活动,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和记忆历史。出版和现代科技这门课程也一样,偏重于理论,课上多是开放式讨论为主,重点放在了现代科技,即网络出现后对出版传播的影响。设计课是第一学期设计课程的延续,难度有所增加,作业的要求从设计简单的logo到设计简单的网页或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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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gure 4 设计课上的field trip,老师带我们去参观一家独立印刷品牌

除此之外,第二学期也一样有实践性项目,前半学期是Tech Project,学习的主要是如何利用新兴的科技、社交媒体(Facebook, Instagram, Twitter)等等去为出版业服务,尤其是在市场宣传方面。后半学期会有Magazine/Media Project加入进来,这个项目有点像第一学期的Book Project,由四至五人小组合作完成,只是这次要求大家去构想的不再限于传统的纸媒品牌,而可以是任意的形式,例如杂志、App、网站、播客等等,只是在构想的计划中除了创意内容和理念,也必须要注重预算、收益和商业运营模式。当时我的小组构想的是一个帮助年轻人放松、缓解焦虑的睡前安眠app,另外的两个小组打造的分别是播客和网站。

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第二学期的课程设置很有意思,我们一边学习古老的印刷术来源,一边却时时在讨论现代科技对出版的影响,甚至连最后的实践项目很大程度上也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出版了。从我自己的喜好上来说,我偏爱阅读纸质书,想参与到传统的纸质书的制作中,但我也深刻地理解,我们这一代人必须面对这种现代技术的冲击,不管自己是否情愿。我以前对技术的影响有些悲观,但从第二学期的课程中,我也理解了技术在带来冲击的同时也能带来很多意料之外的惊喜,想想自己平常很喜欢看豆瓣书评、看一些微信公众号的文章、看一些文学up主的视频,这些也都是过去无法设想的便利。

校外实习

校外实习是毕业要求的一部分,因此学校老师会尽力为大家提供资源和人脉,但仍然还是需要学生自己去寻找机会、参加面试,学校并不会分配实习。那时候,因为找实习我压力很大,眼看着身边的同学们一个个都有了着落,我急得跑去找系主任,在办公室里没忍住,还哭出来了。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不好意思。

所幸的是,在2019年二月份,也就是我们结课前的两个月左右的时候,学校组织了一场出版界的峰会,邀请了许多来自不同加拿大出版公司和书店的高层管理者和工作人员,为我们开讲座。在开会期间,我们也有机会和这些业界前辈们聊天。那一次,企鹅兰登书屋加拿大分公司的CEO Kristin Cochrane也来到了峰会上,通过她的介绍,我有幸在企鹅兰登书屋加拿大分公司(PRHC) 找到了一份实习。五月份,我搬去了多伦多,开始在他们旗下的童书/青少年读物品牌(PRHC Young Readers)的编辑部实习。

最初得知自己可以在企鹅兰登书屋实习的时候,我非常非常激动,尽管实习的薪水很低,完全无法支付我在多伦多的生活费(也是因为我为了上班方便,选择住在了多伦多市中心)。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进出版公司工作,也是第一次进入一家员工以白人为主的公司。公司一共有200多人,我实习的部门当时只有八个人,负责儿童绘本和青少年读物(middle grade fiction和young adult)的出版。作为实习生,我做的工作比较杂,有一部分是行政类,比如为收到的新稿子建档记录,或者在系统里为已出版的书目补充相关资料;同时我也有做一些编辑类的工作,比如阅读新书稿,并且为稿子写简评报告 (reader’s report) ,也会接触到下印厂前的样稿,做一些校对的工作。除此之外,我也经常做些零碎的杂活,例如邮寄东西、打印等等。

这份实习是学业的一部分,所以除了完成实习工作,我也需要在这期间从自己的实习经历出发,构思出论文选题方向。在决定了论文选题后,我对多位编辑进行了采访,搜集了资料和素材。三个月后,我结束实习,回到温哥华,开始了漫长的写论文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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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gure 5 离开实习公司时拍下的工位

论文写作

按课程计划,最后的四个月,即第二个学年的九月到十二月应该是留给学生们准备论文的。但是因为我们这个项目并没有要求学生必须在某个日期前毕业,所以回到温哥华后,我就开始在书店找了份兼职,一边写论文,一边找新工作,因此延迟了毕业时间。和其他专业相比,我们的论文要求比较特殊,需要有一定的调查研究,又需要和实习经历相结合。

坦白来说,写论文的过程实在是痛苦,我想有过这方面经历的朋友应该有一样的体会,在没有具体截稿日期也没人催我进度的时候,我的完美强迫症和拖延症一犯再犯。我写过一份计划书之后又想要修改方向,这就需要和老师之间来回沟通,耽误了不少时间。拖拖拉拉花了大半年完成初稿之后,又觉得这里或那里不满意,和老师多次沟通,又经历几番修改,终于拖到了2020年八月才提交最后有59页的论文,正式毕业。

提交的时候,我还蛮有成就感的,我在论文前面的献言里面用中文写了一段:“我想用中文感谢自己的母语和文化,感谢所有读过的书,正是因为一代代创作者和出版人的努力,我才会读到那些深深震撼过我的书籍,才下定决心选择这个领域。我也很庆幸自己掌握了另一门语言,可以更自由地穿梭在两种不同的文化之间。愿我将所爱之事坚持下去,发出自己声音,纵然微弱,也要保持独特。”

一些心得

1.文化差异和交友:也许在大部分其他专业,华人留学生都可以找到一样说中文的同伴,但是在出版这个领域里这种可能性小很多,如果你期待的是那种抱团式留学生活的话,还是避开这个专业比较好。在这个项目里,留学生难免会遇到一定程度的文化差异和冲击,甚至会有感到孤独和尴尬的时刻,这个需要做好心理准备。当然,我也切身体会到了本地人的社交文化,上学期间跟着大家party了不知道多少次,在家和在校都喝了不少酒。同学们关系还算融洽,但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感,我总体感觉是可以通过这个项目network,但不太能指望通过这个项目建立深厚亲密的友谊。

2.就业机会:首先,商业出版的话,加拿大大部分大型出版公司都在东部,企鹅兰登书屋、西蒙舒斯特、哈珀柯林斯、学乐等跨国公司都在多伦多开设了分公司。除此之外,多伦多也有一些加拿大自己的中小型出版公司。西部的出版公司比较少,规模也较小。另外,几所加拿大的大学也基本都有自己的学术出版。我如今正在找工作,很明显感到这里的就业机会没有国内那么多。再加上,这类文化公司的确非常“白“,我没有遇到过很明显的歧视,但我不能保证在这样的环境下不会遭遇隐性歧视,尽管这类公司都说自己在提倡多元化。这是个敏感话题,但我觉得对想要在海外学出版、找工作的留学生来说,是需要去考虑这一点的。另外,其实也有很多毕业生之后并没有从事和传统出版紧密相关的工作,而是去做社交媒体、设计、市场营销等其他方面的工作了,这也是一个选择方向。

3.收入:出版业在加拿大也是薪资较低的行业,从我们上学开始,老师们就在不断灌输这个概念,压低我们的期待值。在我实习的时候,其他的编辑助理没有透露他们的工资具体数目,但也一直告诉实习生们,这个行业工资不高。因为我目前并没有进入到任何一家公司做正式的员工,所以我不好说具体到底是多少。我只知道,目前在加拿大的话,即使是去企鹅兰登书屋这样的大公司实习,工资也差不多是按照当地的最低时薪来算的。再加上,无论是温哥华还是多伦多,都是生活成本比较高的城市,想要做这一行,无论在哪里,可能是要接受未来都不会太有钱的设定。

4.情怀:做出版行业的人,多多少少也是有情怀的,上一点说到,我的老师们也经常拿这行业没钱来开涮,但我还记得,我的编辑老师跟我们分享,说虽然一直都没多少钱,但他工作的这么多年里没有一天觉得无聊。当时我听得还挺感动的。在上学和实习期间遇到的很多人,本身也都是对读书这件事很喜欢才选择了这个方向。所以在你做规划的时候,也需要想想,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喜欢这件事?即使这件事不能带来很多物质回馈,甚至会让你感到孤独,你真的还可以坚持吗?

以上就是我全部的介绍和分享。除了SFU的这个项目,加拿大和美国也有很多其他和出版相关的项目,如果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网上做些调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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